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有兩場大場面，一個是秦可卿葬禮，一個就是元妃省親，雖說形式上是一悲一喜，本質上都可以看作是賈府在秀肌肉。兩場大秀繁華的背後，不過是無盡的悲涼。

元妃省親以後再議，本文重點講一講秦可卿奢華至極的喪禮。

秦可卿在賈族中輩分極低，從賈母那裡算，她是重孫子媳婦，似乎從賈府出場的所有人物看，賈蓉這一代也是輩分最低的一輩了。按說秦可卿一嫁進賈府的大門，就憑她這個輩分，上面好幾重的公婆長輩，就連寶玉、賈環、惜春這些小孩子也都是她的叔叔、姑姑輩，應該是行不完的禮，走不完的大規矩。不過，秦氏輩分雖低，在家族中的地位卻是很特殊和重要的。因為她是賈族長房寧國府嫡長重孫婦，按照封建禮制，不出意外的話，寧國府唯一的繼承人賈蓉將來要繼承寧國公爵位、府邸和田莊，也會從賈珍手裡接過族長的權杖。

秦可卿身份如此，她個人的素質修養和才能也是全族公認，長一輩的全都疼愛她，平一輩的全都友愛她，底下的人全都敬服她。賈母是何等的老練，都認為她是第一得意的重孫媳婦。紅樓人物多少都要有缺點的，可是在曹雪芹的筆下，我們驚奇地發現，秦可卿沒有缺點，就連長相都是兼寶釵的富麗和黛玉的風流之美，人格魅力到無以復加。

秦可卿是完美的，可是這完美戛然於第十三回，畫梁春盡落香塵，一縷仙魂返太虛。秦可卿青春夭逝，況且沒有兒女，按說大喪規格是不應該太高的，可是，在賈珍的主持下，曹雪芹為讀者描繪了一幅奢華至極的大喪。葬禮的規格有多高？奢華程度到了何種程度，作者從六個方面全角度呈現：

1、為了提升葬禮規格，賈珍花了1200兩銀子為賈蓉捐了個五品龍禁尉之職；

2、棺木用了萬兩銀子沒處買的本該親王享用的產自鐵網山上的檣木，這個僭越的罪名扎紮實實；

3、停靈七七四十九日；

4、49天停靈期，108禪僧念大悲懺；99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業醮；50僧、50道按七做法事。一共307人的宗教班子連干49天，同志們，算算這得花多少銀子！

5、送葬到鐵檻寺，四王八公悉數到場， 算是開國元老們的一次集體嘉年華的盛會，更令人吃驚的是北靜王水溶帶著手下百官親來上祭；

6、需要讀者注意的是賈珍送了秦業三四千兩銀子。證據就是原本學費都七挪八湊的秦家突然就有了幾千兩銀子了。

7、壓地銀山般的送葬隊伍和一應執事實在也只能排在最後了。

秦可卿的喪禮，稍微一算，單位都得用萬兩銀子這樣的概念來計算，賈府大殯之氣勢，果真是繁華富貴輻輳如此嗎？非也。小說開篇不久，冷子興就演說榮國府，說賈家架子雖未甚倒，內囊早就上來了。子孫一代不如一代，教育是一塌糊塗。府內安富尊榮者盡多，謀劃者卻無一人。冷子興說的有一點不準確，謀劃者還是有一個人的，就是秦可卿，可惜的是秦可卿的謀劃是託夢給鳳姐的，不管秦可卿如何的高瞻遠矚，如何的運籌帷幄，鳳姐一覺醒來，都忘了個乾淨。就是因為秦氏太年輕輩分太低，她還沒有機會發揮自己的才幹，就淫喪了天香樓。

秦可卿淫喪，是曹雪芹《紅樓夢》痛徹心扉的第一件大事，證據就是當賈寶玉聽見了秦可卿的死訊，一口鮮血吐到了地上，這口血哪裡是賈寶玉急火攻心，分明是曹雪芹的痛心疾首。

秦可卿的死，是《紅樓夢》的第一齣大悲劇，它至少留下三大問題和需要讀者進行深沉地思考。

一、秦氏之能和賈府之敗

縱觀整部《紅樓夢》，雖然說寫了管家之能的王熙鳳，不過王熙鳳的管家只為管而管，她不具備籌謀家族將來命運的遠見和胸懷；再比如探春，她有改革的意識，不過也都是在條條框框裡，自有自己突不破的藩籬；比如寶釵，寶釵更加有遠見卓識一點，可是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她不可能拋下主流意識形態的束縛。還有就是寶玉和黛玉，這是一對兒明白人，可是他們表現出來的是絕望的情緒，他們持有的是逃避的態度，不願意直面慘澹的人生，曹公給予他們的是「出世」的思想和「純粹」的價值取向，曹公自己就下定論了：「於國於家無望。」

秦可卿不一樣，她是真正的女中豪傑，她非常清晰地看清了家族的問題：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非人力可保。於榮時籌划下將來衰時的世業，找一條家族常保永全之法。

最令人佩服的是，她提出問題，分析問題，還找出了解決問題之道，也就是說，秦可卿給出了家族長遠發展的路線圖：一是要在祖塋之地多置買土地房屋，以備祭祀供給永續；二是將家塾遷至祖塋之地，子弟耕讀傳家，就算敗了，也可退步抽身，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曹雪芹通過秦可卿之口，寫出了一個封建文人士大夫能想到的最高家族傳承的哲學命題：耕和讀。秦可卿這一臨終告慰，可謂傾情坦腹，大慈大悲。

曹公寫到這裡，秦氏暴亡死去，其實他就非常明確了，賈府復興的一線生機沒有了，他還列出了兩個旁證：一是寶玉吐血；二是賈珍說，我這長房裡絕滅無人了。前後對照，全是讖語。

二、秦氏美好和宣淫的對照

前文我們說了，秦氏是一個完美的人，可是儘管曹雪芹刪掉了「天香樓更衣、遺簪」，通過秦可卿判詞、脂硯齋的批語，和修改後別彆扭扭的第十三回，讀者都知道，秦可卿絕非正常死亡，她是上吊自殺而死的。她不得不死的首要原因，就是她和公公賈珍的爬灰醜聞的暴露。

爬灰，就算是在開放的今天同樣為世所不容，在封建絕對的男權社會裡，在對女性貞操嚴苛的時代里，犯了一個淫字，秦可卿不可能有任何的活路。

寧國府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這種壞名聲都傳入市井了。所以有太多的讀者同情秦可卿，認為這個罪名應該賈珍擔起來，賈珍當然有問題，否則在秦可卿的喪禮上他不至於露出那麼多的馬腳。可是不能因為賈珍的問題，就能完全地摘乾淨秦可卿的責任。曹雪芹將她定位為一個淫蕩的女人，這一點，《紅樓夢》小說里有多處映射，比如她香艷曖昧過了頭的臥室，比如她毫無避嫌之意引寶玉到自己臥室午睡，再比如她是警幻仙姑之妹可卿的原型。

作者通過秦可卿，告訴讀者，皮膚濫淫有多麼的可怕，傷風敗俗、倫理道德僅僅是第一個層面，到了寧國府和秦氏這裡，完全就關乎家族生死存亡了。

三、喪禮有多奢華，敗亡的速度就有多快

內囊上來了的賈府，傾寧府之力為秦氏辦超規格超豪華的喪禮，這完全是作死。後文的事實也證明，這是寧國府最後的瘋狂，因為到後文，凡是要講到寧國府的經濟，全都是緊張到萬分。

烏進孝進租，賈珍說：你們現在僅剩下七八個莊子。啥叫僅剩下？這證明賈珍很可能為了秦氏的喪禮變賣過田莊。而且這一次僅僅上交了2500兩銀子，賈珍感到很吃驚，說本來算一算至少應該有5000兩的，這點錢，真真是沒法過年了。

別的不用算，寧國府過年僅僅傾金錁子就要150金子，合1500兩銀子，還有大量的銀錁子，就憑烏進孝進的那一點錢，不知夠不夠寧國府過年。

其實曹雪芹很多地方給出的具體數字，沒有別的，就算稍一計算，就知道，秦氏大殯過後，寧國府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經濟逐漸崩潰了。

我是屏山，歡迎點評、關注。為您研讀《紅樓夢》里的真故事。

參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紅樓夢》

圖片來源：清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