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紅樓夢裡小玉米

放眼《紅樓夢》，賈寶玉可以睥睨群雄、笑傲眾生，畢竟是絕對主角。

賈寶玉其人，形象是豐滿的，性格是複雜的，層次是多維的。脂硯齋曾云：「寶玉之發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不曾於世上親見這樣的人，即閱今古所有之小說奇傳中亦未見這樣的文字。」更贊賈寶玉為「今古未有之一人」！

二百多年來，關於賈寶玉人品、才學、性情的分析文章，不可勝數。今從詩詞角度入手，簡析賈寶玉性格的一個側面——自愚自樂。

所謂「自愚自樂」，無非是把自己當作「愚樂」的對象——以自嘲的方式，貶低自己，抬高他人。關於這一點，其實劉姥姥做的更好，雖然打得一手好秋風，卻也讓人心甘情願，王蒙先生曾有詳文論述，今且不表。

賈寶玉的「自愚自樂」，更多體現在對待園中姐妹的態度上。

想來賈寶玉是何等「憊懶人物，懵懂頑童」，其天資聰穎，雜學旁收，天份高而才情遠，是以大觀園題詠之時，信手拈來無不是：

詠水，則：

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

詠竹，則：

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詠田園，則：

新綠漲添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

詠花草，則：

吟成豆蔻才猶艷，睡足荼蘪夢亦香。

雖說清客有敷衍謙讓之舉，也須玉兄有倚馬千言之才。

至若「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有鳳來儀》），則見鳳尾森森，竹影搖搖；「軟襯三春早，柔拖一縷香」（《蘅芷清芬》），又聞牽藤引蔓，繞柱垂檐；「憑欄垂絳袖，倚石護青煙」（《怡紅快綠》），更是蕉棠雙植，兩兩嬋娟。

而寶玉自進花園以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頭們一處，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鸞刺鳳，鬥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樂。

其《四時即事詩》，以生活入詩，真情真景，真可謂是「富貴閒人」。當此之時，其才情得以盡情釋放，縱不甚好，也頗有情趣。

更不必說前序後歌的「紅樓第一長篇」——《芙蓉女兒誄》。從司馬遷的「發憤著書」，到韓愈的「不平則鳴」，再到歐陽修的「窮而後工」，以及曹雪芹的「荒唐言、辛酸淚」，無一不是「發乎心而述於文」。

故而，玉兄祭奠晴雯之時，情感熾烈、比喻生動、敘述形象，汪洋恣肆，縱橫捭闔。洋洋洒洒千餘言，尚古而不拘古，別開生面，另立排場，充分體現了寶玉的詩詞才情，置諸全書，乃至歷來祭奠之文都不遜色。

那麼，為何一旦與姐妹們起社聯詩，就狀況百出、智商捉急呢？

比如，海棠詩一節，李紈道：「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了，這評的最公。」

再如，菊花詩一節，寶玉笑道：「我又落第。難道『誰家種』，『何處秋』，都不是訪，『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種不成？但恨敵不上『口齒噙香對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這幾句罷了。」

又如，柳絮詞一節，寶玉雖作了些，只是自己嫌不好，又都抹了，要另作，回頭看香，已將燼了。

……

每每如此，玉兄總是「壓尾」，總是「讓賢」，總是有意無意的輸給姐妹們，讓黛玉、寶釵、湘雲她們風光，自己卻認打認罰，又樂在其中。

此外，與丫鬟們賭錢，也總是故意輸給她們，剩下的錢也便讓她們一搶而光，自己則一笑而過，比之賈環與鶯兒賭錢耍賴，不知高出多少個賈璉。

總而言之，玉兄深諳「自愚自樂」的核心——愚了自己，樂了他人，而這正是賈寶玉可愛而有趣的一個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