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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報 發佈 2021-08-05T19:46:40.787889+00:00

□ 申霞艷風清霞明的仲秋季,打開時尚達人黃佟佟的小說《頭等艙》,故事跌宕起伏,一唱三嘆。小說有一種原生態的感染力,令人迅速進入情境。黃佟佟調動了她近三十年的媒體經驗,站在人生中途回望來時路,講述了同宿舍女大學生們的婚戀、事業和命運。

□ 申霞艷

風清霞明的仲秋季,打開時尚達人黃佟佟的小說《頭等艙》,故事跌宕起伏,一唱三嘆。小說有一種原生態的感染力,令人迅速進入情境。黃佟佟調動了她近三十年的媒體經驗,站在人生中途回望來時路,講述了同宿舍女大學生們的婚戀、事業和命運。四位閨蜜出生於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九十年代進入南湖大學英文系,家庭背景、性情大異其趣,但她們都有不同程度的執念。我將這執念看成70後的心靈烙印:一代從未經過財富、時尚洗禮的人如何面對眼花繚亂的消費社會?如何在風雲變幻的時尚更迭面前保持自我及安心、平衡工作與生活?這是當代非常重要的課題。

飛機、高鐵、綠皮火車、公交車,不同的交通工具聯繫不同的階層,到達不同的世界。「頭等艙」,不僅僅意味著有錢,更是一種優越感,一種身份區分和自我認同。在九十年代的校園,飛機尚需仰望,頭等艙幾乎意味著人生的天花板,拼盡全部的力氣才能夠得著。由於職業「越位」頭等艙的李曉楓在此與同舍閨蜜的周蜜丈夫大胡的出軌狹路相逢。故事由此展開,李曉楓一步步看清了室友周蜜的生活真相,也是當代上流社會的某種縮影。魯迅曾經說過從小康墜入困頓的沿途會看清世人的真面目。

主角李曉楓是一位其貌不揚、性格保守、堅持自我的姑娘,她憑著倔強的個性進入廣州的時尚媒體工作。時尚界的記者們眼界被打開後無不渴望見風使舵、投機取巧,只有李曉楓埋頭苦幹,憑字數說話,她見證了南方媒體的興衰,並藉助時代風向創造了極受關注的自媒體,且公眾號A輪融資成功,儘管由於勞累過度而患了眼疾,但認死理的李曉楓得到意料之外的巨額分紅。改革開放的大時代幫助了李曉楓,但是細細想來,悲涼層層浸漫過來。為了捍衛個人獨立的生活空間和思想自由,忠實於自身的興趣,李曉楓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她對自己身為女性有著女權主義的執念,這讓她無法清晰地認識男性,也無法直面女性身體的慾望,她拒斥了婚姻,對性有著強烈的羞恥感。沉浸在前衛時尚界的李曉楓內里有著最頑固的傳統道德。

周蜜發瘋乃貫穿全文的悲劇,敘事像剝洋蔥一樣層層深入,從闊太的辭職、苦悶、閨蜜的插足、婚姻的失敗到丈夫的破產、兒子的沉湎遊戲,她一步步走向命運的深淵。她丈夫富貴之後的表現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兒子的淡定表現卻挑戰著我們的神經系統,夫妻恩、母子情在巨富之家都顯得薄如紙,每個人都淪陷在自我慾望中。在人生的前半段周蜜的生活甜如蜜: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身段有身段,但是,她是成功牢籠的囚徒,是金錢和慾望的囚徒,她擇夫的標準是會賺錢,她可以隨時放棄自己的寫作和翻譯。理性算計控制了周蜜的神經中樞,眾星捧月、珠光寶氣,她過著讓人矚目的閃閃發光的生活:水晶杯、銀器、珠寶烘托出來的華貴世界,與貴婦們互相誇耀,談論馭夫、健身、美容,目光全在外部世界。以至於曾感恩於她的閨蜜李曉楓也淡出了她的朋友圈。如何創造自我、與自我和諧相處這門必修課,周蜜一直沒有來得及修,延宕到發了瘋信了佛教之後才補課。周蜜的名字諧音周密,成語講百密一疏,她在嘗盡蜜汁的甘甜之後墜入心靈的寒冷黑洞之中。

還有兩位閨蜜:李小貞和「梅蘭花」。李小貞陷在自己的小眾電影理念中。而回族美人「梅蘭花」去了英國,在資本主義國度過上了返璞歸真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種地,栽花,每次回國參加同學會依然享受著美貌和清純帶來的優越。二十多年過去了,同宿舍的情緣糾葛反而更清晰地展現出來,似被時光塵封的記憶烙刻在命運的指紋里。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社會瞬息萬變,機緣早已註定。李小貞對唯一性的要求不僅表現在她對男朋友的要求中,也表現在她對藝術的固執中,寧缺毋濫,孤芳自賞,哪怕一無所有也不肯低頭。「梅蘭花」是異族文化養育的,她對待土地、花草、對待人世的千變萬化和情感的來去無蹤別有一套。很難用好壞善惡來評判小說中的人物,涉及的男性大胡、劉裕德、GRACE等亦如此。困惑、迷失和做夢是青春的標配。他們共同在命運的跌宕起伏中乘風破浪,在追逐財富的滔天巨浪中共舞,幾乎無人能全身而退。李曉楓這位膽小謹慎的媒體記者卻成了唯一安全著陸者。怎能不叫人唏噓?

時尚就是一陣風,裡面挾持著的是金錢和慾望。《頭等艙》的封面上赫然提醒我們:但是每個人都是要下飛機的。其實此話也可以拉長,就是我們每個人最後都是要平等地到上帝面前去,那才是最終的人生考核。這讓我想起《簡愛》這部女性主義的經典之作,想起簡姑娘樸實無華卻如星星閃耀的良言:雖然我很醜、貧窮,但是我和你在靈魂上是平等的。李曉楓和李小貞都選擇了做自己,雖然各有遺憾,但問心無愧乃無價之寶。改革開放的南方都市給女性提供了無限多的可能性,她們就是橡樹旁高高的木棉,縱使摔落也依然獨立繽紛。不需要依傍他人是開放時代賦予女性的首要價值。

大量時尚用語和新聞語言的湧入使《頭等艙》的敘事節奏偏快,敘事場景的迅疾變化令人目不暇接。生活需要內心有強大的壓艙石去應對消費時尚風捲雲涌。小說中不時浮現幾首辛博姆斯卡的幾首小詩、青春時流行過的老歌,這是作者對自我的辨認和青春爛漫的捍衛。

飛機是二十世紀快速流動的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人類第一次像大鵬一樣在空中飛翔,人類的慾望也隨之被打開了。流動、大起大落成了人生常態。《頭等艙》乃隱喻,我們每個人都渴望名列前茅,渴望閃亮登場,渴望獲得同儕的羨慕嫉妒。無論「頭等艙」多麼奢華多麼舒暢,飛機依然要受氣流影響,要顛簸,要經過迷霧。乘客縱使萬般留戀高空俯瞰的快感,終究要下飛機,要腳踏實地,要面對庸常人生。

《頭等艙》帶我們穿越時尚,回顧時代,駛向時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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