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幾乎占了整個南方,那為何不是楚國統一中國?

大明湖畔的二狗 發佈 2020-01-10T01:04:22+00:00

戰國時期的封君制與春秋前中期的封建制有很大區別,楚國及戰國時期任何一個諸侯國均非「分封制國家」或「聯邦」或「邦聯」。有關「楚國在戰國時期為分封制」之說主要來源於小說《大秦帝國》,與史料及歷史研究成果有嚴重違背。楚國在戰國時期的集權制度屬於基礎歷史常識。

戰國時期的封君制與春秋前中期的封建制有很大區別,楚國及戰國時期任何一個諸侯國均非「分封制國家」或「聯邦」或「邦聯」。有關「楚國在戰國時期為分封制」之說主要來源於小說《大秦帝國》,與史料及歷史研究成果有嚴重違背。楚國在戰國時期的集權制度屬於基礎歷史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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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的地理環境並沒有我們初步看上去的那麼美好。

在先秦時期,楚國所在的南中國大部分地區處於未開發地帶,耕地被稱為「淤泥」。

在當時,楚廷所在的江漢平原要經過18個世紀以上才能到達「湖廣熟,天下足」的地步。在楚懷王時期占領的長江中下游平原——也就是我們熟悉的江南地區——需要經過14個世紀左右才能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盛況。

當時人口集中的地區主要在接近中原平原的地區,主要有宛(今河南南陽)、陳(今河南淮陽)、淮泗(今山東省南部)地區,尤其在楚頃襄王遷都郢陳以後,本質上來說,楚國已經是一個中原諸侯國。

上圖為楚懷王中期的楚國疆域圖。其中:

黃圈是宛城所在的方城地區,此處之後被秦國占據;

紅圈兩處分別是楚懷王后期占領的吳越地區、楚頃襄王后期占領的淮泗地區(包括齊五都之一的莒)。可以看出,楚國在東遷以後實力其實是有所回升的;

白圈的江漢平原情況較為複雜,在鄢郢之戰以後,此處被秦軍占領,是為南郡。但在之後楚國的反擊過程中,楚軍又奪回了黑圈所在的「江南」十五邑,也就是巴東,即今重慶地區東部。

至於當時楚國如何隔著南郡而奪回巴東的,確實不好解釋,但偏偏這件事秦楚雙方都有記載,不太可能是記錯了。

更有意思的是,在此戰以後,南郡所在的戰區一直陷入沉寂。其間,楚考烈王有2次在中原擊敗秦國,秦始皇則有1次隔著魏國攻楚,還有最終的滅楚戰爭,南郡、巴東、蜀郡都是風平浪靜,從未有任何戰事。

那麼,為什麼秦軍不從南郡出發順江而下鉗制楚國呢?楚軍為什麼不在兩次擊敗秦軍的時候奪回江漢故地呢?

這個問題我們此處並不涉及。但可以確定的是——楚國在西部喪失的領土,並未對秦楚對抗的天平構成十分的影響。

現在回到地理環境這個話題:

單從領土質量上講,楚國的領土不能算十分好,也不能算十分差。只是相比較其他諸侯國而言,它確實擁有某些得天獨厚的優勢:

1、其領土廣袤,自然資源豐富, 產出有戰國時期最重要的鹽、鐵、銅這三類大宗商品,還產出象牙、犀角、犀甲、翡翠、瑪瑙等奢侈品;

2、北部領土有廣大的產糧地帶,尤其水資源豐富,一些地區可實現小麥、水稻一年兩熟,且制鐵工藝發達,可產出大量鐵質農具反哺農業;

3、領土之間有水道相連,可便於大宗商品及戰爭資源的轉運,並可從西南進口泊來商品;

4、境內多山且多水,主要領土被大巴山、凌霄山、長江等天然屏障分割,會給敵國入侵造成巨大的麻煩。

總結起來優點是:地大、物博、縱深廣、人口多且分散。

儘管楚國的地理環境有很多缺點,但相比於魏國領土的七零八碎、齊國領土的一馬平川、秦國領土的一窮二白、趙國領土的又七零八碎又一馬平川又一窮二白,楚國的先天優勢確實是比較明顯的。

這裡單獨要提一下秦國:

在先秦時期,我國西北也和現在有很大區別,當時關中的渭河流域有天下最為肥沃的土地,也是最傳統的農耕地區之一。

不過,在這裡我們還是用了「一窮二白」,這是因為即使在先秦時期,單純農業生產對財富積累的效率也是非常低的。且關中本土缺銅、缺鐵、缺鹽,商品流通受制於列國,因此經濟條件並不太理想。

那麼,最終統一天下的為什麼又是秦國而非楚國呢?

制度。

實際上,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論調,認為秦國代表著中央集權,楚國代表著地方分封,秦滅楚的戰爭應當是集權制度對分封制度的勝利。

這顯然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有關秦國代表中央集權的誤讀,可能來自於片面聯繫了秦獻公時期的大規模置縣、秦始皇時期的偏執執行郡縣制,於是就想當然地把秦國想像成了一個從始至終的郡縣制諸侯國。

但從戰國整體的歷史事件看,秦國一直是國內封君和地方勢力最為強勁的諸侯國,其封君和地方叛亂或挑戰王權是從始至終的,而且其頻率之高讓人瞠目結舌。

自秦孝公開始,秦國的封君/地方叛亂或越權事件包括:

1、商君公孫鞅叛逃未遂,於封地舉兵叛亂;

2、蜀侯至少3次以上叛亂,其中多次勾結秦廷用於監視的蜀相;

3、嚴君樗里疾「挾韓自重」,甚至出現了丹陽藍田之戰期間,楚軍直逼咸陽,樗里疾卻不進行回援,率領秦軍長期圍攻並勒索魏境東部的衛國;

4、穰侯魏冉、涇陽君公子巿、華陽君羋戎、高陵君公子悝,富於王室,「出使不報」,「擊斷無諱」,「進退不請」;

5、河東郡守王稽,通敵,即「與諸侯通」,可能為冤案,也可能確有通敵;

6、應侯范雎,與王稽通敵有牽連,可能為冤案,也可能確有通敵;

7、長安君成跤叛亂,投敵;

8、長信侯嫪毐,武裝叛亂;

9、文信侯呂不韋,與嫪毐叛亂有牽連,可能為政治迫害,但在雒陽地方上確有巨大勢力;

10、新鄭地方叛亂,發起者不詳;

11、昌平君熊啟,武裝叛亂;

12、秦末大範圍叛亂。

而相比於秦國而言,楚國在地方上就顯得老實很多,具體為:

1、春秋末期,白公勝叛亂(距離秦孝公約有1個世紀);

2、楚肅王初期,一批重臣刺殺吳起,後有70家重臣遭到政治清算。其中,陽城君完全無力與楚廷抗衡,僅將封國交給墨者防守,自己棄城而逃;

3、楚懷王時期,楚將莊蹻地方叛亂,後疑為楚廷詔安;

4、楚頃襄王前期,楚將莊蹻攻至滇,後因郢都失陷,莊蹻在失去與楚廷的聯繫後自立。

此外,楚廷的動盪主要發生於中央,地方上整體是安定的。

有關楚國是分封制度的說法,個人猜想可能是片面理解了吳起曾經提到的「封君過眾」,又片面理解了楚肅王繼位時「廢除」了新法,因此就盲目以為楚國一直在用春秋時期的政治制度。

但這裡需要專門說明,從分封制到集權制的改革是從春秋中期就開始的,並非戰國中前期的變法內容。

童書業先生在《春秋史》中也提到,楚國在春秋時期是集權程度較高的諸侯國。

再從楚宣王時期楚令尹的「狐假虎威」,到楚考烈王時期楚相的「實為楚王」,可以明確看出楚國權力向國相集中的過程。

所以,真正的情況是——楚國在中央上的集權是遠超過秦國。

那麼,如果不是集權制度的話,那麼會不會是其他的制度呢?比如軍爵?

顯然不可能是。

在一些現代讀物中,作者會用《韓非子·初見秦》中的政治語言想當然地認為軍爵制度給了秦國的老百姓巨大的好處,仿佛秦滅六國是一場人民戰爭的巨大勝利。

但血粼粼的事實是——天下苦秦久矣——所謂的軍爵永遠是封建主爭權奪勢的遊戲,公孫鞅、公孫衍、張儀、魏章、甘茂、司馬錯、樗里疾、魏冉、白起、蒙驁、李信、王翦,一個個光怪陸離的斬首數字背後,是魏國士人、楚國士人、齊國士人和勾結外戚的秦公子們之間的觥籌交錯,留給秦國百姓的只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血與淚。

當沛公的大旗飛揚在咸陽宮時,秦國的百姓無比熱情地匍匐泗水亭長的腳下,沒有任何一個人為那個陣上斬首回來換田宅的年代而感到惋惜。

那麼,「橫成則秦帝,縱成則楚王」,究竟為什麼最終的勝利者是秦國而非楚國呢?

對於這個問題,其實需要拋開現代社會給我們腦子裡灌輸的太多的「主義」,回到歷史事件本身去找。


通常,戰國後期開始的時間節點在五國伐齊。

單就這個歷史事件來說,我們必須要問一個問題:

臨淄方面的齊廷傾覆以後,齊國的地方官下場如何?

高唐大夫怎麼樣了?

阿大夫怎麼樣了?

平陸大夫怎麼樣了?

即墨大夫怎麼樣了?

莒大夫怎麼樣了?

在宋國的新占領地,那些新上任的地方官——也就是齊滅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怎麼樣了?

答案是沒怎麼樣。

大致有70多個城邑的地方官歸順了燕國,其中一部分甚至在燕國本土還有了封地。

阿大夫和高唐大夫可能歸順了趙國,由此讓廉頗能夠順利地攻占陽晉。

平陸大夫可能在燕、魏兩國之間騎牆觀望,致使齊閔王自衛至莒時甚至不敢途徑平陸;

即墨大夫在膠東半島死守,但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勤王的意思;

莒大夫用年僅14周歲的公孫賈作擋箭牌殺死了飛揚跋扈的楚將淖齒,又一直和楚國方面眉來眼去;

至於在宋國的地方官,當魏軍以宋康王的名義進入宋境時,這些人迅速投入了魏相孟嘗君的懷抱,由此解釋了失去半壁江山的魏國為何能一口氣吞掉五千乘之勁宋的錦繡河山。

在齊國的悲喜劇中,只有齊閔王一個受害者,其餘所有人都是這場戰爭的受益者。他們圍著齊閔王的屍骸開宴,在田單舉著齊襄王的大旗回到臨淄之時,群臣們趕走了燕人,以擁立之功再開宴席。

我們不知道五國滅齊的狂喜是否引起了列國君王的警惕。但在公元前266年,也就是五國伐齊的18年以後,秦人在國相范雎的命令下向韓國發起了總攻。

秦攻韓的戰爭一共持續了5年。在這5年間,戰國中後期持續不斷的縱橫活動在秦廷中忽然消失。秦人無視了趙、魏、楚三國的全部小動作,一門心思撕咬著離它最近的韓國。

公元前262年,韓國用水平極其低劣的「壁虎甩尾巴」,把秦兵引向了趙國。是年秋季,秦國發生饑荒,攻勢暫緩。

至公元前261年,秦國在剛收完一季冬小麥以後就轉頭攻向了趙國,無數壯丁在王齕的率領下湧向了長平的戰場。

當是時,燕、齊宣布救趙,魏、楚不作表態,但誰都知道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但是,秦廷卻像偏執狂一般把全部戰爭資源投入長平。

「秦雖大勝於長平,三年然後決,士民倦,糧食(缺)。」

秦廷的瘋狂舉動還在繼續。在長平之戰結束後,白起被召回,司馬梗北上攻擊太原,王齕在翻過太行山占領武安以後,謎一般地回頭攻打皮牢。

上圖為長平之戰後,秦軍兵分三路的大致路線。

黑箭頭是白起所部回國,紫箭頭是司馬梗攻擊太原,紅箭頭是王齕攻擊武安、皮牢。

其中,王齕的行進路線最為詭異。我看地名的時候曾無數次懷疑過是不是皮牢寫錯了,但是——很多地方的記錄是只有皮牢,沒有武安,可見皮牢才是秦軍的重點攻擊目標。

現在有一個問題:

當秦國以一國之力耗盡一切攻取上黨和三川時,它真的沒有考慮過列國的反撲嗎?

當秦國扔著全軍覆沒的趙國不管不顧,偏要在上黨南轅北轍地攻打邊城時,它真的沒有考慮過魏、齊、燕可能瓜分嚴重失血的趙國嗎?

不可能沒有考慮過。但毫無疑問,沒有人在乎。

群臣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當上那些地方的官,等到列國反撲,那大不了給列國當官。

只是上黨太窮,晉陽太偏,這裡只是我們的開胃菜。列國怎麼樣我們不管,只要分乾淨上黨,我們下一步就要瓜分邯鄲。

所以,在白起被召回、王齕在皮牢瞎溜達的時候,那個誤作「蘇代」的說客為什麼會向范雎說出那段莫名其妙的政治語言:

「武安君禽馬服子乎?」
曰:「然。」
又曰:「即圍邯鄲乎?」
曰:「然。」
「趙亡則秦王王矣,武安君為三公。武安君所為秦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定鄢、郢、漢中,北禽趙括之軍,雖周、召、呂望之功不益於此矣。今趙亡,秦王王,則武安君必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無欲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嘗攻韓,圍邢丘,困上黨,上黨之民皆反為趙,天下不樂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亡幾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功也。」

其中,「武安君必為三公」只是給范雎一個遮羞布,因為白起在長平之戰後就被召回了,後面的事與之本就沒有關係。

真正的重點在占領地,「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亡幾何人」,秦國把一批地方官派到新占領地,這些人接下來不過是又換了個主子,到底肥的不過是那些地方官罷。

然而,秦廷的瘋狂絕不會因為這一時的消停而結束。

公元前259年或公元前258年,秦廷攻擊邯鄲,從之後鄭安平所部投降的人數看,秦軍全軍至少在8萬人以上,圍攻時間長達一年。

是年,王稽任河東守——該郡有鹽池和銅礦,幾乎是天底下最肥的差事。

公元前257年,魏、楚聯軍在邯鄲城下擊破秦軍,又占據河東北部的汾城,最終止步於河東治所安邑旁的虞山。

大致在這段時間,王稽「與諸侯通」。

也許,王稽是冤枉的,因為他和下層官吏的關係不太好,可能是受到誣告的影響。

但是,魏軍就駐紮在虞山,往前一步就是動盪下的安邑。王稽究竟做了什麼,不知道。但你覺得他究竟做了什麼?你認為秦廷和天下人又覺得他想做什麼?

是的,給秦國當官,和給魏國當官,有很大區別嗎?

有一天秦國攻回來的時候,王稽大不了再投靠秦廷——河東郡地廣多山,你們不保留我的班子,想要消化掉整塊土地需要多長時間?

只是魏軍並未再往前一步。也許在魏國眼裡,這塊怎麼也守不住的領地,吞下去了反倒會讓變節者攪亂了魏廷。

公元前255年,王稽因通敵罪被誅殺,具考古發現,范雎也可能一併被誅殺。

現在,問題的答案就已經出來了:

秦國對楚國的勝利並不是集權對分封的勝利,而是分權對高度集權的勝利。

正因為秦國的政黨分權、地方分權,所以有那麼多魏國人願意給秦國建設間諜網,那麼多齊國人、魏國人、趙國人願意給秦國當將軍,甚至整個韓廷和齊廷都出現了投降主義。

現在回看永久陷入沉積的南郡——那是屈、景、昭三氏繁衍了數個世紀的土地——秦廷當然清楚自己不可能不依靠當地望族就能建立有效的基層統治,既然如此,何不放權呢?

而江漢的屈、景、昭三氏遇到了如此慷慨的君王,何不在秦楚之間左右逢源呢?

也正因為如此,秦始皇在統一天下時極力避免封君立國鎮守四方,他寧願累死在巡視的路上也絕不願再向地方放權。

只是大一統的13年遠不能消磨2個世紀的貪慾。

公元前209年,「公子扶蘇」在大澤鄉發出了驚天的吶喊。

整片整片的地方官附逆。南方的將軍自立。北方的將軍擁兵自重。西方的將軍在一番耀眼的勝利後,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的帝國,由此換得了一方諸侯的尊位。

至於咸陽宮的主人,寄希望與靠討價還價也給自己換來一片江山,這個王朝的死活也與他沒有一丁點關係。

帝國的忠臣和逆賊共同圍著二世皇帝的屍骸開宴。

杯盤狼藉之後,楚王掀翻了餐桌,宣布新一輪的盛宴開始。

在萬千蒼生的悲鳴中,漢王向齊、楚、韓、魏敞開了胸懷。

大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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