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大家|楊曉升:散文寫作並非胡作非為

紅星新聞 發佈 2020-10-28T22:11:13+00:00

著名小說家、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北京文學》社長楊曉升最近出版散文集了。他創作的長篇報告文學《失獨,中國家庭之痛》(又名《只有一個孩子》)曾經轟動文壇;他的小說《身不由己》《日出日落》《尋找葉麗雅》頗受歡迎,去年發表的中篇小說《龍頭香》還獲得《小說選刊》最受讀者歡迎的小說獎。

著名小說家、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北京文學》社長楊曉升最近出版散文集了。他創作的長篇報告文學《失獨,中國家庭之痛》(又名《只有一個孩子》)曾經轟動文壇;他的小說《身不由己》《日出日落》《尋找葉麗雅》頗受歡迎,去年發表的中篇小說《龍頭香》還獲得《小說選刊》最受讀者歡迎的小說獎。是的,很意外,最新推出的楊曉升散文集《人生的級別》,被列入華語文學精選讀本,卻是他的第一部散文集。

更讓人意外的是,這樣一位主編兼作家,當年就讀華中師範大學所學專業並非中文而是生物。從大學畢業加盟《中國青年》擔任記者、編輯,到創作小說、報告文學成長為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北京文學》社長,楊曉升的人生不斷刷新著驚訝與驚喜。他為何要放棄生物專業從事新聞與文學創作?他從記者到作家的距離有多遠?他從作家到名家、大家的距離又有多遠?近日,紅星新聞記者專訪了楊曉升。

散文寫作,並非胡作非為

紅星新聞:印象中你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等報刊發表過很多散文作品,《人生的級別》作為名家散文自選集類的華語文學精選讀本推出,卻說是你的第一部散文集,讓人有些意外。

楊曉升:是的,寫作至今,除了出版多部長篇報告文學和小說集,結集出版散文,於我來說,真還是第一次。究其原因,主要是我散文寫得少,偶爾寫了並且發表了,也沒太當回事。那些不同時期寫就的篇什,就像漫不經心遺落在路邊的文字種子,我只是讓它們自生自滅,若能生根發芽甚至開出悅目的花朵來,供路人駐足觀賞,於寫作者來說當然是幸事。能將過去這麼多年遺落在人生旅途和歲月荒野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種子或花朵收集起來、結集成冊,構成不知是否成為花束的花束,我要感謝杜衛東先生的熱心引薦和李繼勇先生的慷慨抬愛,是他們促使《人生的級別》這本書的結集與出版。

紅星新聞:你曾多次談到散文創作的經驗,比如你說:如果說小說是建築,詩歌是盆景,報告文學是莊稼,那麼散文就是散落在山川原野自由自在生長的樹木、野花或野草,不需要任何設計、規劃、種植、雕琢和修葺,就可以頑強生長。這個觀點很新鮮。不過,傳統意義上的散文追求的「形散而神不散」,實際上也需要設計或者規劃。感覺你的觀點是在打破傳統。

楊曉升:這樣說並非指散文可以胡作非為、信馬由韁,更不是說它可以只顧自話自說,或言不由衷,或空洞無物。它必須像山川原野的樹木、野花和野草那樣,立足腳下土地,生根發芽,卯足幹勁往上長,最大限度地汲取大自然賜予的陽光、雨露及其他養分,奉出綠色,開出花朵,無論綠肥紅瘦,抑或魁梧渺小,都要有自己獨特的生命與個性。亦即,散文的生命力,取決於文本本身是否有真情實感和真知灼見,絕不能無病呻吟或人云亦云、言之無物。從這個意義上講,散文是作者最能直抒胸臆的文體,也是最能見證作者真性情、思想與才情的透鏡。優秀的散文,能為讀者帶來閱讀愉悅的同時,啟迪心智,開闊眼界,增長見識,陶冶情操。讀優秀的散文,如同與摯友乃至智者促膝談心,開誠布公,親密無間,心心相印,不亦快哉。

紅星新聞:也就是說,在你看來,散文是一種相對自由寬鬆的文體。

楊曉升:是的。散文寫作是眾多文學體裁中最自由、最隨性的文體。散文從來就是作者內心最清晰的映象,是作者思想和情感最真實的結晶,是作者生命和人生旅途中最珍貴的記錄。所謂文如其人,最直接最真實的印記,恐怕也非散文莫屬。

紅星新聞:有人認為中小學生的作文是散文;也有人說非虛構也是散文;還有人說非虛構和報告文學差不多,都可算散文。你怎麼看?

楊曉升:廣義上講,中學生作文、非虛構或報告文學都可以納入大散文範疇,因為這幾個門類大都是以真實的人和事、真實的情感為基礎的。只是中學生的作文都是按要求設計雕琢的,工匠和人為的痕跡明顯,而且由於受命題和篇幅的限制,缺少自由表達的基礎,所以難出真正優秀的散文。

狹義上講,非虛構和報告文學其實是另一種文體,都是以真人真事為基礎的報告,是報告和文學的結合體。只是非虛構更注重作者的個人親歷與個人體驗,而且通常是以第一人稱「我」進行敘事;報告文學則既注重個人親歷與體驗,也注重宏大敘事和不同視角的變換,即報告文學可以用你、我、他等不同視角和人稱進行敘事。所以嚴格地講,非虛構僅僅是報告文學中的一種表現形式和手法,應該屬於報告文學的一個類型。既然新時期文學以來,中國作協一直以報告文學這一稱謂作為文學中的一種門類進行評獎,我主張還是將紀實性的非虛構、紀實文學和傳記文學,都統稱為報告文學為好。

成為作家,「應該是曲徑通幽」

紅星新聞:在《人生的級別》後記中,你提到,此書記錄著自己從大學畢業參加工作30餘年來的人生履痕,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匯集著你30多年來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凝聚著你對現實、社會、歷史、人生、文學、藝術與人間世相的觀察與思考,是你數十年來人生、思想與情感的珍貴結晶。這麼看來,此書堪稱你的個人史記。

楊曉升:記錄生活,不是機械地記錄生活中的流水帳,日常生活應該只是時間和背景,重要的是要記錄下作者自己對生活中新的發現、新的感受、新的情感和新的思考,要言之有物而非無病呻吟。

紅星新聞:你大學學的是生物,卻選擇做作家。這种放棄所修專業轉型碼字的選擇,是陰差陽錯,還是順理成章?

楊曉升:選做作家,說起來算是歪打正著。怎麼說呢?在我參加高考那年,「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已是家喻戶曉的擇業口號。老師和家長都勸我放棄學文,叮囑我應把更多精力用於學理科。我幾乎是稀里糊塗地報考了大學理科類專業。實際上我的作文多年都是老師們推薦的範文。好在我文理科成績比較均衡,儘管在大學學的是生物,但是我的課外閱讀和寫作並未丟棄,正是因為這種不拋棄,大學畢業那年我才有機會進京加盟《中國青年》雜誌工作。其實,萬物有靈,學習生物對於一個作家而言也是大有裨益,會讓我大開眼界,對自己身處的萬千世界有更微觀更深入的體悟。因此,兜兜轉轉回到文學創作之路,我的感受不完全是陰差陽錯,更應該是曲徑通幽。

紅星新聞:從記者到編輯,從報告文學作家到小說家、散文家,這種不知疲倦地追求文學作品的百花齊放,又是為了什麼?

楊曉升:其實我是職業編輯,寫作只是業餘。相比於專業作家,我的作品量其實很少,即使是已經寫出的作品,散文作品也是最少的,我只是應約而寫或者是偶爾為之,更談不上百花齊放。所謂「不知疲倦」,也只是追求並保持一種生命狀態和寫作狀態而已。既然給自己定位的是職業編輯和業餘寫作,我總得保持編和寫吧?

紅星新聞:報告文學重在寫實,小說創作重在虛構,這是兩種分裂的思維方式。可你卻能做到既寫報告文學,也寫中短篇小說,能給廣大的文學愛好者談談經驗嗎?

楊曉升:其實我已經十多年不寫報告文學了,2014年10月出版的長篇報告文學《失獨,中國家庭之痛》也是我以前寫的,因為題材和內容的原因,這部作品寫作完成,整整擱置10年之後才得以正式出版。之後我轉為專寫小說,偶爾兼寫散文,所以給讀者的印象似乎是在幾種體裁中跳來跳去,其實這是一種錯覺。之所以不再寫報告文學了,主要是公務繁忙沒有時間。至於寫作報告文學、小說和散文之間的關係,它們雖然是文學中的不同體裁,但並不矛盾,只是文學之樹的不同分枝,卻都根植於生活的大地,都必須是作者對現實、歷史、社會、生命和人生的獨特發現和獨特思考,文學的根脈在我看來是共通的。

主編雜誌,經驗是用心和投入

紅星新聞:《人生的級別》既是書名,也是你20年前發表的一篇散文名,此文記錄了你從新聞雜誌《中國青年》調入文學雜誌《北京文學》工作。通看全文,你看似在調侃人生的級別,實則在表達一種初心,那就是興趣決定命運。

楊曉升:對我個人而言,重要的不在於選擇的領域怎麼樣,而在於選擇之後怎麼做。我選擇看似清貧的文學雜誌,一方面是源於我的文學興趣,或者說文學情結,另一方面則是我對當時文學現狀和文學讀者市場的分析判斷,讓我清楚地看到了雜誌的潛在的發展空間,以及我的用武空間。

紅星新聞:《北京文學》在你擔綱執行主編的這20年來,不僅名氣響亮,而且幾乎團結了全國所有文學名家和文學新人。除了高稿費的經營,還有什麼特別的經驗?

楊曉升:感謝這麼多年來廣大作家和讀者們的厚愛。其實「高稿酬」只是最近兩年才有的事。20年來《北京文學》經歷了改革與改版的探索,我們矢志不渝地將為讀者服務作為辦刊宗旨,力推文學新人和文學的精品力作,堅守文學品格和作品質量,堅持稿件三審制、質量面前必須人人平等。如果非要談經驗,那就只有一條:用心和投入。

紅星新聞:如今,文學閱讀和新聞閱讀一樣,都進入了新媒體時代。在一部手機可以讀到萬卷書的衝擊下,如何穩住傳統文學雜誌的發行?

楊曉升:傳統文學雜誌的生命力,源於讀者對每期雜誌的閱讀期待。讀者期待什麼?當然是優秀的文學作品,只要你能每期精心策劃、編排內容,推出有新鮮感、富於感染力的文學精品力作,就不愁文學雜誌沒有讀者和生命力。因為優秀作家和優秀作品長時間持續不斷的出現,紙質的文學雜誌具有文學的權威性和品牌影響力,乃至具備了深厚的文學和文化積澱,這是新媒體所不具有的。雖然在當今,文學雜誌一定程度會受到新媒體閱讀的影響,但由於文學雜誌本身在讀者多元文化閱讀中的不可替代性,我相信在現在乃至將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依然會在讀者的多元閱讀中占據一席之地。

紅星新聞:很多作家仍然看中在紙刊的發表,這是否意味著文學雜誌比網絡平台的生存空間更大?

楊曉升:作家更看中在傳統文學期刊發表作品,正是基於傳統文學雜誌長時間的文化積澱而帶來的權威性和品牌影響力,這也正是傳統文學雜誌生命力的另一佐證。所以,即使是在新媒體迅猛發展的當今,我對優質的傳統文學雜誌的未來依然充滿信心。「不登大雅之堂」這句話,假若用於新媒體和文學雜誌之間的比較,作者和作家到底會選擇誰不選擇誰,我想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名家簡介】

楊曉升,男,廣東揭陽人,編審、小說家、散文家、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北京文學》社長兼執行主編,曾獲「全國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稱號、第三屆徐遲報告文學獎、新中國六十周年全國優秀中短篇報告文學獎、首屆浩然文學獎、第二屆《小說選刊》最受讀者歡迎小說獎。

《人生的級別》

作者:楊曉升

出版: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簡介:本書精選了楊曉升自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散文隨筆作品。第一輯《印記》,包含了作者對生活、親情的回憶和感悟;第二輯《沉思》,包含了作者對生命的感悟和珍惜;第三輯《瞭望》,匯集了作者在各地採風時的見聞與感受;第四輯《觀潮》包含了作者對一些人和事的分析和解讀;第五輯《談藝》,包含了作者對文學的思考、感悟與探討。這些散文隨筆中滲透著作者豐富的社會生活、複雜的內心世界、強烈的社會責任。作品中的各色人物都是當今千千萬萬中國普通百姓生活的化身。讀者從中能真切體味到當代中國駁雜斑斕的生活和複雜多樣的人生況味。

延展閱讀|楊曉升散文選登

母親喜魚,尤其是愛吃魚。

我小的時候,當鄉村教師的父母用他們每月總數共九十七元錢的工資養活我們全家六口:姐、我、兩個弟弟和父親母親自己。讓人揪心的是,母親長期患有胃病。母親胃疼的時候,愁眉苦臉,雙手捂腹在床上「唉唉」一躺半天,令全家人坐立不安。父親心疼,用小鋁鍋為母親熬稀粥,還擠出錢每周去墟上為母親買回三五兩豬肉,加水及佐料燉爛,供母親一人慢慢享用。如此奢侈的菜餚,令我們姐弟幾個直淌口水。母親吃著,卻微皺著眉,還時常趁父親不在時把肉分給我們,令我們姐弟四人既興奮又納悶。後來我們才發現,母親最想吃、最喜吃的東西,其實是魚!

在南方鄉村,魚比豬肉便宜。父親於是每周摳出錢來為母親買魚。只要有魚,母親便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全家人於是樂,禁不住逗她:「媽,您怎麼天生就那麼愛吃魚呀?」此時,母親就訕訕地笑:「我是屬貓的,哪能不喜魚?」

那年盛夏,有一天我和二弟跟鄉村小夥伴在池塘里游泳戲水。忽然一條大魚受驚,在我跟前「呼」地高高躍出水面,蹦到岸上。我一喜,不由分說上岸奮力將魚捉住。這是條鱅魚(北方人稱胖頭魚),足有兩斤重。二弟和別的小夥伴紛紛圍過來,個個眉飛色舞,羨慕至極。我好不得意!拎獎品般連蹦帶跳直奔家裡,沖母親報功。母親見狀,臉煞白煞白,沖我和二弟嚷:「……你倆不懂事哇,怎能去偷公家的魚?」我和二弟使勁爭辯:「這魚不是偷的,是它自個兒跳上岸的呀!」母親大怒:「那也是公家的!」並強令我們將魚送回池塘放生。我不敢繼續爭辯,不情願地拎著魚往池塘走,二弟也怏怏地在我身後跟著。

剛出家門,一位同齡的夥伴就堵住我,壓低聲音道:「喂,幹嗎把魚放生,多傻呀!拿到我家去,今夜玩耍完了,在我家煮魚粥,如何?」他眼神熱切,我和二弟怦然心動。我眉一揚,大聲嚷:「就這麼辦!」說著,慷慨地將碩大的鱅魚遞給他。我的心也過節般充滿興奮。我想,自己和二弟一個月都難得打次牙祭,把送到嘴邊的魚放回池塘,未免太虧了!

這天晚上,我和二弟晚飯後便溜出家門,在月色溶溶的鄉村之夜嬉戲玩耍。雖是耍著,內心卻總記著那條魚。於是,玩了個把小時,便直奔那位小夥伴家。他的父親和大哥已經煮好了魚粥,於是,我、二弟和另幾個小夥伴美滋滋地飽餐了一頓魚粥。吃罷,卻不由得提心弔膽。幸好事後一切都相安無事,母親也一直蒙在鼓裡。

直至我讀完大學分配到北京工作,有次回家探親,全家人在一塊說笑時我又想起當年那條魚,我和二弟都公開了那條魚的真正去向。母親聽罷,皺著眉瞪著我和二弟,嗔怪道:「好哇——你們兄弟倆原來合夥糊弄我吶?!」

我和二弟直樂。一會兒,二弟嘻嘻地問母親:「媽,要是再有魚跳上岸,又讓我們逮著拎回家來,您還讓不讓我們送回去放生?」不料母親瞪一眼二弟:「那還用說?不是你勞動或花錢換回來的東西,啥時候都不能要!」

這次,我和二弟沒再笑,望著生養我們的老母親,久久說不出話來……

紅星新聞記者 彭志強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編輯 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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