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讀大學的女兒生病了，我坐飛機去巴黎看她，還好她病得不是很厲害，我每天陪她在塞納河邊散步，三天以後就可以去學校上課了。第四天她走了以後我一直在想給她做點什麼好吃的。我不懂法語，出門以後我順著人流向前走，眼神觀顧著街道兩邊的櫥窗，很快就看到擺滿奶酪的一個商店，一個年輕女子非常禮貌地說了句法語，我斷定她在問我，您想要點兒什麼？我計劃買一小條羊裡脊，在鍋里煎五分鐘七分熟就可以吃，可是她的玻璃櫃檯裡面擺的幾種肉都是法語標籤，羊裡脊英語法語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於是我把兩個食指架在頭上做羊角，看她依舊一臉茫然，我靈機一動學了兩聲羊叫，不料她驚慌失色，連說三聲不！不！不！接著又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串話。我心想這不是對牛彈琴麼，沒有就沒有唄，急什麼？我說了聲再見，透過櫥窗看見她還在看著我，苦笑有餘。
我給愛人發簡訊：趕緊告訴我法語羊裡脊怎麼說，愛人一如既往，答案即刻在手。我馬上折回小店，把手機螢幕展示給她，她大笑不止，然後她咩咩地學著羊叫，然後又喵喵地叫了兩聲。我恍然大悟，我剛才肯定是喵了兩聲，她以為我要買貓肉，後面那一大串話肯定是：我們法國人不吃貓肉，貓是被保護的動物，憲法上、、、云云。
晚上我給女兒做了這塊來之不易的羊裡脊，她說挺好吃但是沒有它的來歷那麼有味道。我心裡叫苦不迭，小白眼狼差點沒說出口。
五天轉眼就過去了，臨走那天我們去外面吃飯，她一直想說服我同意她的觀點，她認為法國教育的失敗在於它的精英模式，成就了一些人也毀掉了許多人，我們討論了一個晚上，她很失望不能說服我，我很慶幸她對法國教育的批評態度。
吃完飯回到了她住的宿舍，在走廊里掛著一大排信箱，她又去打開她的信箱，空空如也，和昨天一樣，甚至沒有一張廣告。我永遠都不能忘記她當時若有所失的樣子。你在等什麼人的信嗎？沒有！你不高興信箱是空的，對嗎？媽媽，我現在只有三個朋友，我們之間的通信是走郵局，所以信很少，別的人都是寫電子郵件。我跟在她後邊上樓梯，心裡黯然，也很震驚她還在堅守這種傳統的通訊方式，當時我就想等回柏林以後一定每星期給她寫一封信，從那兒以後我養成了給她寫明信片的習慣。因為明信片的空間小，我在郵局請售貨員給我挑一種占地面積最小的郵票，每次只能寫一件生活里瑣碎的小事兒，比如我把她房間裡的波斯地毯送乾洗店了，比如我去買花，看見一種長的極為普通的小莉蓮，沒想到它盛開了整整三個星期，比如我們去看東德時期藝術家的展覽，買了一張用畫家威登巴赫的作品「途中」製作的明信片給她寄去，比如我告訴她，我在她房間裡沒找到她要的那本書，我去書店又買了一本給她寄去了，並因此受到愛人的猛烈抨擊，最後上升到教育方法有問題的高度，她說我確實不應該買那本書，我義無反顧地經常幹這種里外不討好的事情，我問過自己，如果再要一個孩子會做得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