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胡國軍 山東界湖律師事務所
來源 / 智合
「韓行長，我要辭職了，我先來告訴您一聲，然後再向總部人力資源部寫辭職報告。」
我向支行的韓行長說出辭職想法時，他一臉的驚訝。
「你要辭職？為什麼？」在縣城，銀行職工算是一份體面的工作，收入在當地也稱得上是高收入。從銀行辭職在他看來多少有點不理智。
為什麼呢？我想告訴他辭職是為了我學生時代就有的夢想，但現實面前，一個中年男子在職場上談夢想實在是太天真了。因為現實嗎？從銀行主管信貸的職位去律師事務所從實習律師開始做起，好像基於現實的原因也說不通，似乎我找不出一個讓他確信的理由。
突然想起來前幾年辭職的那位老師，理由簡單卻讓人無法拒絕——世界如此之大，我想去看看。
「韓行長，理由我還沒有想好，這是我經手的貸款清單，請您過目。」我事先把經手和管理的貸款清單準備好，放在他辦公桌上，以免他誤認為我是因為逃避貸款責任而辭職。
韓行長沒有看貸款清單。「你想好了？確定了？」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嗯，我下個星期就寫辭職報告交到人力資源部去，先來跟您說一聲，到時候人力資源部問起來，您好有準備。」
銀行的人際關係非常微妙，處理起來也需要小心翼翼。
韓行長是我辭職的第一關。我從他辦公室出來，也許從這一刻開始，我與他的關係再也不是以前那種純粹的領導與下屬關係了。在走人之前，我放貸款需要避嫌了。
銀行工作八年，我度過了一生最好的年華，收入、福利以及社會地位也得益良多。真正要離開了，多少有點戀戀不捨。
最近臨王羲之《黃庭經》，鋪開宣紙，集字《黃庭經》，寫了辭職書：
「十年一夢彈指間，遍嘗甘苦與辛酸。蹉跎歲月霜染鬢，來去無意皆是緣。」
寫了好幾遍，選了一張我認為寫得最好的。
寫小楷雖未得晉人風韻，做人須學一學魏晉風度。
星期一的時候，我去銀行總部人力資源部總經理辦公室，找總經理說明了來意。
總經理問：「你想好了嗎？」
每一個員工辭職之前總經理都會例行的問一下，但縣城的銀行人辭職肯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了。我點了點頭。
總經理又問：「你確定嗎？」
我很確定的點了點頭。
總經理問：「為什麼？」
我把辭職書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辭職書的第四句，來去無意皆是緣。成為同事一起共事是因為緣分來了，分開也是因為緣分盡了，但是我不會當著總經理的面說是緣分盡了。
辭職書第三句，蹉跎歲月霜染鬢。在銀行基層八年辛辛苦苦從事信貸，雖被看重卻一直未被提拔，也是原因。
辭職書第二句，遍嘗甘苦與辛酸。八年信貸工作，很辛苦，但是什麼工作不辛苦呢？當然辭職會有一千個理由一萬個理由，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成為律師是我的夢想。
總經理看著我的辭職書，笑笑說：「是你自己寫的嗎？」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詩還是指小楷毛筆字，大概他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辭職書吧。
我說：「是我自己寫的。」
他說：「好的，我會報告給董事長，然後在行黨委會議上研究。」
銀行的官僚主義非常嚴重，普通職工辭職這種事情都得去行黨委會議上研究決定。
我說：「曹總，請您儘快安排人來接替我的工作，我可以帶新人一段時間，給他引薦客戶，領他熟悉環境。如果沒有人接替我，我干到月底。下個月初我就不來上班了。」
總經理說：「那我趕快找人接替你的工作。」
我從總部回到支行後，就開始等總部派人來接替我，結果一直等到月底最後一天，也沒有等到總部派來的人。月底最後一天，銀行月底各項指標都在衝刺，我和同事一直待到下班的一刻。即使要辭職做事也要有始有終。
辭職後，我並沒有著急去律師事務所，而是和朋友去爬了泰山。半夜從泰山腳下開始攀登。登山的路上我回想自己備考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一年。
2018年是由司法職業資格考試改為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第一年，原先一次性考試變為兩次考試。從2017年年底開始複習，每天早上5點起床，聽視頻、看資料、做筆記。
冬天5點天很黑，躺在被窩裡不想起床，自己鼓勵自己說：「你不起床，夢想永遠只是夢想。」7點開始洗漱吃飯上班，中午午休一下，下午下班之後吃飯、聽視頻、做題，10點睡覺。
銀行對面是家紅燒羊頭館，每天晚上他們關門打烊之後，我還在看書。這一年推脫掉了很多酒場，拒絕了很多的娛樂活動，就連很喜歡的練字也暫時停止了。我告訴自己，不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絕不拿毛筆。
2018年的春天，小兒子出生了，那時候正趕上階段存款任務衝刺，我在醫院裡陪了兩天就急忙忙地回單位上班，然後開始複習。
期間讀一些心靈雞湯的文章給自己打氣：《所有優秀背後，都是苦行僧般的自律》《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沒有一種成功，能夠離開這兩個字——堅持》。
到了十八盤時，雙腿已經累得邁不動，看看上面，天色漆黑，星空遼闊，不知還要走多遠。但是同行攀登泰山的人，無論年紀大的，還是小孩，沒有一個人放棄，都在石階上用腳步丈量泰山的高度。告訴自己要堅持，經歷了法考的堅持，絕不會放棄登山的努力。
在7月份的時候，我做了幾套模擬題，但是效果不好，很絕望的感覺，在這個時間段沒有辦法付出更大的努力與精力，沒有時間再系統地複習一遍。但是我告訴自己咬牙堅持決不能放棄。
9月份我們單位休年假，同事趁著年假，有的在家看孩子，有的去泰國遊玩，有的去張家界遊山玩水，有的去內蒙古吃美食，只有我沒有看孩子，沒有去遊玩，而是報了培訓班脫產一周複習。所有走過的路，所有念過的書，都會融進自己的生命里。
在攀山的路上，咬牙堅持，便能領略山頂的美景。因為登泰山的念頭就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那時我讀書的念頭就是，考過法考，成為律師，當律師是我從小的痴念。我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十年一夢總是痴，人到中年有些事是痴念，有些事是虛妄。
看到自己通過法考的時候，很激動，所有的努力沒有被辜負。登上泰山山頂那一刻，我尋找到了用草書刻著杜甫的詩的石刻：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泰山石刻，多是隸書和楷書，但是這首詩卻是草書，字體奔放，顯出書者心情豪邁。
泰山出現了雲海，雖沒有看上泰山日出，但見眼前雲海蒼茫，宛如仙境，腳下卻是穩如泰山。突然想起王安石的詩：「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
八月下旬時候，在朋友介紹下去了當地一家律所。
律所主任聽說我從銀行辭職時，說：「你真是有魄力，歡迎你，我們這裡缺既懂金融又懂法律的人才。」我現在在律所主任的指導下，開始學習接待客戶，閱卷，出庭。
從十幾歲的時候，便想著長大了當律師。二十年了，兜兜圈圈最後實現當初的夢想，靠的就是心中的那一種痴念。
一生痴絕心底事，廿年如夢鬢已霜，最終從事了律師這個職業，為了我心中的理想。
正如《律師四十年》里說的：
律師是一個職業，但又不僅僅是一個職業，它可以給人很多選擇。在這裡你可以選擇鐵肩擔道義，也可以選擇得失寸心知；你可以選擇名豈文章著，也可以選擇拌豬吃老虎；你可以選擇仗義執言，也可以選擇隔岸觀火。
在這裡，理想主義永不過時，實用主義同樣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