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那些喊「教育減負、寒門災難「的人如此假惺惺

童書媽媽三川玲 發佈 2020-01-06T17:42:31+00:00

教育減負,是學子幸事,還是寒門災難?寒門是不是最適合應試教育、刷題學習?好教育是什麼?好教育給誰用?好教育如何給寒門?我們不妨來看教育界諾貝爾獎——WISE大獎的回答。中國主流的教育選擇 教育究竟是什麼?


教育減負,是學子幸事,還是寒門災難?

寒門是不是最適合應試教育、刷題學習?

好教育是什麼?好教育給誰用?好教育如何給寒門?

我們不妨來看教育界諾貝爾獎——WISE大獎的回答。

中國主流的教育選擇

教育究竟是什麼?我最近參加了不少教育峰會,聽到了上百個演講發言,我認為不外乎就是回答兩個問題:

什麼是好教育?

好教育給誰用?

舉個例子,在看本文的家長諸君,包括小朋友們,假如到了四年級以上,你都會考慮小升初的問題,也就是選擇學校的問題。

擇校,就是回答這兩個問題:

第一,什麼是好教育?——就是哪個學校好。

第二,好教育給誰用?——我能不能進這個好學校。買學位房,上坑班,刷卷子,做簡歷、準備面試筆試……這一系列事情都是在爭取好教育給我娃用。

這就是家長和孩子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

學校作為一個教育機構怎麼回答的呢?

1. 什麼是好教育——大多數學校定義為很高的升學率,學生大部分考上名校,這就是好的教育。

有些學校門口的校訓是探究、包容、合作、面向未來、快樂學習、幸福教育、順應兒童天性、一個靈魂搖動另外一個靈魂、成就每一個生命什麼的,你都別太當真。

你還得看這個學校有沒有把學生們考上名校作為宣傳重點,如果這個學校列出一長串的北大清華率、爬藤率、985率、211率,有多少優秀學生、傑出校友,而對普通孩子閉口不提——如果最後的重點在升學率,那才是這所學校眼中的好教育。

當升學率跟「搖動靈魂」衝突的時候,這所學校一定會選擇升學率的。

2. 好教育給誰用?——這就是學校收學生的標準。

在說接受學生標準之前,我想先談談一個心理學實驗。這個心理學實驗很簡單,就是把人群隨機分兩組,一組跟他們說你是被揀選的優秀學生,有潛質的學生,並且給予溫暖的鼓勵;一組就啥也不干,他們還跟以前一樣活著。

最後第一組學生明顯比第二組學生成績好,取得的成就大。

所以,只要一個學校有挑選學生的權力,他們只需要把學生進入這個學校的門檻立得高高的,甚至一道又一道,就好了——這就充分能夠暗示這些孩子是被選中的,孩子們得了這個暗示,肯定會比沒有這個暗示,甚至被明示為差生、學渣的學生髮展得好多了。

所以,教育學就是心理學,要成就一個名校,最重要的就是擁有學生挑選權,最低錄取率(報名多、學位稀少)的挑選權。所以,你看見某些學校已經飛揚跋扈到不但設置坑班,還跟培訓機構聯手用比賽挑孩子、面試家長,甚至查祖宗三代,就是在運用這偉大的教育心理學。

在學校和家長之間,還在進行心理學的博弈。學校在成為名校之前,得拚命地向家長證明自己——你是個渣學校,我堅決不送孩子來;你是個好學校,連學校門口的保安看著氣質都比其他地方好。

而升學率是這個博弈最最硬通的貨幣。

我們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久了,以為這簡直是天底下第一真理,難道還有其他的解答嗎?我想邀請大家看看被稱為教育界的諾貝爾獎——WISE大獎的回答。

WISE大獎的教育選擇

去年11月,我和白先生受WISE大會邀請去卡達的首都多哈參加一年一度的WISE教育峰會。這個峰會有來自全世界100多個國家的3000多名教育界人士參會,除了上百場論壇之外,還頒出了六個WISE獎和一個大獎。

他們也在用發獎的方式,回答兩個問題:

什麼是好教育?

好教育給誰用?

我們來看看他們的回答。

第一個獎,頒給了英國倫敦的Micro:bit項目。

大家看見每個小朋友都拿了一個小玩意兒,這就是一個編程的小機器,這個小機器有兩大特點,第一特別便宜,第二,非常容易就讓孩子們知道,編程的核心東西是什麼。

  • 什麼是好教育?——編程以及後面的核心能力——創造力。
  • 好教育給誰用?——給儘量多的孩子用,尤其是那些窮孩子用。
  • 怎麼做到的?——產品設計得非常便宜,而且直擊創造力的核心。

第二個獎,盧安達的 Akilah學院。

Akilah學院充分利用新興科技,堅持以能力發展為本位的教育理念,並採用個性化學習模式,為學生提供了獨特的學習體驗。有超過500名畢業生的平均工資水平達到全國平均收入的12倍,約90% 的畢業生在畢業後六個月內找到了工作。

  • 什麼是好教育?——個性化的學習模式。能夠讓學生收入翻倍,很容易找到工作的教育。
  • 好教育給誰用?——戰火紛飛中的盧安達的女孩們。
  • 怎麼做到的?新興科技和個性化學習模式,提供獨特的學習體驗。

第三個獎,家庭經濟教育計劃。

這是由倫敦的一個公益組織——街頭兒童組織(Street Child)發起的。街頭兒童,可想而知就是那種不去上學流浪街頭的小孩。

這個組織一家一家去訪問這些孩子為什麼輟學。家長的回答是因為我們沒有錢,有時候連3英鎊的學費都沒有。他們開始嘗試給這些家庭捐款,就跟我們見到的很多「授人以魚」的扶貧項目一樣,這些家庭依然最後沒有錢,孩子們還是輟學。

最後他們發現他們缺的不僅僅是錢,而是缺乏對錢的規劃和使用,他們喜歡用錢滿足眼前的利益,而不是長久的可以創造更大價值的東西。這一點跟去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貧窮的本質》揭示的完全一樣。

後來,他們去教這些家庭怎麼樣去做財務計劃,給他們做基礎的商業培訓——在錢沒有發生變化的情況下,這些家庭變得不窮了,孩子們都不輟學了。

街道兒童組織已通過這個模式支持了20多萬名兒童。跟蹤調查發現,在停止接受項目支持兩年後,85%至90%的兒童仍可繼續上學接受教育。

看到這些數字的時候,我禁不住熱淚盈眶。

  • 什麼是好教育?——家庭財務計劃和商業培訓。
  • 好教育給誰用?——受困於貧窮的輟學家庭。
  • 怎麼做到的?通過一手訪問探究真正的原因,並派出專業人士進行教育。

第四個獎,快樂兒童項目 Happy Child Program。

快樂兒童是巴西的一個教育項目。他們是給孩子們更好的嬰兒期教育。這個項目由巴西政府公民部人類發展促進秘書處創立,於2016年10月正式啟動。

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兒童早期發展家訪項目之一,幫助巴西處在困境的孕婦和幼兒。該項目建立在巴西「更好的嬰兒期」(Primeira Infância Melhor)方案的基礎上,通過家訪來改善家庭教育,同時建立跨地域的社會服務協調機制,以期幫助更多的孕婦和嬰幼兒。

重視嬰兒期教育,我猜想其理論依據來自於另外一個諾貝爾經濟學家獲得者赫克曼,他得出了一個結論:人的教育投資回報最高的階段,也就是你投資一塊錢最後能收回來18塊錢的階段,是在0~3歲。0~3歲之後逐年降低,到了小學一年級已經只能收回來7塊錢了。

從正向來看,教育其實是一種投資,早期投資回報最高;

從負向來看,教育也是一種預防。世界衛生組織的一項研究告訴我們:你在生病前投入一塊錢,進行疾病預防和鍛鍊身體,相當於你得病之後的100塊錢。這是一個可以用來跟教育類比的研究。

直接能夠說明問題的是紐西蘭的達尼丁研究,這個研究持續數十年,發現那些處於童年困境的孩子,80%最後會成為犯罪和領社會福利的人群。而社會福利不就是政府的一大開支嘛!

所以,從政府的立場上來看,如果只有一筆錢可以用於教育的話,最值得投資的是嬰兒期教育。童書媽媽曾經報導過兩次阿里巴巴的一個公益項目,他們去給西部嬰幼兒做早期教育,他們現在已經摸索出了一種寧陝模式,這個模式能夠推廣到全國的,他們正在做了不起的事情。

  • 什麼是好教育?——嬰兒期教育。
  • 好教育給誰用?——處在困境的孕婦和幼兒。
  • 怎麼做到的?家訪,建立跨地域的社會服務協調機制。

第五個獎,世界聯合學校 United World Schools: Teaching the Unreached。

在柬埔寨、緬甸和尼泊爾的偏遠鄉村,學校離得很遠,這意味著大多數孩子根本上不了學。這些地方連基礎教育都無法保證。如果沒有教育,這些村莊的兒童幾乎沒有機會擺脫貧窮和脆弱。

聯合世界學校(United World Schools)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去拜訪這些家庭,告訴他們可以得到什麼幫忙,他們使用了一個語音呼叫系統,孩子們需要什麼東西,可以通過語音呼叫獲得教育內容。

UWS的項目已給25000多名兒童帶來入學機會。

  • 什麼是好教育?——優質基礎教育。
  • 好教育給誰用?——幾乎沒有上學機會的孩子
  • 怎麼做到的?——拜訪和語音呼叫系統,低成本且可持續的模式

第六個獎,兒童人身安全教育項目

兒童人身安全教育項目讓我很容易想起最近一直攪亂我心的一個詞PUA——Pick Up Art,PUA本質就是精神控制,北大的包麗就是精神控制的受害者,那麼美麗的花季女孩被折磨到自殺,讓我這個當媽媽的看得心如刀絞。

而我聽說PUA群裡面,功力高的人能讓對方為他借網貸,能讓對方為他賣房子,能夠讓對方為他自殺。

PUA並不限於對女性的,也有女性對男性的。當時我就想應該開一門必修課,讓所有的孩子能夠識別精神控制,應對這些控制。但是遺憾的是,像包麗這樣進入中國頂尖學府的女孩,都沒有接受過這樣的教育。

由印度Arpan組織發起兒童人身安全教育項目,本質上是在教孩子們如何保護自己。這其中包含了大量的防精神控制的方法。

這個項目注重培養兒童生活技能。通過為兒童提供人身安全知識和技能,該項目提高兒童保護自身安全的能力,並從康復和預防兩個層面應對兒童性侵問題:支持兒童接受諮詢和傾訴,加強溝通和行為糾正,從而創造一個積極的學習環境和良好的溝通機制。Arpan計劃在未來3年內向9萬名兒童和3萬名成年人提供進一步支持。

  • 什麼是好教育?——人身安全教育,防精神控制的教育
  • 好教育給誰用?——印度校園裡的孩子,尤其是女孩。
  • 怎麼做到的?——康復和預防。

歸根結底

教育是價值觀的選擇

從這六個獎項,我們大致能夠看得出來WISE大會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中國有一位學者,他把2010年到2016年的所有的WISE獲獎項目全部拿來分析了一遍,做了一個表格,我把回答這個問題的一些詞用黃色筆標了一下。


你可以看見很多好教育先進教育:網際網路和衛星技術、創業技能、優質教育、素質教育、高質量的課程、研究型的數學和科學人才、STEAM,你也可以看見這些教育給了什麼樣的群體:寡居婦女、草根階層、貧窮的年輕人、聽障人士、盲人、低收入、低階層……

就好像我女兒白羽梵寫的一樣,WISE大會就是一個扶貧大會

獲得今年WISE最高獎的,是美國創新學校HTH的校長勞倫。

勞倫是著名創新教育方法——PBL項目式學習的創始人,有一部非常著名的教育紀錄片《極有可能成功》拍的就是他的學校。

勞倫上台說的第一句話是:要是我的父母能夠看見今天這一幕多好。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父母已經去世,看不見這一幕,還因為他曾經是哈佛的教授,卻選擇去哈佛和麻省理工之間的一所學校當中學老師;還因為他發現了這所學校那些家境優越人生順遂的孩子如此無趣;還因為他自己創建了HTH,把機會開放給所有孩子,在人們瘋狂追捧的情況下,堅持低收費,並不選孩子,最後選擇抽籤的錄取方式。

人們都不理解他的選擇,看不見他的價值,包括他的父母——這是他為什麼希望父母能夠看見這一幕。

什麼是好教育?好教育給誰用?

這是勞倫的選擇,也是WISE大會的選擇。


▲WISE大會上的勞倫


寒門子弟更需要真正的好教育

中國網上有個很大的聲音,是高考不能改革,應試教育不能取消,因為寒門子弟只有一條通道到上層的流動就是高考,就是應試教育。

為了保持教育公平,我們不應該下午4點就下課,我們不應該讓孩子少做作業、不刷題。他們甚至高喊「教育減負:一場寒門的災難!」

我覺得這些人是真的心疼寒門子弟,他們看見了中產家庭、知識家庭,會在孩子課後繼續安排有益的好教育,而寒門家庭卻對此無能無力。

但是,這種「我怎麼不被淘汰,我怎麼能夠出人頭地」焦慮,會讓他們看不見真正好教育是什麼,能成就每個生命的好教育究竟是什麼。

他們沒有指出除了繼續堅持應試教育之外的任何途徑,甚至因此剝奪了非寒門子弟探索其他教育的機會。

我們看看WISE大會的這些大獎項目,你會發現其實並沒有專門一套更適合窮人的教育,他們也是人,他們是平等的生命。

他們並不是更適合應試教育,更適合刷題,更適合機械記憶,更適合不素質的教育。不存在窮一點的人,就更適合於蠢一點的教育方式,不是嗎?

我們應該想一想:其實窮孩子更需要好教育,因為他們進學校都那麼難,接受教育的時間非常少,少得像鑽石一樣珍貴(中產階級和富裕階級才有時間和錢讀大學、讀碩士,讀博士,讀到三十幾歲還不工作,他們哪裡有這樣的財力和時間?)

他們受教育的情況這麼慘,你還要拿最不人道的教育,最讓他厭惡學習的教育,讓他更沒可能在未來的社會裡面成功的教育去給他,我們這個世界是不是太殘酷太殘忍了?

當你假惺惺的像個勇士一樣的要保留重負教育,讓寒門子弟跟其他孩子比誰更能熬的時候,是否想過「能熬」並不是未來生活需要的?

未來生活需要什麼?寒門子弟為此應該做什麼準備?他們其實需要什麼?我們該去做什麼?我們其實根本就沒有為他們去著想過,我們只是假惺惺地為他們去著想,如果真正著想的人是不會這樣去做事情的。

這次大會對我衝擊最大的三個字叫做「規模化」,3000多人坐在這裡,討論的都是我怎麼能夠讓好教育規模化,讓更多的人受惠,讓各種各樣的人都能要到最好的東西。

這讓我臉紅。以前,我很得意童書媽媽的寫作課是高級的,當我們的老師要文學哲學社會學有很高造詣,很多老師來參加我們的培訓之後,都說你們寫作課太難了,要掌握知識,掌握你們的這些東西太難了——我常常以這個為自豪。

我覺得我們做了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有些課覺得只有我才能上,或者只有兩三個老師能上,我覺得很牛。我後來想我的本質不是一回事嗎?不是跟我剛剛批評的那些人是一回事兒。

所以,規模化、低成本、可持續,讓最多人受惠——這是參加WISE大會對我最大的衝擊,把最好的教育變得最簡單最容易,這才是人間最了不起的事情。

我們的教育,不僅僅是中國,世界很多地方,受教育變成了從人群中出來的機會,變成人才被選撥的機會。以選拔作為標準的教育,其實就是淘汰教育,你選拔掉一批人,不就是淘汰掉一批人嗎?它的背後的邏輯不就是這個嗎?

因此,我們把題出得越來越難,把學習過程弄越來越長、越來越難以忍受、難以熬下去(雖然生活並不需要這些知識)——我們都在研究怎麼淘汰掉人的方法、很多不被淘汰的方法。

我們很少研究如何成就的方法,成就每個生命的方法。

那些有閱讀障礙的未來卻可能成為賈伯斯的孩子,他們應該怎麼成長?

那些數學成績不好但藝術能力非凡的孩子,他們應該怎麼成長?

那個來課堂幾天了一句話都不說的孩子,我們該怎麼幫助他?……

出席大會的亞美尼亞總統Armen Sarkisdian說:「沒有價值觀的教育,帶來的只能是道德的荒漠。」

是為了成為人上人,還是為了成就每個人——教育其實是價值觀的選擇。因為不同的價值觀,我們在回答「什麼是好教育」的時候,答案不一樣;因為不同的價值觀,我們在回答「好教育給誰用?如何給?」的時候,答案又不一樣。

今年WISE大會的主題是:

Unlearn Relearn

歸零與重構
What It Means to Human

生而為人意味著什麼

是時候了,我們要思考教育對於生而為人,意味著什麼?我們要把以前的教育認知歸零,我們要重新啟動我們的教育。

END

三川玲,在懂童書的人裡面她最懂教育,在懂教育的人裡面她最懂童書。她是童書出版人,她出版作品獲國家圖書獎,國家五個一工程獎,銷量百萬,她撰寫的童書評論深得讀者認同,能掀起購買風潮;她是兒童教育作家,撰寫的教育文章常常10萬+,還經常被教育部新華社等權威媒體引用;她還是中國營地教育聯盟理事,TEdxKids智庫專家。同時,她還是12歲女孩小丸子眼中那個有肥肥雙下巴、愛做飯,從來不打不罵孩子的媽媽。與白滔滔合著有《通往幸福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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