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麻城/張立新
回家的路，這頭是我居住的城市，那頭是我的故鄉。童年時，它是成長之路，也是快樂之路；青年時，它是成才之路，也是奮鬥之路；中年時，它是鄉愁之路，也是「自律」之路。
魯迅先生說：「這個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是啊，有奮鬥，才有路。
又是一個秋雨綿綿的季節，我在父親的期盼中，輾轉回到家中。父親病倒了，已經奄奄一息，一見到我，便伸出乾枯的老手。我分明感到樹皮般的粗糙，一股暖流在全身涌動。一份沉重，一種不安，一陣絞痛，油然而生。
我很愧疚，父親生病這麼多年了，我沒有陪伴在他身邊，好好照顧他。哪怕是在他病危期間，我也沒有及時趕回，而他，始終牽掛著我。他昏花的眼睛，已經沒有光彩，聲音很顫抖。我隱約聽到:「兒啊，你從黑溝那邊回來的吧！」其實，這黑溝就大山裡的峽谷，我點點頭，抓住父親的手。
「你要記住這條路，還要認這條路，它是我們張家人祖祖輩輩的生命之路。」說完，他便靜靜地合上雙眼，走了。
家人說，父親彌留之際，一直念著我的名字，盼著我回來，看我最後一眼。原來是我讓父親堅持了好幾天。
他之所以不走，想必也是要親口告訴我：「往後要記住這回家的路，要認這路。」
父親的話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時時在我的耳畔響起，每當想起父親的話，我就會想起童年時的快樂時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親每天在這條路上早出晚歸，出去的時候，一頭挑著我，一頭挑著農具，回來的時候，一頭是我，一頭是豐收的果實。父親的擔子盪悠悠，一頭是父親豐收的喜悅，一頭是我幸福的搖籃，每天徜徉在快樂與幸福之中。 特別是初春時節，一場春雨，麥苗拔節。望著綠油油的麥苗，看著籃子中的我，父親高興地教我哼起了兒歌:「小麥苗，起風搖，長啊長啊小麥苗，要為豐收立功勞。」
慢慢地，我長大了，跳出了父親挑我的那隻籃子，和村裡的小夥伴一起上學了。小路的一頭是我的學校，一頭是我的家。每天往返於學校與家之間，聽著叮咚的泉水，和著鳥兒悠揚婉轉的歌聲。父親會告訴我：春天，百花盛開，生機勃勃；秋天，這豐收的田野，一定要適時播種、耕耘，才有秋的收穫啊！有時，父親也會教我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歺，粒粒皆辛苦。」渾厚的男中音和銀鈴般的充滿稚氣的朗誦聲，齊刷刷地迴蕩在深林里。「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帶有勵志的詩句從父親口中如拔節的筍一句一句地冒出。小路上留下了我們一串串求索而歡樂的腳印，小路也把我帶向了知識的殿堂。
20歲那年，我考入了一所師範院校，畢業後被安排在縣城工作。徜徉在寬闊的馬路、車水馬龍的街市，再不像以前那樣，每天往返於鄉間小路。可就是那條小路，永遠在我腦海里蜿蜒、伸展，永遠沒有盡頭。是它給了我生命的力量，是它給了我安身立命之本。我的事業，乃至我的生命，只有在這條小路上，才能得以延續。
很快，我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購了新房。父親知道我工作忙，裝修那段時間，他里里外外，忙個不停。找匠人，買材料，挑沙石，和水泥等雜事，全部落到他肩上。搬家那天，他特意從鄉下趕來。大米、花生油、土雞蛋、茶葉……裝了滿滿一大挑。我留他多住幾天，他決意要走：「你們工作忙，我不能在這裡閒住，影響你們的工作。」每次，他都是這樣，匆匆忙忙地來，匆匆忙忙地走。他不知疲倦的身影，不停地奔波在這個城市與鄉村之間的路上。我知道父親年紀大了，走路不方便，讓他少趕路。可他總是說：「現在鄉村道路修得可好，坐車很方便。」小路輸送帶給我的，不僅僅是父親豐富的土特產，還有他那勤勞、執著、堅毅、純樸、善良、艱苦創業的精神。
父親漸漸老了，走不動了。我接他到城裡來住，可他每次都以「農村空氣好，生活方便」為由，拒絕了我的請求。每年，只有春節時，才能與親人團聚。
以前，看到父親，打探家鄉消息，哪家的孩子上大學了，哪家的孩子結婚了，就像看到故鄉一樣。現在，我常常站在城市這頭，沿著小路的方向，遙望家鄉。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干。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唐●岑參）那是一位風塵僕僕的遊子，顛沛流離的思鄉之路。「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唐●杜甫）那是聽到好消息的杜甫，意氣風發的回家之路。而我聽到家裡消息的回家之路呢？
去年，父親得癌症了，做完手術，我要求他城裡住，他還是決意要回老家。我常常利用節假日時間，往返於這個城市與家鄉之間，去看望父親，一路顛簸，身心俱累。可看到父親頭髮花白，面黃肌瘦，形容憔悴。有時，整日滴水不進，他仍然面帶微笑。我哪有勞累之苦。父親是何等堅強。他一輩子生活在大山深處，那個年代，交通閉塞，生產力低下，一切都得肩挑背扛。他整天奔波在這條鄉間小路，為了家人的生計，家庭的希望。那時父親常常對我說：希望我能走出這條小路，走向更遠的康莊大道。
父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接到家人的電話，我趕忙回去。剛修好的村級公路，被今年的洪水衝垮了，我只能沿著兒時小道步行。多年無人走的小路，荊棘叢生，根本沒有路了。我又想起了魯迅先生的那句話。我一邊走，一邊徒手扒開路中的芒剌，翻越陡峭的崖壁。不到兩公里的路程，我耗了兩個小時。
當我趕到家時，父親已經生命垂危。他拉著我的手說：「兒啊，今天爬山路很累吧！」我說不出話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去你那裡住嗎？其實，城裡當然舒服。可我要守住這裡的根，有了這根，你們就會經常走走這條回家的路，也就不會忘記這來時的路——我們祖祖輩輩走過的路！更不會在外迷失自已呀！」
是啊，這回家的路，我怎麼會忘記呢！怎麼會迷失呢！
而今，我實現了父親的願望，走出了這條荊棘叢生的艱辛之路，走進了為事業而打拚的奮進之路、自律之路。父親儘管倒下了，但我會高舉父親生命的旗幟，沿著這條道路永遠而堅定地走下去。
作者：張立新，麻城人，教師，平生願做憨厚之人，愛美文靚詩，寫心情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