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影史中，每年全世界都會產出數不勝數的電影作品，但最後得以公開發行的卻少之又少，而那些脫穎而出被人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斷回想又不斷重溫的電影，就仿佛大浪淘沙一般在電影史中占據到一席屬於自己的位置。

每一部電影都是作品，但不是每一部電影都能成為經典。因為"經典"是比較後的結果，更是需要絕大數人的認可。所以"經典電影"和這個世界上所有其他東西一樣，都是"絕對"和"相對"的共同體。

說起"一生必看的電影"，相信不同的人都會給出不同的答案。但義大利經典電影《美麗人生》，一定在絕大多數人的名單之列。它在IMDb的TOP250榜單里長期名列前茅，豆瓣上近80萬人給出的評分也高達9.5。而這部電影的4K修復版要在院線上映的消息一出，就有很多觀眾說"要帶好手帕和紙巾"，因為有生之年能在電影院看到這部感人肺腑的電影，實屬人生一大幸事。

22年前這部電影上映當年就在奧斯卡被提名了7個獎項並在最後摘得了最佳外語片獎、最佳男主角獎、最佳原創配樂三項大獎。而自編、自導、自演的羅伯托·貝尼尼也憑藉這部電影成為了義大利觀眾最喜愛的電影人。

貝尼尼曾表示《美麗人生》的片名取自利昂·托洛茨基所說的話。據說托洛茨基在墨西哥流放期間，當他得知他要被史達林暗殺時，他看著花園中的妻子寫出了這樣的話：

無論如何，人生是美麗的。

這位在蘇聯歷史上足以和列寧、史達林相提並論的理論家、革命家和軍事家一生顛沛流離，為國家殫精竭慮卻下場悲涼。這樣的人能在人生最後階段說出如此樂觀正向的話，也不難理解貝尼尼為何以此為這部電影命名了。

在《美麗人生》這部電影中，那位幽默樂觀的父親Guido也特別擅長猜謎語，當他還在叔叔的酒店做服務生的時候，就經常和一位德國的醫生交換謎面和謎底，循環往復、樂此不疲。值得注意和深究的是，電影中出現的3個謎語都有其對應的深刻含義。

今天這篇文章就從電影的三個謎語入手，對其進行較為詳盡的解讀。

第一個：越多，越看不見。答案：黑暗。

從謎底"黑暗"來看，這很容易被理解成單一層面的"猶太人即將面臨黑暗"，而且結合歷史來看，二戰結束前猶太人也確實長久地被籠罩在納粹製造的黑暗當中。

但結合謎面來看，這句話其實不單純預示著猶太人的處境，其實也暗指那些製造黑暗的納粹——製造的黑暗越多，越看不見真相為何。

而這個謎底結合第三個謎語會更加顯而易見一點。直到今天，有關"鴨子&鴨嘴獸"這個謎語是否意有所指又意欲何為一直爭論不休，但本人更傾向於德國醫生其實是通過謎語向Guido傳遞自己的無能為力。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闡述的話，就可以理解這句"黑暗越多越看不見"對於納粹來說，究竟何意：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對錯，所有人都是基於自己的立場和角度去下定論和表達觀點的，對於納粹來說也一樣。被製造的黑暗越多，他們對發生在猶太人身上的事就越覺得無比正確。

這更多的是一種自我意識，或者說信息繭房，而絕不是常規理解的自我麻痹。而這個謎面其實在傳達一種客觀事實——黑暗也是一種界限和分割，即便無形，也足以讓人看不見真相和光明。

第二個：一提到，就消失。答案：沉默。

這個"沉默"結合整部電影來看總共有三層意思。

• 第一層是，集中營中的Giosué因為"沉默"和隱藏（還有讓他逃過一劫的不愛洗澡）而"被消失"。

整個集中營好像沒有這號人物一樣，以至於當Guido和Giosué說話被納粹的餐廳女工發現時，也絲毫沒有懷疑這個孩子的出處——理論上來講，集中營里的小孩已經全部遇難。

• 第二層是，Guido提到"沉默"導致自己"消失"。

進到集中營後，這一家三口沒有見過面，Guido僅憑一次廣播和一次音樂讓妻子知道自己的平安和愛意。但當納粹潰敗撤軍當晚，他卻再也沉不住氣，滿集中營地尋找妻子以至被士兵發現，進而被帶到角落處決。

• 第三層是，當時的猶太人面對納粹的非人行徑只能用沉默反抗。

電影中有一個細節是，Guido的叔叔在"洗澡"（實則是毒氣）之前換衣服的時候，一位女軍官在他面前摔了一跤，他下意識地問"您沒事吧，女士？"。但這樣的"發聲"換來的卻是女軍官的鄙夷和冷漠。

這從某種層面上講，也暗示著哪怕猶太人打破沉默，也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第三個：又肥又丑，又慫又黃，只會說：嘎嘎嘎！邊走路，邊拉屎，我是誰？

對於這個謎語電影中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而關於這個謎語究竟是否意有所指，至今也沒有定論。

一種說法是"小鴨"和"鴨嘴獸"的叫聲不同其實是暗示日耳曼人和猶太人不同，但這所謂的"不同"也只不過是語言不同而已。至於"優劣等民族"和所謂的國讎家恨都是無稽之談。

還有一種說法是那位醫生只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謎題而茶飯不思，實則是在諷刺納粹的冷漠。

但是回溯一下這個謎語的場景我們不難發現，其實解讀產生分歧的點就在於德國醫生的表情里究竟包含哪些含義。

那場戲是發生在餐廳里，德國醫生故意將叉子掉在地上，Guido過來幫忙撿起來的同時醫生說：

"我有話要對你說，很重要。"

Guido反問：

"在哪裡？什麼時候？"

醫生回答：

"我晚些給你信號"

之後Guido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後來趁著醫生剛結束一段對話Guido便機靈地借倒酒的時機和醫生再次交涉：

"醫生，我的妻子也在這裡。"

但醫生僅僅輕輕"啊"了一聲後還沒來得及接著說話，就被一名德國軍官拽走了。這時候Guido悄悄走到兒子身邊並蹲下說：

"嘿，Giosué，慢點吃，這樣對你不好！我們可能會早一些離開這裡，遊戲也許要比預期的早結束。千萬不要犯錯啊！慢點吃。"

這就表示Guido認定醫生是在想方設法將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拯救出這座人間煉獄，所以才會提前和兒子通氣說"遊戲要提早結束"。

但接下來便是這段戲的高潮也是最具有爭議的部分。當醫生獨自站在吧檯邊上的時候，他故意打翻了酒瓶並遞給Guido眼色，Guido順勢去幫醫生收拾殘局的時候，醫生對Guido說：

"認真聽我說，我胖胖的，不是很漂亮，我是黃色的，人們從遠處就能看見我。如果你問我我在哪，我回答說：'呱呱呱'。我邊走路邊拉屎，但拉得不多。我是誰？告訴我！"

這時Guido的眼神已經有了幾分迷茫，醫生接著說：

"我應該是一隻小鴨，不是嗎？"

Guido點頭後醫生忽然激動了起來，眼神黯淡且愈發傷感地說：

"嗯？是小鴨不是嗎？…根本不是！這是一個維也納的獸醫出給我的謎語。我解不出這個謎語的話，就沒有權利給他出我的謎語！"

這時的Guido已經失望地垂下了頭。醫生又說：

"我也想過可能是鴨嘴獸，可是鴨嘴獸不說'呱呱呱'，鴨嘴獸說'呲呲呲'！昨晚我替你翻譯成義大利語，你怎麼想的？所有的一切都顯示謎底應該是小鴨。幫幫我，基多…我連睡也睡不著了…"

醫生說完轉過身去繼續重複著謎題，隨後大叫一聲"應該是小鴨！"並一拳打在吧檯上，而此刻的Guido早已轉身離開了。

前面我有提到，Guido一直認為醫生是想將他們救出去的，加之在這之前醫生就救了Guido並把他安排到餐廳做服務員。可這段戲卻將醫生的本意徹底模糊，讓看到這裡的觀眾不明就裡。

如果說一開始就是Guido會錯了意，醫生之所以把他救到餐廳只是希望Guido能幫助自己想出那個讓他徹夜難眠的謎底，這是說得通的。

但如果說這個謎底本身是醫生給Guido的暗示，意思是說，我知道鴨子和鴨嘴獸的區別只是發聲方式不同而已，但謎底（納粹的"正確答案"）就是如此，我也無能為力... ...其實這樣說也可以。

一方面，如果這是一對猜謎已經走火入魔的德國醫生，那麼他之前的熱情就被鍍上了濃厚的"自私"色彩，他的冷漠和不近人情以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在這場戲裡完完全全地被展示出來。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那些"隔岸觀火"的納粹"其他"成員們——雖沒有親手殺死一個人，但手上也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

遇難的人想活命，而災難製造者卻只考慮遊戲而已。災難降臨的時候家破人亡是絕望，安逸順遂的時候解不出謎語也是絕望。同一個詞對於不同的人來說，意義完全不同，但這就是人性，這也是現實。沒有感同身受，也沒有天降憐憫，只有自己——自己的角度和出於自己的考慮。

但另一方面，如果說這位醫生是在通過這個謎底向Guido傳達自己的無能為了，而Guido的失落是因為沒想到最有可能幫助自己的人卻愛莫能助，其實也說得過去。這就從側面反映出了納粹的獨斷專權和枉顧性命。而醫生又不忍傷了Guido的心，就只能通過兩人長久以來的"謎語默契"傳遞出自己的痛苦。

其實這兩種解釋都不影響整部電影的主題和想要表達的內容。而且一部電影從劇本的立意到導演的"臨時起意"再到最後上映時觀眾的感受、回味和揣摩，這些都是獨立存在且互不影響的。

從多角度去解讀一個值得細細考究的情節，這已經比電影本身和導演的真正意圖更精彩也更具有藝術性了不是嗎？

寫在最後

當年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貝尼尼引用了但丁《神曲》中的一句話作為獲獎感言：

"是愛，轉動了月亮和群星。"

這和當年諾蘭拍攝的《星際穿越》中Brand說的那句經典台詞有異曲同工之妙：

"Love is the one thing that transcends time and space."

唯愛可穿越時空。

但結合電影本身，但丁《神曲》的這句話更能讓人產生些許悲涼，也更貼合電影的主題——愛轉不動太陽，但我可以用愛為你遮擋黑暗、製造光明，讓你的世界從此不在有陰影，讓戰爭對於你來說也是一場好玩兒的遊戲。

恰如這部電影的名字一樣——《美麗人生》。也許世界是否美麗是有目共睹且客觀存在的，但人生是否美麗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看待它的眼光和心態，換句話講，是否擁有美麗的人生是自己可以選擇也可以決定的事情。

也許，這就是這部電影對於所有人的意義，無論你是否為人夫、為人父，也無論你處在人生的哪個階段，只要你願意，隨時隨地都可以擁有美麗人生，無論這個世界究竟有著怎樣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