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徐志摩配眼鏡|王從仁

光明網 發佈 2021-08-05T15:48:44.439691+00:00

徐志摩是近視眼,一目了然。關於他第一次配眼鏡的時間地點,韓石山《徐志摩傳》(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年10月版)這樣說的:也是在開智學堂上學期間,他的眼睛近視了,家裡給配了眼鏡。第一次戴上眼鏡,天已昏黑,在硤石泥城橋附近和一個朋友去走走路。

徐志摩是近視眼,一目了然。關於他第一次配眼鏡的時間地點,韓石山《徐志摩傳》(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年10月版)這樣說的:

也是在開智學堂上學期間,他的眼睛近視了,家裡給配了眼鏡。第一次戴上眼鏡,天已昏黑,在硤石泥城橋附近和一個朋友去走走路。把眼鏡試戴上去,仰頭一望,異哉,好一個偉大藍凈不相熟的天,張著幾千百支銀光閃爍的神眼,一直穿過他的眼鏡眼睛直貫他靈府的深處,不禁大叫道:「好天,今天才規復我眼睛的權利!」

這段文字的意思是,志摩讀小學時,家裡給他在硤石配了眼鏡,志摩第一次戴上眼鏡,走在硤石的泥城橋上,整個場景都發生在徐志摩的家鄉硤石。可惜,這番話實在是師心自用,不符合事實。

這段文字見於徐志摩《雨後虹》,原話是:

我記得我十三歲那年初次發現我的眼是近視,第一副眼鏡配好的時候,天已昏黑,那時我在泥城橋附近和一個朋友走路。把眼鏡試帶上去,仰頭一望,異哉!好一個偉大藍凈不相熟的天,張著幾千百隻指光閃爍的神眼,一直穿過我眼鏡眼睛直貫我靈府的深處,我不禁大聲叫道,好天,今天才規復我眼睛的權利!(《雨後虹》,1922年8月6日作,載1923年7月21、23、24日上海《時事新報》副刊《學燈》)

徐志摩說自己13歲,應為虛歲,所以是1908年之事,當時,志摩確實在硤石的開智學堂上學,這一點沒說錯。但是韓石山平添了兩個元素,是徐志摩原文中沒有的,即「家裡給配了眼鏡」和「硤石泥城橋」,這兩個因素是息息相關的,既然是家裡配的,也就是在家鄉配的,所以就走在了硤石的橋上。但是志摩的眼鏡不可能在硤石配,硤石也沒有「泥城橋」的地名,這僅僅是想當然耳。

先看看泥城橋的問題,泥城橋其實在上海,目前,這座橋的正式名字叫「西藏路橋」,在上海的鬧市區西藏中路上,橫跨蘇州河。因此有人認為,徐志摩當年走的是這座橋,也就是走在西藏中路上,走上西藏路橋,即泥城橋,跨過了蘇州河,那也是錯解。當年,徐志摩不是走在如今的西藏中路上,因為那時的西藏中路還是一條河,叫做「泥城浜」,徐志摩是走在南京路上,走上泥城橋,跨過了泥城浜。這是兩條完全不同的河與橋,蘇州河是東西向的,泥城橋位於西藏中路,是南北走向的;但那時的泥城浜是南北走向的,泥城橋在南京路上,是東西走向的。

那麼,上海人為什麼把西藏路橋稱為泥城橋呢?說來話長。

泥城橋因泥城浜而得名。泥城浜原是條「護界渠」性質的人工河,由英租界開挖,始建於清咸豐三年(1853),到1863年完工,成為連接洋涇浜(即今延安東路)和蘇州河的「泥城浜」。1863年10月起,公共租界工部局著手在泥城浜進行丈量和設計,先後建起四座橋,因橫跨泥城浜而都被稱為「泥城橋」:北泥城橋(位於今西藏中路蘇州河南堍)、中泥城橋(大致在今鳳陽路西藏中路口)、泥城橋(大致在今南京東路西藏中路口)、南泥城橋(大致在今廣東路西藏中路口)。南京路上的一座就叫「泥城橋」,徐志摩當時走的,應該是這座橋。(參見馬學強《上海城市之心》第二章《從邊緣到中心》,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7年10月出版)

1912年泥城浜被填沒,當年泥城浜東側沿河浜有條小路叫西藏路,河道填沒後,成了大道,就是現在的西藏中路。20世紀20年代,建造了新的泥城橋,成為上海南北主幹道西藏路上橫跨蘇州河的一座橋樑,正式的名字叫「西藏路橋」,但上海人由於歷史上的泥城橋名氣響亮,習慣仍然叫「泥城橋」。

徐志摩第一次配眼鏡理應在上海的另一個原因是,當時的硤石甚至海寧都沒有眼鏡店,即使上海的眼鏡店也不多。20世紀初,英國人約翰·高德(John Goddard)在上海開設了「高德洋行」,專營機磨驗光眼鏡,據稱是上海首家西式眼鏡店。後來其他洋人也效仿此舉,如托拔絲(Tobias)開設了「明晶洋行」,英籍猶太人雷茂頓(Riaiton)開設了「雷茂頓洋行」。1911年曾在高德洋行工作過的中國員工籌資開設了「中國精益眼鏡公司」,才出現了第一家中國人的機磨驗光眼鏡店。

但據筆者查找,1903年8月27日的《新聞報》第七版,有明晶洋行配眼鏡的廣告,這是目前能查到的上海報刊上最早的眼鏡廣告(下圖)。簡言之,1908年的徐志摩要配眼鏡,只能到上海,在那幾家洋行配。

據1919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上海指南》記載,當時上海也只有13家眼鏡店,著名的如精益、精華、高德、明晶等9家全都集中在南京路。因此當年徐志摩應該是在南京路配了眼鏡,沿著南京路往西走,走上了泥城橋戴上新配的眼鏡,喜出望外。

當時徐志摩才十三虛歲,一個孩子跑到上海配眼鏡,似乎不太可能,應該是父親徐申如帶他去的。志摩的父親徐申如也是近視眼,早早地配了眼鏡,隨著機磨驗光眼鏡的出現,趨時務的徐申如替兒子配一副機磨驗光眼鏡,是極其自然的事。加上徐申如屢次到上海,對上海十分熟悉,所以幫志摩配眼鏡也是輕車熟道。

徐申如第一次到上海坐的是輪船,1882年,上海招商局「驊利號」開闢了申硤客運專線,兩年後,即1884年的暑假,徐申如隨父親一同坐「驊利號」前往上海,這一年,徐申如十三虛歲。(見劉培良《徐申如:詩人徐志摩之父》,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10月版,第23頁)

以後,徐申如興辦新型產業,結交各方名流,加上硤石到上海的鐵路開通,他到上海更是熟門熟路,就在徐志摩配眼鏡前不久,徐申如流連上海多日。

據《鄭孝胥日記》記載,光緒三十三年十一月(1907年12月)初八日(12月12日):「午刻,湯蟄先邀飲九華樓,座間晤繆小山、徐申如。」蟄先是湯壽潛的字,湯壽潛是位風雲人物,當時與鄭孝胥、張謇等組織預備立憲公會,擔任副會長。繆小山(亦作筱珊),即曾為張之洞幕友的繆荃孫,海內知名的藏書家、目錄學家。

晚清上海的九華樓有兩個,一家是著名的徽菜館,在清末民初的上海風頭一時,是上海徽菜館的大牌。另據晚清朱文炳《海上竹枝詞》云:「揚州館子九華樓,樓上房間各自由。只有鍋巴湯最好,侵晨餃面也兼優。」這個「九華樓」則為揚州館子。他們到底在哪家「九華樓」聚餐,難以確考,可能性比較大的,是在徽菜館。

兩天後,鄭孝胥日記又說:「午後,詣日輝(暉)港,與蔣抑之、沈新三、徐申如、劉厚生、熊棠村共觀呢廠工程」。晚上,徐申如還和鄭孝胥等一起吃花酒。(以上均見《鄭孝胥日記》,中華書局1993年10月第1版)

所以,徐志摩的眼鏡是父親陪同下在上海配的,當無問題,這大概也是徐志摩第一次到上海。只是徐申如沒有繼續陪兒子玩,卻讓志摩的「一個朋友」陪著走走路,可見徐父對兒子並非嬌生慣養,志摩也是個獨立性很強的孩子。湊巧的是,徐申如和徐志摩第一次到上海的時間,都是虛歲十三,想想這一對都屬猴子的父子,真是「猴子稱大王」。

三年後,郁達夫和徐志摩成為同班同學,達夫稱志摩是:「戴著金邊近視眼鏡的頑皮小孩」,這副眼鏡對郁達夫印象太深刻了,想當然,這是徐志摩的原配眼鏡,於是我們知道了,「神眼閃爍」的那晚,志摩配的是「金邊眼鏡」。

從此,「金邊近視眼鏡」成了徐志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徐志摩形象的「標配」。

作者:王從仁

來源: 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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