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一部全亞裔演員的好萊塢電影《摘金奇緣》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引起一陣不小的熱議。
《摘金奇緣》讓更多美國人見識到了華人世界的文化、倫理和習俗，算是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發揮了一些作用。
不過，這部電影里聚焦的是華人里的貴族富豪，故事也不過是個俗套的灰姑娘似的愛情喜劇，讓西方人認識到富可敵國的華人，揮金如土起來一點不比白人富豪差。
可富人的世界離現實中大多數人的普通生活相距太遠，紙醉金迷不過是在電影院中嚼著爆米花觀眾的黃粱一夢。
但同樣是講華人故事的電影《別告訴她》就完全不同了。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個華人家庭的故事。影片在聖丹斯國際電影節上驚艷了世界，獲得了聖丹斯最佳故事片提名、哥譚獨立電影獎最佳劇本獎提名、亞特蘭大電影節觀眾選擇獎、洛杉磯亞太電影節最佳故事片等多項褒獎。
這是華裔女導演王子逸自編自導的第二部電影，電影里的故事則是根據她親身經歷改編。
本文有劇透。
1
從小跟隨父母移民美國長大的女孩比莉，得知自己遠在中國的奶奶罹患癌症，去日無多了。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父母和其他親人都一致決定，要跟奶奶隱瞞病情，不能告訴她真實情況。
於是一家人藉口要給比莉的堂兄浩浩舉辦婚禮，從各地回到奶奶家團聚，以見她最後一面。
比莉的父母怕比莉不能守住秘密，不想帶她回國，可與奶奶感情親密的比莉還是自己刷信用卡買機票跟了回來。
奶奶家在長春，連中文都說不利索的比莉回到這個她出生的地方，卻因身份和文化的差異顯得格格不入。
奶奶這一大家子，爺爺已去世，奶奶又找了老伴。兩個兒子，一個是比莉的大伯，旅居日本，一個是比莉的爸爸，移民美國。她的堂兄浩浩跟她一樣，也是在國外長大連中國話都不太會說，娶的是個日本媳婦。
一直照顧著奶奶的，是比莉的姨奶奶，奶奶的親妹妹，以及姨奶奶女兒一家。
大伯和父母不斷提醒比莉，千萬不能告訴奶奶實情。而婚禮在蒙在鼓裡的奶奶一手操辦下，按部就班的準備著。
2
《別告訴她》顯然是從西方的視角，審視了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在中國人的觀念中，家人得了絕症，能不告訴就不告訴，怕病人知道心理壓力大，沒病死先嚇死。這是善意的謊言，不得已的隱瞞。
而在美國，這樣的隱瞞不但不符合西方的傳統和價值觀，甚至是違法的。在他們的觀念中，告訴病人真實病情，是為了他們更好的配合治療，就算時日不多也有足夠的時間與家人好好告別。
兩種文化的衝突在二代移民的比莉身上劇烈的交匯，讓她經歷著內心的掙扎和困惑。
比莉最終也沒有跟奶奶說出真相，甚至在電影最後，第一個去醫院攔下取檢查報告的保姆，還跟姨奶一起去印刷店修改了報告。
這或許也是導演本人在現實中的選擇。
比莉這個人物的原型就是導演王子逸。她從小在美國長大，早已融入了西方人的文化和世界，她的男友是憑藉《月光男孩》奪得第89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新晉黑人導演巴里·詹金斯。
電影女主角比莉的飾演者奧卡菲娜，中文名林家珍，憑藉《摘金奇緣》與《瞞天過海：美人計》而一舉成名。今天金球獎揭曉，她也憑藉在這部電影中的表演，摘得音樂/喜劇片的最佳女主角獎。
奧卡菲娜是中韓混血，父親是華裔。跟王子逸一樣，她們都算是「香蕉人」——黃皮膚，白人心。
她們自小就受美國文化和教育的薰陶，思維方式、價值觀也是完全美國化的，與移民來美的上輩完全不同。
儘管存在著巨大的文化差異，但王子逸並沒有刻意去製造戲劇上的衝突和矛盾。比莉包括現實中的導演自己，在中國的土地上更主動地去融入中國式家庭的生活，小心翼翼地處理好與親戚和家人的關係，尋覓著兒時生活過的印記，連內心也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導演甚至用幽默消解著這種差異，更沒有用力煽情去營造死亡主題的悲情。中西方文化的鴻溝，在「香蕉人」尚未完全割裂與自己先輩的聯繫，仍然無法擺脫其他族群人對他們的刻板印象之時，成為他們尋求真正的身份認同過程中所需要跨越和彌合的。
3
除了中西文化如何對待死亡的差異，影片也探討了中國式的家庭關係，呈現了中國城市化和現代化過程中的市井和人文。
在好萊塢的電影中，有關中國的景象總是與我們的現實有種格格不入的虛假感。
但《別告訴她》則用冷靜真實的鏡頭，把東北城市長春和以奶奶為大家長的一家人展現在世人面前。
高速路旁建設中的住宅樓房，小區街道的燒烤攤販煙火氣，時尚和土氣並存的酒店、餐廳和按摩房，居民樓下無所事事的老人和忙完後捧著手機的餐廳服務員，還有在墳墓前高聲嚎啕的上墳人。
這才是我們眼中每個普通日子的中國，和生活本來的面目。它甚至比國內電影鏡頭下的城市更加真實。想必長春的觀眾看到這些熟悉的場景一定更有感覺。
而中國式的家庭關係在導演的鏡頭下，也有生動描寫。
一大家族在餐桌上聚餐，卻在兒女教育，中美差異，身份認同上明槍暗箭。親兄弟、妯娌、婆媳之間那些微妙的關係，雖然點到而止，卻是妙趣橫生。
源於血緣的親情依然是無法割捨的力量。奶奶和比莉間的祖孫情，在我們身邊再常見不過。大伯在婚禮宴席上的一出演講，令人十分動容。
電影的英文名《The Farewell》，直譯過來應為「告別」。影片最後一幕，奶奶與比莉相擁後，比莉和父母坐上計程車前往機場，奶奶在街口揮手作別。
這樣的場景也在無數中國遊子的身上發生，鏡頭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溫情十足。
當然電影也有一些缺點，像王子逸中文講不好，所以片中的一些對白會顯得不自然。比莉父親海燕的飾演者是美國華裔演員馬泰，東北人的設定卻說著蹩腳的中文很是讓人出戲。
好在其他幾位演員貢獻了自然的表演，包括奧卡菲娜同樣不利索的中文倒是符合人物的設定，奶奶的飾演者趙淑珍更是恰到好處。姨奶奶的飾演者是非職業演員，她正是現實中王子逸的姨奶奶。
有意思的是，影片彩蛋放出了王子逸奶奶的視頻，並打上字幕。原來真實的奶奶並未被病魔擊倒，她還依然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