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的生長

芥末堆看教育 發佈 2020-01-08T07:42:16+00:00

實務學堂創始人、校長歐陽艷琴在實務學堂2019年年會上的分享。曹雕攝影大家好。一年一度的年會,能見到大家,我總覺得非常開心,感覺到被溫暖,感覺到被支持。在北京聚會一次不容易,大家能來參加學堂的年會,很不容易。

實務學堂創始人、校長歐陽艷琴在實務學堂2019年年會上的分享。曹雕攝影

大家好。

一年一度的年會,能見到大家,我總覺得非常開心,感覺到被溫暖,感覺到被支持。在北京聚會一次不容易,大家能來參加學堂的年會,很不容易。從創辦實務學堂第一天起,我就知道,這個學堂不只是我的,也不只是團隊,它是大家的,是社會的。我想,大家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覺得學堂的確也是你們的。

2019年,我們非常不容易。參加過去年年會的人就知道,當時,我在年會上說,我們需要尋找新場地,所以,開完年會,我們就開始找場地。這一年,我們搬了兩次家。第一次,是從最早的(昌平)北七家,搬到馬池口,第二次,又從馬池口,搬到現在這裡,沙河鎮。

搬家的原因,是缺錢。

參加過去年年會的人應該也還有印象,我當時報告財務狀況說,我們帳上負了兩三萬塊錢。我們缺錢不是年底才有的。我真的可能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創辦實務學堂的時候,我們帳上不到十萬塊錢。所以,我們是從一開始就缺錢。

後來有人問我說,多少錢才能開始做一個學堂,我沒法回答,因為我們是不到十萬塊錢就開始的,但這個經驗可能沒法複製。當時,是我們的校董,也是創始團隊成員之一,王墨,先掏錢墊付了一年房租。

大家也知道,在北京,地價真的非常非常貴了,一個人,如果一個月兩千塊錢,可能最多也就夠在我們這附近(五環外)的城邊村租一間民房,而且吃飯都得很拮据了。我們收的學費加生活費,就只有這麼多。可想而知,我們很難不缺錢。

我們當時非常省,團隊領的是非常微薄的薪水,我把我媽叫來給學堂做飯,最初就沒給什麼錢,後來一個月給個兩三千,就這樣,還是不夠成本。我因為一個拖把,到底是到這買,還是到那買,都會和我媽吵半天。我還給她上升到一個原則問題,我就說,就得從幾塊錢省起,得從一張紙省起。但就是這麼省,2018年,我們還是負債過的年。

當時我們的場地成本占比到了一半,我們決定把場地成本削減下來。所以,我們就開始全北京找場地。按我們的預算,價位合適的場地基本都在六環外。我們後來就定在西北六環外的馬池口。

我們以為這樣就會穩定下來,沒想到,到暑假的時候,房東告訴我,他們運營不下去了。沒有什麼人像我們一樣,願意跑到六環外去做教育。而按我們的成本,連六環外的場地都運營不下來。

所以,我們又開始找場地。但那時候,已經是8月份了,時間非常趕,很難找到合適的。我就找大車老師(日日新學堂校長、實務學堂校董),問他,日日新這裡,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給我們用一下,哪怕只是作為過渡的呢?結果,大車老師同意了,把日日新體育館的一個小樓給了我們。我當時真的是很想跑過來抱著大車老師哭一場。

搬家這件事情,首先是體力上的挑戰。一個人搬個家還不容易呢,何況是一個學堂。雖然我們很窮,但是搬家家當還是很多的,宿舍的東西,教室的東西,桌子椅子柜子,還有很多書。

第二次搬家的時候,我恰好還要參加銀杏夥伴海外考察,去德國。所以,整個搬家的事情,就交給了我們的實習生、生活輔導員和幾個學生。我當時還想寫一篇文章,標題我都想好了,就叫做「校長不在國內,學生們把學校給搬了」。他們搬了好幾天,搬了四五大車的東西。

搬家給我們帶來第二個挑戰,我們絕大部分老師都是志願者老師,志願者老師都有自己的專職工作,都不是住在學堂的,我們搬到西北六環外之後,每個老師去學堂的距離就非常遠。

2019年上半年,學堂選址西北六環外,⭕️是部分志願者老師的住址。

陳一帥、魏林住西北三四環之間,鄧泊老師住二環,韓雪梅住西南五環,閆筠老師住北四五環之間。看上去最近的是張純老師,在北五環外,但是,她每天早上,得去送孩子上學,先往東開十多公里,然後再往北、往西,開一個小時。藍方住東四環,她開玩笑說,為了來學堂上課,她都專門買了一輛車,實在是太遠了。(要從東邊跋涉到西北六環外的還有周蕾、王曉行、宋子龍等老師。他們大部分都是坐地鐵、公交來學堂)

當然,這還都不是最遠的,我們還有兩個老師,每周都是從天津來。一個是燈工玻璃課的王永樂老師,另一個是通過王永樂老師知道我們的趙京老師。最初,趙京老師給我發微信說,想來學堂做志願者,我一聽她要從天津來,我想,她是不是瘋了?所以,一開始,我的內心是拒絕的。但是,她後來真的來了,每周都帶著6歲的女兒從天津趕過來,先坐高鐵,然後倒地鐵,最後倒公交車。後來,好在我們有老師住西南五環,還可以接上她,這樣能省時間一點。

所以,我在微信公號上總結到,現在,實務學堂的志願者已經超過100人,其中,有14位志願者在學堂超過一年,還有的一年半、兩年,這個數字,看上去很簡單,如果要結合我們這樣屢屢搬家而且曾經搬出六環外的實際情況,大家就知道,這有多不容易。

我的全職同事張鑫,本來是一個挺宅的文藝男青年。因為學堂搬得太遠,他沒辦法每天往返,而且實際上,因為很多學生住宿了,他就搬到學堂宿舍去住了半年,相當於6*24小時和學生們在一起,被迫做了半個生活老師。我們的生活輔導員劉露,基本上是7*24小時在學堂,除了陪學生們遊學、去醫院,很少離開學堂。

總之,除了說感謝,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我只能給各位老師鞠一個躬:謝謝你們!

在這樣不容易的一年,我有一些特別的感受,是關於「草根的倔強」。

搬到日日新來了以後,我們條件當然好了不少,尤其老師交通便利了很多。不過,沒想到,我們還是遇到了一些特殊的挑戰。

我是一個南方人,沒有在北方農村生活的經驗,不知道在北京的冬天,在這樣一個城邊村,如何維持一個樓的運轉。再加上,我們得到一個信息,這個場地可能會拆遷,就沒敢做大規模的裝修,用的是電採暖。結果,一到冬天,氣溫驟降到零下十幾度的時候,我們的水電管線都繃不住了,頻繁地斷水斷電,跳閘、爆水管。

有天早上,學生們起來,發現有個洗手池下的管道爆了,水流到地上,結了很厚的冰。

但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聖誕節那一天,我們跳了好幾次閘,最後,深井水泵都燒壞了,停水、停電,只能去日日新學堂接水洗漱、沖馬桶、做飯。工人師傅告訴我,當天晚上是沒辦法修水泵了,得等到第二天才能來處理。

當時內心挺絕望的。但是,我在學生的宿舍大廳里,發現了這一幕:

學生們點亮了一棵聖誕樹。

他們自己,每人8塊錢,集資買了一棵聖誕樹!我過去的時候,他們還讓我也寫了心愿掛在樹上。

想像一下,整棟樓里,停水停電,到處都是漆黑一片,這時,他們點亮了一棵聖誕樹。那一刻,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被治癒了。

我趕緊開著車,去超市買了糖果,覺得必須得加入這種歡樂。

歐陽註:買完糖回來沒多久,就來電了。然後,學生們就去熬夜做年會的籌備工作了。水泵壞了的那兩天,有同學騎著三輪車,去日日新學堂接水,給大家洗漱,有人寫日記說:「可以為別人服務的感覺真好。」第二天,大家在工人師傅的指導下,一起把深井水泵拉出來,換了新的,又一起放下去,終於恢復了「用水自由」。我在那棵聖誕樹上掛的心愿是:「以後少停水停電」。

這一年裡,有這麼幾張特別治癒的照片。

一張,是這棵黑暗中的聖誕樹。

一張,是9月2號,快開學的時候,同學們和劉露通宵搬完了所有的東西,然後,一起去離這不遠的地方看日出。其實,這個地方,我覺得根本是看不到日出的,頂多也就能看到晨曦。但這種照片感覺非常好。

第三張,是一隻貓的照片。這是學生們和劉露領養的貓。我的同事張鑫說他們是「泥菩薩養貓」,自身難保,還養貓。領養回來,貓就生病了,光檢查就花了幾百塊錢。但是他們養下來了(還帶到了年會現場)。

這裡,可以告訴大家,年底我們在算帳,算出來的結果是,我們今年的帳面餘額,開始變成正數了。我們還完了去年的債,並且餘額為正了。

這些時刻,讓我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上來了。我們的校董錢琳霖老師常說,我可能有一種特別的體感,因為和學堂的孩子們是同樣的成長背景,來自農村,父母是農民工,所以,我常常能在孩子們身上,感覺到一些我非常熟悉的東西。

我感受到的是什麼呢?是我在我的成長經歷中,非常熟悉的,底層的人,或者說草根,如何生存下來的那些東西。這些人,非常善於用極少的資源,在極難的條件下,尋找到生機,非常善於自得其樂,總是相信,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在農村生活過的這些人,不用說我們的祖輩,曾經經歷過饑荒與貧窮,就是到我們的父輩,也對匱乏非常熟悉。我的父母親在外面打工二十多年,我爸爸去東莞的時候,也我一樣大,那時候工廠不願意招男性。一個三十多的大男人,跑到東莞,找不到工作,怎麼辦?那時候農村義務教育還沒有免費,所以我們還要交學費。兩個孩子在家裡,快開學了,沒有錢,怎麼辦?

當時,他們就借了800塊錢,400塊錢寄回家交學費,400塊錢買了一輛三輪車,開始收廢品。這麼多年,他們做過各種各樣的事情,收廢品、進工廠、縫補衣服,開出租屋、撞球桌,也開過早餐店、餐館,住過橋洞、工棚、自己搭的簡易房,住過各種各樣不透光的房子,但是,他們好像也沒有覺得日子不能過下去。

我們很多學生的家長,其實也都是這樣的。

現在,我從我們學生身上,也感受到了這一點。

所以,在這些很困難的經歷中,我感受到了,草根的生命力。

我做實務學堂,有一點點執念,我覺得,我們這個(農民工)社群,這些底層的草根,總是能想辦法活下去,也應該能找到辦法,解決我們自己的一些問題。如果說,我希望實務學堂對這個社會有貢獻,那麼,我希望它能讓這個社會看到,草根有力量,草根有希望。

我們這個社會,要解決的問題那麼多,農民工子女教育的問題,涉及面那麼廣。我覺得,當下沒有任何一個辦法,是所有時候都有效的。只有大家都有力量,大家都想辦法,大家都行動起來,讓事情變得好一點,才能解決掉一些問題。

雖然做學堂這件事很不容易,但我經常還有很強大的動力,正是因為,我總是能看到黑暗中還有那一點點的光(就像黑夜裡的那棵聖誕樹啊)。

如果說,我希望學堂的同學們,能從過去我們的艱苦生活中得到什麼益處,那就是,我希望同學們在這裡不只是學習to learn,更能學習到to earn,希望你們都保持生命力,去爭取、去謀求、去創造自己更好的生活。我相信有這樣的生命力,在哪裡都能活下去。

歐陽註:

年會中,我也分享實務學堂過去一年的教學實踐與我的思考。本文中,我將這一部分略去了。後續,公號會刊發老師、同學們的分享,他們所看到的、所經歷的,是更真實的學堂的教學場景,他們所表達的,也比我表達得更好。請期待後續文章。

簡言之,學堂在過去的一年,學生翻倍,但全職人數沒有增加,教學壓力很大,心理老師、四位導師、眾多穩固的志願者,以及兩位「多面手」全職搭檔,依然在一起,努力地搭建實務學堂的育人體系。我又說了一遍實務學堂的願景——培養珍貴的普通人。我感受到「沙灘上建不起城堡」,因此,我們先得育人,讓學生有更好的自我認知、更好的關係,才有可能,教授學生技能。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實務學堂」。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繫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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