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詩仙李白的痛苦: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

好玩的國學 發佈 2020-01-06T23:57:53+00:00

盛唐詩仙李白始終是矛盾的,他的身上承載了太多的東西。他深受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的薰染,他有著孟子「若欲平治天下,捨我其誰」的自信與擔當,但他比孟子更自負。

盛唐詩仙李白始終是矛盾的,他的身上承載了太多的東西。他深受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的薰染,他有著孟子「若欲平治天下,捨我其誰」的自信與擔當,但他比孟子更自負。在政治上,他崇拜的基本上都是以智謀定天下的人,在詩中他自比張良、諸葛亮、謝安,因為他們都身負青雲之志,但在出山之前,都是以隱者的形象高臥雲泉,而一旦風雲際會,他們就能治天下安社稷,李白自認也是如此。

李白年輕時在家鄉大匡山讀書隱居,後來又在終南山等地隱居,他要的不是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任性自然,他想走一條「終南捷徑」待價而沽,然後青雲直上入閣拜相的道路。在文化上,李白更是自比孔子,即使是做隱士,他也自比巢由等人,他曾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中自詡,「巢由以來,一人而已」。

在李白看來,搞政治他不比偶像謝安差,搞文化他還嘲笑孔子,就是做隱士,也是在巢父和許由之後排名歷史第三。在李白看來,他如同大鵬「扶搖直上九萬里」,「直掛雲帆濟滄海」是他的歷史宿命,因為他堅信「我輩豈是蓬蒿人」。因此,終其一生,李白始終以積極入世的態度投身於盛唐時代的洪流之中。他仗劍出川行俠仗義,他修仙學道假裝隱居,他漫遊山水數次夢想從軍,其實都是受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的影響。因為他與儒家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軌跡是一致的,而他的理想更為遠大,他要「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因此,李白整個一生始終保持了意氣風發的豪邁精神,所謂的遊戲人生、消極出世,所謂的嘆老嗟卑的態度,在李白身上也許偶爾顯現,但絕不是主流。

身處中國文化之中,誰也逃不掉中國文化的影響,李白亦是如此。中國文化歷來以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為主體,提倡知識分子積極入世,在社會歷史的舞台上建功立業,實現自我的人生價值。但就像孟子的理想一樣,「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中國文化又為失意者提供了另外一條道路,那就是在山窮水盡之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走道家的清靜無為清心寡欲的道路,走蔑視功名富貴無為超脫的道路,於是就有巢父洗耳,伯夷叔齊不食周粟,更有范蠡功成之後泛舟五湖,江湖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後門,隱居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後路。這條路來自於老子的「功成身退,天之道也」的理念,李白亦深受影響。

也許從少年時代學道開始,李白就接受了道家的功成身退的思想,他特別想取得不世功名之後,瀟洒地轉身遁入江湖,而江湖上不見他的身影,只有他的傳說。他經常想像這樣一種場景,「功成拂衣去,歸入武陵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在事業失敗的時候,他也有自己的桃花源,「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李白一生都迷失在入世與出世的矛盾之中,迷失在先做官後隱居的理想之中。做官是為了以後更好的隱居,隱居是為了以後更好的做官,結果官沒做好,隱士做的也並不純粹,整個一生都過著左支右絀狼奔豕突慌張的生活。

正如莊子所說,人的身體生來就不自由,因為我們有所待,而精神層面則可以努力擺脫有所待的牽絆,可以無心無情無欲,逍遙於天地自然之中。而李白有道家的傲視王侯視功名富貴如糞土的精神,但沒有脫離紅塵的決斷,因此李白的人生很彷徨。

李白的政治失敗來自於他的天真,更多來自他儒道的入世與出世的矛盾,但儒道精神又給了李白以另外一種精神滋養。儒家精神讓他一義無反顧向前沖,李白從未放棄過自己的人生理想,始終保持著高昂的精神,在失敗面前從來沒有退縮過。他入永王府後來竟然成為叛軍被流放,只能說明他政治上的不成熟,他在生命的最後時期還夢想上陣殺敵平定叛軍,他畢竟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另一方面,道家的無為精神又給了他傲視萬物,平交王侯的豪氣,在失意面前實現自我解脫的豁達。他的偶像的名單中,還有莊子。莊子的齊生死、齊萬物的思想,在李白的詩屢有反映:李白自己也認識到:「功名富貴若常在,漢水亦應向北流」。

李白長得飄逸洒脫卓爾不群,當著名道士司馬承禎稱讚他「仙風道骨」的時候,李白甚為得意;賀知章說他是「謫仙人」的時候,李白深以為然。他認為自己與道教有不解之緣,或許前身就是一個神仙。道教思想始終伴隨了李白的一生。李白在歷經的三年的輝煌與失敗之後,加入道教正式成為道士,他煉丹服藥追求坐地飛升,他說「何當脫屣謝時去,壺中別有日月天」,他還夢想「倘逢騎羊子,攜手凌白日」。他漫遊名山大川,倒不是為了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而是「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尋仙學道成了他一生的副業。

其實李白迷戀道教,除了受到家鄉濃厚的道教氛圍與少年時代的影響之外,更多的是對現實的絕望,當朝堂無路可走的時候,知識分子很自然地退入江湖林泉。在玄宗身邊的三年,李白有過輝煌,也感受過世態的黑暗與炎涼,朝中小人不斷詆毀李白,李白曾經絕望地說:「白璧竟何辜?青蠅遂成冤」,他說「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絕望的李白終於走向了修道成仙,幻想長生不老,坐地飛升的道路。

李白信奉儒家,但也反對儒家腐儒「尋章摘句老雕蟲」,因此他「鳳歌笑孔丘」;他迷戀道教,但也有清醒的認識,畢竟成仙是虛幻的。而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則是李白性格的底色。這一點其實還來自縱橫家思想的影響。李白從來不走尋常路,不願走科舉考試的道路進入權力系統,他夢想走出一條先秦縱橫家遊說諸侯安天下的道路。那些身負大才在風雲激盪的時代靠口才與技能「治天下安社稷」的人,才是他學習的榜樣。《梁甫吟》:

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寧羞白髮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
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入門不拜逞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況壯士當群雄!

這是李白的心靈自白,他始終保持著向上的動力,即使是落魄時。因為他的那些縱橫家的偶像,不也是落魄過嗎?

姜太公呂尚垂釣渭水之濱,八十歲被文王發現,九十歲做出不世功業;高陽酒徒酈食其一平常儒生,卻在楚漢相爭當中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齊國七十二城。李白還崇拜工地搬磚的傅說,仰慕功成拂衣去的范蠡,這些縱橫歷史的風雲人物的生命軌跡就是李白所夢想的舞台,但歷史不可重複,縱橫家門的時代早已經過去,李白走縱橫家的道路的夢想必然破滅。

李白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少年時是「託身紅塵里,手刃數人」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俠客;青年是仗劍出川修道學仙隱居終南待價而沽的縱橫家和隱士;中年時夢想治蒼生安社稷的儒家官員;事業失敗時,他是尋仙學道煉丹修真的道教徒。但終其一生,李白是儒家為體、道家為用,縱橫與俠客為兩翼的複合體。

政治上的失敗,造就了一個無與倫比的詩人。無論政治的成敗與得失,生活的得意與失意,李白始終是盛唐詩歌的燈塔,是中國詩歌史上蕩漾著浪漫精神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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