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甲午開戰前十年,日本「留學生」就把中法馬江海戰看了個透

薩蘇 發佈 2020-01-08T02:47:37+00:00

日本留學生所見中法馬江海戰1884年8月23日,由法國遠東艦隊中國海分艦隊司令孤拔中將率領的法軍艦隊,發炮攻擊在福州馬尾的中國福建水師,史稱馬江海戰。此戰福建水師雖經奮勇抵抗,最終仍全軍覆滅,馬尾造船廠及沿岸炮台等海岸設施也受到巨大破壞。

日本留學生所見中法馬江海戰

1884年8月23日,由法國遠東艦隊中國海分艦隊司令孤拔中將率領的法軍艦隊,發炮攻擊在福州馬尾的中國福建水師,史稱馬江海戰。此戰福建水師雖經奮勇抵抗,最終仍全軍覆滅,馬尾造船廠及沿岸炮台等海岸設施也受到巨大破壞。

這次海戰是中國近代海軍史上重要的歷史事件,一向為史家所重視。在日本公文書館所存的檔案中,保存了一份名為《清法兩軍馬尾交戰景況》報告,是一名在福州的日本留學生(或技術學員)向當時日本海軍相關部門所提交的戰地考察報告,對於研究這一重大海軍事事件或有幫助。故翻譯於此,以供參考。

以下為正文:

《清法兩軍馬尾交戰之景況》

關於報告的說明:《法清兩軍在福州交戰之景況》,是在福州的留學生仁禮敬之,以專文呈送而來。因可供參考,故將此段文字傳閱各位。

明治十七年九月十六日

海軍卿川村純一

致 攝政大臣 三條閣下

據在下所知,法蘭西共和國艦隊即將對本港口進行炮擊的說法。早在上月16日便已經流傳開來。此後這裡一直人心動盪,社會不安,延續長達一個月之久。上個月20日、31日,乃至本月1日、4日,多次出現相當緊張的狀態。當地之不安不可名狀,大有風聲鶴唳之感。儘管法軍真正的行動並沒有發生,但此後在雞籠(中國官場中所說的基隆)發生炮擊事件(此本月4日之事)更使得本地中外人士增加愁緒。

日前法國水師提督孤拔率領其部下之兵艦數支前來,一說四五艘或說七八艘,最多說有十艘,在附近出沒徘徊,其數字未經詳查。其至於五塘口(即閩江入海之處)內外,並進一步深入至馬江,在此錨泊,進行恫嚇。一說其無非實施恐嚇而已,並等待上海談判(巴公使在上海與清朝欽差曾國荃之間的談判)結果;另一方面則趁機觀察閩江內部的防禦虛實。

北京政府也了解閩海防禦的重要性,故此特派翰林院出身的張佩綸擢升欽差大臣(即皇帝的欽使),協辦閩海防禦事務,以此重要職務來到這裡與總督(即閩浙總督)、巡撫(即福建巡撫)、將軍(即福州將軍)等大員共同合作,並伴同兼任船政大臣的欽差何如璋商辦在閩江一帶戒嚴,安排防禦。由此可見,本次清法和戰商議的結果如何?其利害將直接在福州海口處反映出來。這一點是非常清晰的。以上所說的事實和現象,是在後來見聞基礎之上推斷所得(並隨時報呈在上海的曾根大尉,以供其使用)。

據報,決定對本地海口進行炮擊,確切獲得這一消息是在22日下午。當天美國副領事柯利士先生(是駐在當地的)曾寄來一封密信,聲稱法國將領孤拔與英美兩國的指揮官講過這一兩天中必將奪取該港口,從北京、上海和香港發出的各份電報(指的是據當地報導)都有這樣的說法。

至第二天23日,又有消息稱,今天午後2點將在馬尾開戰,法國領事已經離去。於是在本處南台租借地的外國人們戒心大起,不敢輕慢,由美國、英國在本地執行護僑任務的艦隻上各出動300名水兵上岸,進入租界,穩固防禦(以防當地的土匪)並等待這個特殊時刻的到來。

以上是開戰之前的情況,略敘於此。

開戰第一天,即陽曆8月23日,陰曆7月21日。這一天下午2點,在馬江的清法兩國艦隊發生交戰(法國艦隊8艘,旗艦伏爾他號,法國將領孤拔在此督戰;清國軍艦10艘,並有若干炮船,即中國舊式的水師船,司令官不詳。)此時恰好天上烏雲如墨,迅雷驟雨為如雷般的巨炮之聲增加了更多的威勢,山嶽為之動搖。我感到彈如雨下,天地為之變色。

到4點左右,雷雨逐漸停息,而炮聲依然十分猛烈,槍聲則漸漸低沉(推測這些步槍聲是由造船所守衛的士兵進行抵抗時施放的)。

到5點30分,遠遠的可以看到火焰沖天,人們都說是法軍正在焚燒造船所。入夜之後,炮聲漸漸停息,至7點30分左右完全停止了。本地紛紛傳言法軍在明天有可能對福州省城進行攻擊,因此通宵戒備直至天亮。

第二天,該日上午7點,仍然沒有聽到一發炮聲,也沒有看到法軍對於省城進行攻擊的狀況。住在一起的澤先生(陸軍士官),和我商量決定乘船直下馬尾,到那裡親眼去看一看昨日的作戰情狀,進行一番考察。於是我們從某家洋行僱傭了一條小汽船,與幾名西方朋友一起前往。

小舟直下鼓山(山河位置之情況請參看附件中的本地地圖),到達鼓山山麓之後,便看到清國兵船(即軍艦)兩艘,和數艘中國舊式的炮船或已破碎或已沉沒,只有少部分船體露出水面。兵船藝新號上面可以看到敵軍射擊的彈痕,幾乎沉沒。為了詳細看它的情況,舵手曾失誤將船駛上淺灘(在回來的時候,看到它果然已經沉沒了,只剩下三根桅杆露出水面)。

在這艘軍艦中沒有看到任何水兵,而旁邊還有一艘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軍艦,中央桅杆從根部折斷,船體(即船的中間部位)被敵軍一顆巨型炮彈擊中,可以看到慘烈的傷痕。還有幾名中國兵留在那裡,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們在對此船進行修繕,或可重新利用。

這幾艘軍艦和炮船都是昨天在馬江作戰中殘存下來,並掙扎到此處而沉沒於此的。此時水手開始催促我們迅速開往馬尾。

我們到達那以後看到船政的工廠(即造船廠)很幸運的安然無恙,並沒有被燒掉,只是處處可見彈痕。

在它的外側也有兩艘兵船沉沒在那裡,一艘只剩桅杆伸出水面,而另一艘則有一半的船體顯露在水面上,船名不清楚。再向前便是廣東街碼頭附近,在那裡看到一艘大船半沉半燒的樣子。這就是曾經聞名一時的清國南洋水師中的堅船,平時經常在馬尾錨泊的南洋水師揚武號,據說此船在昨天兩軍交戰剛剛開始之時,僅糾纏4分鐘左右。即被法國的水雷火輪船擊中船底,受到嚴重破壞,於是變成現在的樣子。

在它附近還可以看到有兩艘兵船沉沒於此,一艘只剩一根桅杆伸出水面,另一艘則有兩根桅杆伸出,都不知船名是什麼?在這附近也有炮船損壞沉沒難以計數。至羅星塔下游地區約有10町(譯者註:日本計量單位,1町相當於36丈)左右的範圍內,還有兩艘兵船,相隔一二町,在右側的岸邊沉沒,也可以看到它們的桅杆和帆檣,但對於兵船詳細情況的辨識,比如船名等,細節都是沒有辦法分辨的。儘管不能分辨這些,但其大勢已經可以很容易的判明了——以上共發現清國兵船9艘,還有一隻不知往何處而去,亦不知其生死情況,或已同城為水兵的棺木了吧。而觀察所見,法國艦隊可以遠眺其蹤影。在它的下游離岸約40、50間(譯者註:日本計量單位,1間相當於6尺),每條船1、2町相隔,艦隊依次按順序排列,生火而錨泊在那個區域,其制堂堂、陣勢威勇,一見便可知。

我等與這些船隻相距有數町之遙,他們在下游這裡還有一些外國船隻,比如四艘英國軍艦、兩艘法國軍艦、一艘德國軍艦及五六艘英美商船,都位於下遊方向。我們向一艘商船駛去,進行拜訪(這是美國怡和商行所屬船隻,即將前往倫敦)。我們向船長及船上的人士詢問當時的戰爭情況,得知此地下游的各炮台,現在還沒有什麼損失。

在兩軍交戰之中,中國軍艦躊躇逡巡不定,結果成為法國軍艦的好標的。在昨天的戰鬥之中,無論勝敗,中國10艘軍艦都進行了短暫的抵抗。可惜一直未見有炮彈擊中敵艦。其技術人員(其炮手和駕駛人員)技術較差,士氣缺乏,令人感嘆。在其中,旗艦揚武號遭到水雷攻擊,也和相關指揮人員極度麻痹大意有關。

在兩軍開始交戰之時。中國軍艦未及列陣,艦隊沒有排成行列,有的而且也未見有統一的號令,有的戰艦向前(也算絕無僅有),有的戰艦向後退,以至於其沉沒的地點處處都在。它們沉沒的地方大致都在靠近海岸的地方。這種地方即使不被法國軍艦擊中,自己也很容易受損。以此處觀之,當時的交戰水平尚不足以稱為真正的殊死激烈。

在這艘商船上逃避兵火的西方乘客中有法國領事,也有在造船所擔任教習的法國人某先生。和這幾位乘船者談論起來,他們都說昨天的事情由於意外的雷雨天氣,使觀戰時看得不甚分明,似乎法國方面死傷僅僅25人而已。也說只有六七人,最高的死傷者是水雷船的少尉指揮官。

而中國軍隊方面,兵士的死傷或在千人以上。據傳這一天下午,法軍將再次向造船所發起攻擊(領事先生在這裡稱乘船離開當地,將前去香港暫時停留,而教習則將回歸巴黎)。

美國副領事柯先生說,根據今天早上從福州歸來的美軍海軍士官講清朝軍艦共計10艘,其中除了2艘(向上游退避之外),其餘8艘悉數沉沒。而法國軍艦沒有一艘受到特別嚴重的損壞。未幾,正午時分附近小丘上造船所附近的方向,有殘餘官兵向法國軍艦方向發炮射擊。

可惜的是並沒有一發炮彈,在敵艦近處命中。它們或中間即落水,或打到附近的岸邊去了,其操作水平感覺不高。間或有步槍釋放的聲音,但隨目標是敵艦,卻有時也會飛到局外其他國家的船舶附近,我等所乘之船也中了兩三顆流彈,而此時法國軍艦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直到下午1點,其全隊的半數共有4艘(其他的4艘,估計是作為預備隊依然在當地停泊,旗艦則在出擊的戰艦之中)開動,它們徐徐向船政工廠方向行進而來,距岸邊只有一町的距離,而後開始依次進行炮擊。此時清軍已經沒有一門炮在還擊了。營壘之中,只剩旗幟,人員皆已逃去。

法軍炮擊之中,從旗艦放下數艘小艇,靠近岸邊,將殘存的中國炮船點燃焚毀。我們的小船此時在岸邊徘徊,縱觀此景(因為掛著英國的旗幟,因此在船政局的外圍也可以停留)。長達三小時的炮擊直到下午4點,法國軍艦才返回原來的位置,再次下錨。看起來簡直像一次美觀的演習。

法國軍艦使用了燃燒彈,但是,造船廠依然沒有發生大火。儘管如此,房舍的破壞已經可以看得出來,三艘兵船被進一步破壞,羅星塔下的中國舊式炮台、其山丘上的兵營等昨天未被摧毀者皆被破壞殆盡。

這是當天目擊到的情形。

第三天,這一天上午,法國軍艦8艘都從馬江離開,據報導是向下游各炮台進行炮擊。下午時可以遠遠的聽到炮聲,但福州省城沒有什麼異狀,各處可以注意到官兵操練的情況。這大概是因為當天法國軍艦全部離開了馬尾,他們認為敵方對我軍有所畏懼,不敢進攻省城,因此離開了馬尾。而法軍究竟此後意向如何,卻無人知曉。

第四天,根據美國公使館的報告,聲稱法國軍艦未經艱難戰鬥就摧毀了下游的各炮台,並將航路開通。此前在馬尾開戰達兩天的炮擊,下游各炮台的守軍都已聽聞,因此有不少人逃亡,剩下的不過鳴槍放炮而已。法軍認為或只需派遣徒手部隊即可將其奪取。事實證明這可能是過分的想法。

當天晚上英國有一位商船船長乘一條小汽船經過馬江的時候遭到了清軍從岸上的射擊而負了重傷。這也許是前一天法國軍艦離開馬江之後,清軍重新回到這裡,見到這樣出風頭的舉動,產生了誤會吧。

在馬尾街附近可以看到路邊橫陳的屍體。

第五天.今天沒有什麼見聞,直到午後也沒有得到關於法國軍艦的消息,他們是否會回到馬江情況不明。故此在情況明確後,再提供報導。

以上便是從這次法國軍艦對福州、(鎮海)海口進行炮擊為發端,直至今日,共計五天之間較為重要的事情。這是在當地根據目擊,並自各種各樣的傳說中選取最為確切的內容,希望能夠提供這次交戰的真實情狀,並推測此後的形勢發展。以上記述中難免脫漏謬誤,將隨時補正。

另外,各炮台已被破壞。今明兩天之中,艦隊是否會再次來到馬江進行永久的占領,或者說再次破壞造船廠乃至進擊省城,這些暫時還都是無法確定的選項。而中國政府與其進行的談判,情況如何,是否會對前後的條約進行重新的更迭,法國將領會不會重新發動猛烈進攻,這都是想像中可能發生的事情。這一次,面對對方明顯的恫嚇,卻沒有準備兩個大國之間可能公然開戰的情況,即便是在雞籠已經發生事情的情況下,仍未作充分準備,竊以為此不可取之處也,也是值得我們注意跟進的地方。

在清國福州的留學生、仁禮敬之

明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敬上

仁科註明此圖繪製參考了當地外國人的原作,但不夠詳細不能作軍事用途,其中他描述的鼓山、高台、羅星塔等地標,船廠及我國損失各軍艦,法軍艦隊及再次炮擊船廠時的分艦隊都標示得清晰可見。

附:仁禮敬之,字存心,早年曾到中國學習,是日本知名的「清國通」人才,著有《北清見聞錄》《清國商話》與《清法戰爭日記》等書,曾被與日本諜報奇才荒尾精相提並論。甲午戰爭後擔任李經方割讓台灣時的日方翻譯,1896年任日占台灣總督府民政局參事官,因遭遇當地頑強的反抗作戰心力交瘁,不久後死於台灣。

這份史料,老薩於2019年12月12日發現於日本公文書館的資料之中,這一翻譯工作受中國海軍史研究會陳悅先生所託隨即進行,因僅數小時內完成,不及細查校對,難免錯誤,尚待達人協助補正為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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