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先生的茶情、茶詩與茶道》

茗邊 發佈 2020-01-06T19:02:22+00:00

《林徽因先生的茶情、茶詩與茶道》——林治姑媽林徽因是大家公認的民國大才女,而在我的心中她還是一位「把科學家的縝密、史學家的哲思、文藝家的激情融於一身」的茶人(表兄梁從誡語)。我們的祖籍福州是茉莉花茶的著名產地,林氏一門多是風流倜儻的名士和熱愛生活的才女,都嗜茶如命。




《林徽因先生的茶情、茶詩與茶道》

——林治


姑媽林徽因是大家公認的民國大才女,而在我的心中她還是一位「把科學家的縝密、史學家的哲思、文藝家的激情融於一身」的茶人(表兄梁從誡語)。我們的祖籍福州是茉莉花茶的著名產地,林氏一門多是風流倜儻的名士和熱愛生活的才女,都嗜茶如命。姑媽本人雖然只在故鄉生活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是耳濡目染自然也愛上了茶。我在武夷山星村插隊時,有一次回福州老家探親,帶了一些水仙茶去看望留守林氏水部花園大本營的四姑林新聲。喝茶時四姑曾給我講過,一九二八年林徽因回福州後,非常喜歡在故宅水部花園的荷花池邊喝茶。她說:「徽因那時已24歲了,還像一個小姑娘,喝茶很講究儀式,要插花,要焚香,還要換上白色飄逸的服裝,像下凡的仙女。除了喝花茶,她也愛喝你們武夷山產的水仙茶」。


另外,林徽因16歲時就隨父旅居英國倫敦。16歲正是風華正茂,是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年紀。機緣使然,聰慧好學的姑媽受英國茶文化的薰陶,使她成了融匯東西方茶文化的茶人。這一點有她的茶詩為證,有「太太客廳」的下午茶茶會為佐證。


一、林徽因的茶詩



姑媽短短的一生只留下了59首詩,其中有三首茶詩:


《靜坐》

冬有冬的來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

冬有回憶一把。

一條枯枝影,青煙色的瘦細,

在午後的窗前拖過一筆畫:

寒里日光淡了,

漸斜……

就是那樣地,

像待客人說話。

我在靜沉中默啜著茶。


這首詩原載於1937年1月31日《大公報·文藝副刊》,即發表於七七盧溝橋事變前不久。此詩的畫面感極強,對外部世界洞察入微,構思精妙,風格清新婉約。她把冬的來意形容成「寒冷像花」,在她的眼中蕭條肅殺的冬天,竟然如花一樣美好,這正是茶人的情懷。詩中有景:


「 一條枯枝影,

青煙色的瘦細,

在午後的窗前拖過一筆畫」。


既頗俱大寫意國畫的䑃朧美,又富有洞簫古樂的韻律美,充分表現出了她藝術家的功力。一個「拖」字,用得隨心隨意,瀟洒自如,若非善於把握詩情畫意的傑出詩人,斷然寫不出這樣的神來之筆。從詩中的最後一句便可斷言我姑媽不僅是極富靈性的才女,而且是茶道大家。她在營造了虛靜空靈的品茗意境之後,結尾一句「默啜著茶」,如古寺晚鐘,震撼心靈,餘韻悠悠。在這裡她不用「品茶」,不用「喝茶」,不用樸實粗狂的「吃茶」,也不用更符合大家閨秀性格的「抿茶」,而是「默啜著茶」,此中大有文章。其一,她深窨茶道要義,知道乾隆皇帝強調欲知茶真味要「細啜慢飲心自省」,所以用了看似有失風雅的「啜茶」:其二,啜茶時,氣流帶動茶湯衝擊舌面各部位的味蕾,這樣可增強茶對味覺器官的刺激。1937年正是山雨欲來國難前夕,姑媽的心情應該是十分沉悶焦慮,所以她啜茶是刻意追求茶對感官的強烈刺激。




《寫給我的大姊》

(節選)


當我去了,

還有沒說完的話,

好像客人去後杯里留下的茶:

說的時候,

同喝的機會,

都已錯過,

主客黯然,

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點感傷,

你把臉掉向窗外,

落日將盡時,

西天上,總還留有晚霞。

這首詩姑媽在世時沒有正式發表,寫於1947年,寫在她和梁思成先生攜老帶小,全家隨著為逃避日本侵略者而遷到西南內地仍舊堅持辦教育的隊伍,受盡各種生活苦難和疾病折磨十年之後,好不容易回到北京,卻不料重病突發,不僅長期折磨她的肺病更加嚴重,而且被診斷出要做腎臟切除手術。手術前姑媽寫了這首詩,寫得像遺書。她把自己比喻成「杯里留下的茶。」儘管如此,姑媽在認為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時,還是用詩勸慰親人:「如果有點感傷,你把臉掉向窗外,落日將盡時,西天上,總還留有晚霞。」這首詩是姑媽仙逝後梁從誡表哥找出來發表的。從「落日將盡時,西天上,總還留有晚霞」便足見她那徹悟生死的豁達情懷。


(三)最能反映姑媽「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的茶人情懷,是她1938年逃難到昆明之後寫的《昆明即景·茶鋪》。此詩把抗戰時期在極艱苦的環境下普通百姓的生活,通過茶鋪這個窗口,用生動鮮活的言語寫得繪聲繪色。原詩如下:


《昆明即景》·茶鋪



這是立體的構畫,

描在這裡許多樣臉。

在順一城腳的茶鋪里,

隱隱起喧騰聲一片。

各種的姿勢,

生活,刻劃著不同的方面:

茶座上全坐滿了,笑的,

皺眉的,有的抽著旱菸。

老的,慈祥的面紋,

年輕的,靈活的眼睛,

都暫要時間茶杯上

停住,不再去擾亂心情!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賺回小把安靜,

夜晚回家,還有遠路,

白天,誰有工夫閒看雲影?

不都為著真的口渴,

四面窗開著,喝茶,

蹺起膝蓋的是疲乏,

赤著臂膀好同鄉鄰閒話。

也為了放下扁擔同肩背,

向命運喘息,倚著牆,

每晚靠這一碗茶的生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長……

這是立體的構畫,

設色在小生活旁邊,

蔭涼南瓜棚下茶鋪,

熱鬧照樣的又過了一天!



二、「太太的客廳」與茶

民國時期的北京有三處最有名的文士名流聚會處。一處是中山公園內的來今雨軒,一處是慈慧殿三號,另一處便是林徽因沙龍。來今雨軒是魯迅、張恨水、林徽因都常光顧的茶館,更因鄭振鐸、沈雁冰、葉聖陶、許地山等十二人在這裡創辦了文學研究會而名動京城。慈慧殿三號是朱光潛的家,因他在這裡創辦了「讀書會」而出名。林徽因的沙龍則因為有人寫了一篇有爭議的《太太的客廳》而名聲大噪。有爭議的事情總是最能吸引眼球,爭議越激烈,姑媽的學識、口才、真誠、善良和特有的高貴氣質便越能征服了越來越多的人。如今知道「來今雨軒」的人不多了,知道「慈慧殿三號」的人更少,而「太太的客廳」卻仍然引人津津樂道。我父親給我講林微因與茶的故事時最常提及的便是「太太的客廳」。


家父林宣是我國首批榮獲建築教學終身成就獎的教授,林徽因不僅是他的堂姐,而且是他的老師,設計、製圖、專業英語三門課都是林徽因親自教的。有這雙重關係,家父對所謂的「太太客廳」的了解自然最真實最深刻。家父告訴我「姑媽很愛茶,她的沙龍實際上是下午茶茶會,有好茶喝,並且姑媽極富詩人氣質,學貫中西,博通古今,興之所至,講什麼都能口吐蓮花,極有魅力,身患重病仍然滔滔不絕。同學們都非常喜歡聆聽她那極吸引人的知識傳授,但是又擔心她一講起來就停不住,會傷了身體,於是每次登門拜訪,都要拉我去做「煞車」手,以免她講得太久,太勞累。」


有關「太太客廳」與茶的故事,梁思成的續弦林洙在《大匠的困惑》一書中回憶道:從老家福州到清華大學求學,第一次拜訪林徽因先生那一天,先生在重病中不僅熱情地接待了她,而且盛情地邀請說:「每天下午四點鐘我們喝茶,朋友們常來坐坐,歡迎你也來!」


林洙在後來成了我姑媽的學生之後寫道:「每次上完課林先生都邀我一同喝茶,那時梁家的茶客有金岳霖先生,張奚若夫婦,周培源夫婦。其他多是清華、北大的教授,還有建築系的教師也是常客。」從大家的回憶可見我姑媽是個心懷博愛,信奉眾生平等的人,到「太太的客廳」參加下午茶會的不僅有知識界翹楚,也有同事、學生,還有普通的同鄉小女子。


在「太太客廳」茶會上發生的故事自然很多,其中最感動我的是哲學泰斗金岳霖先生與我姑媽的故事。我姑媽在去世前曾鄭重地囑咐我表哥梁從誡說:「你一定要把金爸當做自己的父親,為他養老送終。」表哥一生都遵囑而行。在「文革」中表哥也受到了衝擊,但是只要有時間他就去為「金爸」料理家務,主要是陪金老聊天。1967年秋,我去北京時,表哥還帶我去紅霞公寓看望金岳霖先生。我當然沒資格稱老先生為「金爸」,於是稱他為金老。我為金老泡茶時,金老若有所思,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茶會前我總要念幾段英文給她聽!」我當時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直到讀了林洙的《大匠的困惑》,才明白了金老這句話中凝聚的真愛。林洙是這樣寫的,茶會四點開始,「金岳霖先生每天風雨無阻總是三點半到梁家,一到就開始為林先生誦讀各種讀物,絕大部分是英文書籍…….他們常常在誦讀的過程中夾著議論。」原來一見到茶,便引起金老對我姑媽的思念,深深的思念,永恆的思念。茶,真是通神的靈物!

(來源:林治茶文化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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