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因冬蟲夏草致富的小鎮:新冠疫情下,蟲草價格未增反降

渭南政法網 發佈 2020-06-09T12:38:58+00:00

在四川康定市沙德鎮,冬蟲夏草市場似乎正經歷寒冬。5月28日,四川康定拉哈山頂,大雪未停,山腳下雨水不斷。

在四川康定市沙德鎮,冬蟲夏草市場似乎正經歷寒冬。
5月28日,四川康定拉哈山頂,大雪未停,山腳下雨水不斷。蟲草被掩埋在海拔4000多米處的積雪之中,難以尋覓。採挖蟲草的農牧民只能下山,聚集在鎮上,等待雨停雪化。
康定沙德鎮村民甲瑪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他已經五六年沒在這個時節見到這樣大的雪了,蟲草採挖因此中斷一周,產量也受到了很大影響。

公開資料顯示,蟲草,又名冬蟲夏草,是麥角菌科真菌冬蟲夏草菌寄生在蝙蝠蛾科昆蟲幼蟲上的子座,及幼蟲屍體的乾燥複合體。2003年「非典」時期,傳言蟲草能增強人體免疫力,治百病。一夜之間,蟲草從一種普通的「藥引」變成了「神草」,價格從幾千元一公斤漲到了幾萬甚至十萬、二十萬一公斤。

康定市沙德鎮街上一門店外,兩位老人正在打理剛下山的蟲草。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胥輝 圖
事實上,蟲草被傳具有抗癌、提高免疫力等功效,多年來一直備受爭議。有研究稱,冬蟲夏草菌的基因組並沒有合成蟲草素的基因。而在中藥的使用中,蟲草也往往只是作為藥引。
2014年之後,蟲草價格稍有回落,但仍貴比黃金。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蟲草商們一度認為又將迎來一次巨大商機。然而,如今蟲草季已過半,真實的行情卻出乎預料。疫情和大雪,不僅沒拉高今年的蟲草價格,反而比去年更低了。不僅如此,一名挖了多年蟲草的村民的交易記錄顯示,最近七年,蟲草的價格多處於低位。

這讓沙德鎮很多以採挖蟲草為生的人開始擔憂,蟲草神話要終結了嗎?
蟲草交易小鎮:價格降了
在旅遊資源豐富的川西高原上,康定沙德鎮並不出名,全鎮沒有一個能叫響的旅遊景點,但它卻又是康定市比較富裕的一個鎮,這主要得益於當地豐富的蟲草、松茸資源。
沙德鎮不大,只有兩條街,建築卻比其他小鎮好。5月28日,街上人來人往,各種型號的小汽車停在街道兩側,商店、飯館、茶樓都熱鬧起來,這在蟲草季是比較少有的景象。正常情況下,每年這時候,除了老人和孩子,幾乎所有人都在蟲草山上忙碌。
但今年蟲草季出現了5年一遇的大雪,這個時節,山頂下雪,山下就下雨,或陰雲密布。挖蟲草的人只能下山,鎮上的人也多了起來。
沙德村民甲瑪一早便背著黃色挎包,乘車來到鎮上,想將他家四口人在山上採挖一個月,收穫的1000多根蟲草全部出售。但在街上轉幾個來回,先後跟10多位蟲草老闆討價還價,最終都沒出手。
「一根只能賣到18、19元,這也太便宜了。」甲瑪說,雖然不是最好的貨色,以往也能賣到二三十元錢一根。以往他們挖蟲草時,很多蟲草商就守在山上,出一根大草(好蟲草)立刻就被收走了,一根三十、四十元不等,早些年,一根大草甚至可以賣到五六十元,但品相一般的占多數。今年的價格太低,他準備拿回家曬乾了存著,待價格回升後再出手。
沙德鎮政府門前,有一個空曠的壩子,是政府修建的蟲草交易市場,只是真正到市場交易的人不多。全鎮蟲草專營店只有一兩家,但服裝店、雜貨鋪、飯店幾乎都在收購蟲草,每年蟲草季的2個月,這些店就變成了蟲草店。

康定沙德鎮上的蟲草交易市場
街上每走幾步就能看到交易蟲草的人,三五成堆聚在一起看貨、驗貨、討價還價。剛下山的蟲草表面都裹著一層泥沙,蟲草老闆們收購之後,先用刷子將上面的泥沙刷掉,蟲草立刻就變成了金黃色,看上去非常誘人。只是今年,再誘人的蟲草似乎也賣不起價了。

蟲草商農牧民手裡剛收購的蟲草,正在清刷蟲草上的泥沙。
兩條街走完,甲瑪不斷遇到熟人,都出來買蟲草,但很多人和他一樣,不願低價出售,貨還捂在手裡。
靠採挖蟲草致富的村民
5月26日,貢嘎山下路邊的草甸和山坡上,幾位村民正拿著鎬頭,匍伏在草叢裡,眼睛不停地在地上搜索蟲草。蟲草大部分深埋在土裡,只露出三五厘米褐色草莖在外面,草莖似乎比牙籤粗不了多少,沒經驗的人,即使蟲草就在眼皮下也難發現。
一位村民說,這不僅考驗眼力,更考驗體力和耐力。每天這樣爬行將近10公里才能找到幾十根蟲草。

貢嘎山腳下,一村民正蹲在草地上尋找蟲草。
貢嘎山鄉緊鄰沙德鎮,這裡除了松茸、蟲草,最重要的就是貢嘎山的旅遊資源,但目前尚未完全開發,當地老百姓的經濟收入仍以蟲草和松茸為主。一位村民說,這次也是因為山頂下大雪才全部下山,臨時來這裡採挖,平時不來這裡,因為這裡蟲草的品質不如山上。

澎湃新聞網注意到,沙德鎮和貢嘎山鄉,老百姓房屋都修建得很漂亮,裝修也很講究。甲瑪說,一棟房子從建造到裝修,一般要耗費好幾十萬、甚至有上百萬的。現在大家都靠松茸、蟲草發家致富了,都把房子建得漂漂亮亮的。
甲瑪十六七歲輟學,回家就隨大人上山採挖蟲草。從此,他的一生就緊緊地與蟲草捆綁在一起了。那時蟲草還只是一種普通藥材,遠沒現在這樣名貴。如今他55歲了,蟲草價格也翻了五六十倍。
「最初一根幾分錢、五毛錢。以當時的工資標準,不算便宜,但也不算貴。」甲瑪說,後來價格越漲越高,每家人在採挖蟲草上投入的時間和人力也就越來越大。
甲瑪家裡有六七畝地,主要種青稞、土豆,解決一家人的口糧,而經濟來源主要就靠蟲草和松茸。每年五六月上山採挖蟲草,七八月采松茸,一年就有10多萬的收入,家裡一切開銷幾乎都來自這裡。
每年四月,他就開始為上山作準備——糌粑、酥油、禦寒物品,還有交通工具。一上蟲草山就是兩個月,在這期間,沒有特殊情況都不下山。一些採挖蟲草比較厲害的家庭,一年可以收入二三十萬。
採挖點的越界衝突往事
2000年之後,有人將蟲草稱之為「軟黃金」。高昂的利潤,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蟲草採挖大軍。沙德鎮屬於康定、雅江交界處的蟲草主產區,早些年,兩地越界採挖衝突不斷。因此,每年蟲草季節,政府都會派遣大量警力駐守蟲草山,維持採挖秩序。
「採挖蟲草的老百姓在什麼地方,我們就在什麼地方巡邏、駐守。」康定市公安局折西分局指導員李降措說,今年已經上山一個月了,這次也是因為大雪,老百姓都下山了,他們才在中途得以回到鎮上短暫休整。
沙德鎮兩個最大蟲草採挖點都和雅江縣交界,一個拉哈山,一個丹但山,山脊一邊是康定,另一邊是雅江。雖同屬一片山,但康定這邊是陽山,蟲草產量和質量更好一些,而雅江那邊屬於陰山。因此,早些年越界採挖衝突時有發生,甚至釀成過流血衝突,當地也將蟲草稱之為「血色蟲草」。
2011年,李降措在這樣的背景下和很多警察一起,被派往蟲草山訓練執勤。「最開始工作比較複雜,這邊的老百姓在山腰挖蟲草,另一邊的人就在山頂扔石頭、滾雪球。」為了制止紛爭,這邊的警察全部站成一排,組成人牆擋在老百姓前面,山上的人才有所忌憚。
這種情況,一直到康定和雅江兩地政府通過談判,由雅江政府出錢補償,康定專門劃出一片蟲草山給雅江老百姓採挖才得以緩解。2015年以後,衝突就很少了。
接著,巡山民警開始整頓蟲草山的治安秩序,最開始有人將酒吧、KTV都搬上蟲草山。一些村民白天上山挖蟲草,晚上回採挖點唱歌、喝酒,酗酒鬧事情況也經常出現。警察進駐蟲草山之後,這些情況也杜絕了。所以,每個蟲草採挖點,警察都是最受歡迎的人。
蟲草山上安下了家
拉哈山地勢稍微平坦,這些年警察上山,採挖秩序穩定之後,當地村民開始在山上修建永固建築,房屋內部大都採用全木裝修,可耗費近10萬,每年到了蟲草季,全家人都帶上兩月生活物品搬到這裡。

康定拉哈山,為蟲草季採挖方便,老百姓在山上修了房屋。
而丹但山採挖區受地勢、自然條件限制,無法建房,道路也比拉哈山更難走,老百姓只能在那裡搭簡易帳篷,或騎摩托車往返蟲草山。天不亮就出發,下午再下山,每天三四個小時都往返在路上。
這次大雪期間,拉哈山採挖點的村民很多人沒有下山,住在山上等待天晴。5月29日,雪停了,天晴了,駐守拉哈山的民警從鎮上整裝出發,重返蟲草山,澎湃新聞記者一路隨行。
沙德鎮政府、場鎮位於省道s215縣大約海拔3200米處,從小鎮一路向西,沿著盤山土石路往山上行進,越往上樹木越少。
海拔4000米處,沿山崖修築的石沙路,逼仄而陡峭,左側是深谷,路面被一尺多厚的積雪覆蓋,汽車寸步難行,進退維艱,稍有不慎就會滑下山谷。民警將僅有的兩條防滑鏈掛在前面一輛性能最好的越野車上,在前面開路,不能動憚時,全部民警往山上推。原本一個半小時車程就能到達,這次卻耗時五六個小時。民警們幾乎是將幾輛巡邏車強推上海拔4250米的蟲草山駐地。

康定市公安局兩輛巡邏車在冰雪山路上艱難前行
當汽車駛進採挖點居民區,留守山上的村民紛紛從屋裡出來打招呼。巡山民警在這裡也有一個簡易房屋作為駐地,每天與村民同睡同起,蟲草採挖點就在屋前和屋後兩片山,海拔4800米。每天早上,村民和民警準時在8:30左右上山,帶足中午的乾糧,下午五六點之後再返回駐地。
村民降巴降澤家在蟲草山修的房子花了六七萬,內部全木裝修,裡面爐堂、臥室、各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安裝在小溪里的小型發電機能夠滿足照明,可以用衛星天線看電視,但山上還沒有通訊信號。
前些年,雅江老百姓在山頂扔石頭,他的妻子腿被砸傷,山上執勤的民警及時制止了事態擴大,用了四個小時將他的妻子抬下山醫治,現在他的妻子傷勢恢復得非常好,又可以上山挖蟲草了。

在蟲草山上巡邏的康定公安局民警被當地百姓稱為「蟲草衛士」。
希望孩子不再挖蟲草
28歲的降巴降澤是家裡唯一的兒子,按當地規矩,兒子是「當家人」。10多年前,姐姐出嫁後他便輟學回家,娶妻生子,現在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挖蟲草的時候,他會在周五騎摩托車下山將孩子接到山上,周一再送到學校。他說,挖蟲草很辛苦,價格也不穩定,他希望孩子能讀更多的書,將來上大學,有個體面的工作,不再挖蟲草了。
貢嘎鄉的曲批也有同樣的計劃,他10多歲就輟學回家挖蟲草,然後將蟲草從採挖現場收出來,直接賣給北上廣的終端消費者,一年也有幾十萬的收入。現在蟲草越來越少,「以前有人一天可以挖一兩根,現在只能挖到三四十、五六十根了,」如果持續減產,終將無草可挖,他們也不知道蟲草是否會一直有市場。
今年的情況就出乎他們的預料,本來以為疫情之後,會像2003年非典後一樣,蟲草需求增長,價格走高。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至少到目前為止,不僅價格沒有上漲,甚至比去年有所下跌。
澎湃新聞從降巴降澤家近些年的蟲草交易記錄上發現,當地蟲草價格在2013年達到頂峰,他家平均每根蟲草交易價達到32.9元,如果單算大蟲草,一根交易價達甚至高達67元。但最近七年,平均每根蟲草價格突破30元大關的只有2017年了。其餘年份,每根平均價格只有20多,最近兩年甚至跌破20。
因此,曲批掙了錢做兩件事,一是在貢嘎山下的老家修了客棧,做旅遊接待。不再單一依賴蟲草、松茸為生。他說,有一些人已經將松茸蟲草山當成「銀行」了,每年只需按時上山,四五個月就把全年的錢掙了,下山後就開始享受生活,周而復始,沒有意思。另一件事就是投入子女教育,把孩子送到成都念書,希望他們將來考一個好的大學,做一份好的工作。
對於這樣的問題,當地政府也有長遠的規劃。5月27日,康定市副市長、公安局長李尚謙前往沙德鎮看望巡山民警時說,採挖蟲草雖然時間短,效益可觀,但也非常辛苦,一些老百姓都為此落下了風濕、關節炎等病痛。政府現在正在想辦法發展松茸、蟲草產品,在努力將他們的勞動價值最大化的同時,大力實施全域旅遊戰略,發展旅遊經濟、綠色生態經濟,讓所有老百姓都能參與其中,從中受益,從而擺脫依靠松茸蟲草這種單一經濟增收模式,過上更好的生活。

來源:澎湃新聞 編輯:王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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