中華文化基因大家談 | 一位考古學教授的所思所想

文博在線平台 發佈 2020-09-04T20:52:40+00:00

八月的午後,暑熱未消。記者在李讓總編輯的陪同下在中國人民大學見到了陳勝前老師,他靦腆愛笑,簡樸和藹,知識淵博,是想像中學者的樣子。今年疫情,給了陳老師更多的閱讀時間。


八月的午後,暑熱未消。記者在李讓總編輯的陪同下在中國人民大學見到了陳勝前老師,他靦腆愛笑,簡樸和藹,知識淵博,是想像中學者的樣子。


今年疫情,給了陳老師更多的閱讀時間。四月間,在讀完美國作家尼古拉斯•韋德的《天生的煩惱:基因、種族與人類歷史》後,受到啟發,「自然界可以依據達爾文進化論,那文化是不是也應該依據進化論,也就是考古學理論中達爾文範式的文化基因呢?」基於此,他開始思考史前中國的文化基因問題,這就是《史前中國的文化基因》一文的由來。文章發表後,便受到了關注。



陳勝前,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現主要從事考古學理論、考古學思想史、農業起源、石器分析、遺址形成過程等領域的教學與研究。


探尋中國的文化基因


在陳老師看來,文化基因是個模糊的概念,它是在文化與生物過程中長期相互作用的產物,它一直在變化之中,並不存在先天的優越性,更不存在永久的優勢。史前中國從距今一萬多年開始出現農業的苗頭,中國的華北、長江中下游地區率先出現了穀物農業,形成南北兩個農業起源中心。


「中國是農業時代的幸運兒,環視全球,萬年前後具有農業起源條件的地方並不多,舊大陸只有西亞和中國具有較為廣闊的溫帶;新大陸人類進入較晚,而且沒有大型哺乳動物可以馴化。中國同時擁有南北兩個農業起源中心。歷史上面對遊牧民族衝擊時,南方可以作為緩衝,這也是中華文明五千多年綿延不絕的重要原因之一。」陳老師說。


「農業需要投入辛勤勞動來維持好收成。唯有勤儉,才能發家,勤勞構成中國文化的第一美德。」陳老師說,中華文明正是因為有極其深厚與寬廣的農業根基,才保證了後來五千多年綿延不絕,形成了世界上極其罕見的完整的農業文化系統。遼西的紅山、浙江的良渚、陝西的石峁、山西的陶寺、湖北的石家河等,其發展水平無不可以稱之為文明,尤其是其中的良渚,大型的城址、複雜的水利工程、明顯的等級制度等,都已經為王朝統治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陳老師認為,中華文明還有一個文化基因比吃苦耐勞更突出、更稀有,那就是包容。五千多年的文明史,是一部不同文化、不同族群融合的歷史,非常幸運的是,中國完成了這一過程。


他進一步解釋說,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中無疑有許許多多的矛盾與衝突,最終都為文化包容所化解。當代世界上許多地方還在為宗教矛盾相對立,中國早在上千年前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如今很多留存下來的歷史建築,裡面既能看到佛教,也能看到道教及儒家的東西。包容給今天的世界留下了一個超大型的文明,包括廣大的疆域、巨大的統一市場、豐沛的人力資源,以及豐厚的文化遺產。「任何文化保持繁榮發展,都離不開開放與包容。」


「除了勤勞、包容,和平或平和也是中華文化基因的突出特徵。」陳老師說,在漫長的農業歷史中,中國古人創造了非常完善的農業文化生態系統,自給自足,對外界的索求非常有限。相反,保持平衡、穩定更加重要。中國文化尊崇的道德典範是中庸,所謂「極高明而道中庸」。中國古人追求人與物的和諧,自然也追求人與人和諧,包括一個人內心的圓滿與平衡,也包括與不同群體或文化交往時的包容與和平,這一特性在長期的農業社會生活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揚。「中國文化賦予中國人熱愛和平、勤勞善良的品質,這是千百年文化薰陶的結果。」


「這個世界豐富多彩才可愛」


「中華文化基因的特性造就了中華文明的悠久與燦爛,我們應有充分的文化自信,屹立在世界之上。」陳勝前說。


而現實中,陳老師坦言,近代以來,因為落後的原因,我們酷愛刀刀見血的自我剖析與批判,適度的反思與批判是應該的,但過度卻是不合適的。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國家在物質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在文化上受到西方的衝擊很大,社會精英階層長期浸淫在西方的物質文化之中,不知不覺全身心地接受了西方的價值觀,並且將它視為衡量我們自身文化的尺度。


「古為今用,西為中用,是需要的,歷史上閉關鎖國我們吃了很大的虧,如今我們不能重蹈覆轍,但我們也需要站在自身文化的尺度之上,保持開放,堅持自我。」陳老師補充說,人文強調特色,需要兼容並包,卻沒必要一味求同,這個世界豐富多彩才可愛。


「在文化上,我們曾經非常出色,我們有自己的文化特性,」陳老師認為,「談到中國文化的特性,雅致最為突出。琴棋書畫詩酒花,中國人的生活已經為近萬年農業社會的歷史所積澱的文化意義所滲透。『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中國人可以欣賞素牆上梅花的陰影,可以在陰翳中沉醉於若有若無的畫像。中國人對美的欣賞是微妙的、細緻的,點點滴滴都是經過了歷史的積澱,有著深厚的文化歷史底蘊。如果不是中國文明綿延不絕,我想不可能有積澱深厚的文化意義,也就不可能有如此悠長的回味。」


陳老師舉例說,中國人民大學北邊有一條路,路旁的國槐和紅牆相映,含蓄又厚重,非常有韻味,走在之中很舒服。「這也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情趣,一草一木都有一種傳統的意蘊在裡面。」


陳老師認為,如今的中國站在歷史新的節點上,特別需要新的文化創造,一種能夠結合中國文化遺產、能夠結合中國社會發展現實、能夠結合西方文化優點的文化創造。我們要從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同時也要學習西方文化,成為一個能夠弘揚傳統、勤於學習、勇於革新的自己。


「向學生傳遞正確的價值觀」


在陳老師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在身體力行地做一個弘揚傳統、勤於學習、勇於革新的自己。



1972年,陳老師生於中醫世家,父親是當地的名醫,受家庭的影響,陳老師從小酷愛歷史。高考後,選擇就讀考古專業,開啟了他探索中華文明的道路。


陳老師回憶,研究生時期,受自然科學的影響,選擇了舊石器考古。舊石器屬於自然科學範疇,當時國外關於舊石器考古研究較為先進,1998年,陳老師選擇出國深造,師從美國考古學協會主席、美國科學院院士弗雷德•溫道夫(Fred Wendorf)與「新考古學」開創者路易斯•賓福德(Lewis Binford)。


「賓福德的學問非常好,有很好的學術底蘊,是美國考古界裡程碑式的人物,在求學中受他的影響很大,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陳老師說,「他的思辨性和邏輯性特彆強,也讓我體驗到了中西方思維方式的差異,在平時的學習交流中,與他談話很有挑戰性,需要不斷學習。」


學成歸來後,陳老師將所學所思所想運用到我國考古學的研究中。如今,陳老師已是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相繼出版《思考考古》《學習考古》《人之追問:來自史前考古學的思考》等專著。


除了平時的工作,陳老師保有良好的閱讀與寫作習慣,廣泛閱讀與專業研究結合,加上每天晨起記錄所思所想的習慣,讓他對考古學有著清醒的認識與思考。


「現在的學生基礎好,三觀正,而且自信霸氣,人才濟濟。」談到學生陳老師認為,「在對學生的教育中,最重要的是價值觀要正確,人與人最大的區別就是三觀,作為一名教師,我們不僅要給學生教授知識,也要幫助他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尤其是人文社科領域,研究本身是帶有價值判斷的,沒有正確的價值觀,就很可能被誤導。」


「在著作《學習考古》中,陳老師從考古出發,與文學、哲學、科學甚至生活細節相結合,用考古學的方法和視角,探討大眾的事兒。對於初入此專業的學生,以及對考古學感興趣的大眾來說,這本書無疑提供了準確的知識體系,更加難得的是,提供了正確的價值觀。」一位書評人如是說。


本文轉自國家文物局微信公眾號

采寫|李瑞

編輯|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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