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譚門兩代說譚派:要與時俱進,看看創新出不出圈、挨不挨罵

新京報 發佈 2020-10-28T22:32:01+00:00

百年譚門,七代不絕,由譚志道在清朝晚期開場,其子譚鑫培開創譚派,歷經譚小培、譚富英、譚元壽,到正活躍在舞台上的譚孝曾、譚正岩,至今仍活躍在京劇舞台上。

新京報訊(記者 倪偉)10月9日,京劇譚派第五代掌門人譚元壽以92歲高齡逝世。百年譚門,七代不絕,由譚志道在清朝晚期開場,其子譚鑫培開創譚派,歷經譚小培、譚富英、譚元壽,到正活躍在舞台上的譚孝曾、譚正岩,至今仍活躍在京劇舞台上。

新京報記者近日專訪譚派傳人、譚元壽之子譚孝曾和譚元壽之孫譚正岩,講述譚派往事和在當代的傳承與發展。

譚孝曾。受訪者供圖

譚派第六代譚孝曾

一個戲唱腔不成功,就等於失敗了一大半

「不是說因為我姓譚,我一畢業就應該挑班兒」

譚家對我們來說,就意味著一個特別高的標準。包括我祖父譚富英先生,出科以後先搭了十年班兒,給梅尚程荀等搭班兒,到社會上去磨鍊,通過前輩帶你,慢慢有點兒名氣、藝術上有點造詣,才讓你挑班。不是說因為我姓譚,我一畢業就應該挑班兒,這不是對藝術負責的態度。

譚派之所以有我高祖譚鑫培的開宗立派,就因為他博採眾長,吸收了很多地方戲元素,比如秦腔、梆子、崑曲。我們後代都在虛心學習,電視上只要有好的地方戲,我一定看,從地方戲能學到很多好的東西,藝術在民間。

譚家沒有故步自封,沒有說我是譚家的就誰也看不起。譚富英先生就是余叔岩先生的學生,並沒有跟我曾祖學習,譚余兩家一直互相學、互相教。不單是譚余,我父親拜的是李少春先生,他學習了李先生《打金磚》《金錢豹》《三岔口》《野豬林》等戲,充實自己。我的老師是王少樓先生,他是余叔岩先生的學生。譚正岩也跟余派學,然後結合自身條件和自家流派形成自己的特色。

現在我們還在挖掘整理更多譚派好的劇目,前幾年我牽頭整理了《硃砂痣》《鼎盛春秋》,觀眾歡迎得不得了。其實是過去的老戲,沒花什麼錢,沒有大製作,就是稍加整理和加工。往往有一些老的東西,大家幾十年不見,反而覺得是新的。

我特別不認同現在的大製作,動輒上千萬排一齣戲,得了獎以後就掛起來了,沒人看了,觀眾不喜歡。形式不喜歡,唱腔也不朗朗上口,就沒法深入人心。如果一個戲唱腔不成功,就等於失敗了一大半。這次《許雲峰》剛開始排的時候,我就提出幾個原則,第一不要大製作,第二不要大樂隊,以民樂為主,第三,唱腔以傳統戲唱腔為主。演出以後,大家都反映唱腔好聽、入耳,既節省又精彩。

過去樣板戲年代,曾經有過爭論,要不要流派,後來明確不許有流派。實際上那些演員表演還是有流派色彩,一張嘴就是譚派、余派、楊派……《智取威虎山》演楊子榮的童祥苓就是余派唱法,《海港》里演馬洪亮的朱文虎一聽就是麒派,甚至《沙家浜》已經公認是譚派戲。

這次排《許雲峰》,我們反而特彆強調流派,譚正岩必須唱譚派,朱強就得唱馬派,杜鎮傑就要唱余派。因為這是北京京劇院排的戲,起初北京京劇團就是馬、譚、張、趙、裘幾位大師創立的,而且到現在也是流派痕跡最重的一個京劇院,所以要發揮特長,盡情展示流派特色。

「他們上舞台跟我們合影、簽字,一概來者不拒」

我父親自己說,他就是為京劇而生的,到八十多歲還在上台演,這藝術生命真是太長了。哪位藝人能有這麼長的藝術生涯?真是挺不容易。

他在藝術上對我們非常嚴格,他很內斂,不善於表達,可是言行能讓你感覺到他的態度。甭管他有意無意,實際上給了一個警醒:千萬不許驕傲。那時候不僅是他,剛有點掌聲,自己已經感覺很好了,演完了到後台,那些老先生、劇院管理員就過來說,你今兒唱得什麼?當然這是那個年代的簡單粗暴。

老話講得到觀眾的掌聲,比給四兩金子還高興,觀眾的掌聲表示發自內心喜歡你、歡迎你。我們每次演完戲那種心情,說實話,是別人享受不到的,搞藝術不為別的,就為觀眾的認可。原來我們一拉開幕,都是白頭髮,現在黑頭髮多了,很多都是大學生。他們上舞台跟我們合影、簽字,一概來者不拒,人家來看你、捧你場,本身就非常讓我們感動,讓你簽個字,有什麼不可以?有時候挺累,甚至寫字手都哆嗦,但每次都要滿足每個人的需要,沒拒絕過任何人。

我現在沒有別的心思,就是培養好下一代,尤其是譚正岩。他今年41歲,已經到了正式成熟的階段,京劇演員太年輕了就比較稚嫩,太老了弄不動,40歲到60歲是黃金時代。這時候慢慢有了一些自己的領悟,過去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有些東西不能說出來,必須要到舞台上去體會,才能出來玩意。

「唱戲要高調,做人要低調」

父親過去經常教導我們唱戲要高調,做人要低調,譚家幾代人的口碑在社會上都是非常好的。無論你是幹什麼的,一個保安、計程車司機,父親也非常客氣,以禮相待。

他特別熱衷於幫助別人,在「文革」中,他當時是樣板戲團的領導,到了武漢,馬上就問高盛麟同志怎麼樣了?那個時期,地方以為他們是代表中央來的,就把人「解放」了。到了內蒙古,他問,李萬春先生怎麼樣了,李先生也「解放」了。不是他身上的事兒,他都儘自己最大努力去幫助人家。

我父親臉上老是比較嚴肅,但他經常想起這個惦記那個。因為現在孩子們都有各自的工作、家庭,不像原來天天朝夕相處。即便這樣,原來我們有一個規矩,每星期六所有子女都回家陪老爺子一塊兒吃飯。後來隨著住得分散了,慢慢去得就比較少了,老人就經常念叨,誰怎麼樣啊?有時候主動給我們打電話:你最近幹嗎呢?他特別欣慰的是見到自己的重孫,7月份重孫滿月,四代人合了影。後來他看照片、看視頻,有時候高興地去親手機。

我們沒有遺憾,任何要求都沒有,就希望把譚派藝術發揚光大。前段時間《許雲峰》線上首演,他看了好幾遍,還說對不起組織,沒有出上什麼力。他還讓我弟弟把意見記錄下來,在座談會上我弟弟代表我父親做了一個發言。那時候離他走也就兩個多月了,他還在關注著這個戲。

譚正岩。受訪者供圖

譚派第七代譚正岩

譚派一直與時俱進,探索未知領域

「看戲的人不多,得用創新來吸引觀眾、擴大市場」

譚派每代人其實都挺與時俱進的。譚鑫培先生創造出譚派老生,就是打破以前陳舊的表演模式、陳舊的唱法,唱出自己的風格。雖然當時也有很多老先生不喜歡,說是靡靡之音,但得到了觀眾的歡迎。譚富英先生遵從譚鑫培先生的唱法,但也唱出了自己的風格,從老譚派發展到新譚派,現在可能喜歡新譚派的更多一些。

到了我爺爺,排了很多新戲,包括《沙家浜》,雖然不是自願排的,但也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功創造了人物,還非常成功。我父親有些大器晚成,看他以前的錄音和視頻,我覺得嗓子要比現在好,但現在更成熟了,舞台上感覺更好。他以前沒有什麼機會演出,前面都是高山,但他經過多年的積累,沒有停弦兒。

通過這幾年跟我父親學習,看我父親給別人排戲,我覺得他積累的太多了。有人跟他開玩笑,從冷門的戲裡找一句台詞,看他能不能接,他馬上就接了上來,而且還不全是老生戲,還有別的行當的。我父親沒紅起來的時候,自己沒閒著,一直在積累。

到我這兒,也在追尋著與時俱進的道路,在摸索和探索,還找不到方向。但是必須得與時俱進,不能保守。我經常形容傳承這條道路,就像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松,你要一直在跑,耐得住寂寞,但不知道終點在哪。我們這些傳承者,不僅要一直往前跑,還要向攀登者學習,要探索未知領域,看看這麼創新出不出圈、挨不挨罵、挨什麼樣的罵。

剛接觸網絡的時候,網上善意或惡意的評論,其實我都看得懂,有的就是沒事找事,有的雖然語氣尖銳,但都在點上,也是我認識到的問題,所以會理智對待。反而我父母一開始對網絡不熟悉,覺得網上什麼都是真的,他們不相信有鍵盤俠或黑粉,看到網上說的一些話,會給我施加壓力。

我覺得在外邊兒受了委屈,家裡應該支持我,沒想到家裡也不理解我。當時真的頂不住壓力了,就給單位寫了一個辭職信,給家裡寫了一個辭行信,準備離家出走,出家當和尚。兩封信被經紀人發現了,直接交給我父親,就給我制止了。其實當時我也後悔了,幸虧在這給我打住了。

現在看戲的人不多,得用我們的創新來吸引觀眾、擴大市場,而且為了京劇的未來挑戰新的高峰,我們真的要不斷探索。

「譚家對後人沒有強制要求必須唱京劇,我對京劇是先結婚後戀愛」

我特別小的時候,家裡沒要求我必須幹這個。我父親問過我想不想幹這行,如果想咱就考戲校。當時父母也在做鬥爭,因為那個年代京劇確實不景氣,而且幹這行太苦了。說必須學京劇,沒有過,但是我考了戲校之後,他們也特別高興。

譚家對後人沒有強制要求必須唱京劇,我父親是自己真喜歡,我小時候只是覺得好奇、好玩兒。我對京劇是先結婚後戀愛,先進去學,慢慢培養感情,覺得這是我一生的責任。其實從特別小就有這種責任心,因為我幼兒園阿姨、小學老師和周圍鄰居大部分都是戲迷,從小一看我就說,你是譚家的後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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