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愙齋書法」原來米芾是這樣學《書譜》

愙齋書法 發佈 2020-01-12T08:00:12+00:00

一則米芾是中國書法史上為數不多的專業書家之一,是當時畫院的書畫博士,亦即專業書畫家;二則其行書技法豐富,八面出鋒,個人風格突出,跟從者甚眾,有評家甚至認為其技法的豐富性和難度超過了「二王」;三者書論影響深遠,一部《海岳名言》,雄睨古今。

米芾大概是每個書法學習者都繞不過去的人物。一則米芾是中國書法史上為數不多的專業書家之一,是當時畫院的書畫博士,亦即專業書畫家;二則其行書技法豐富,八面出鋒,個人風格突出,跟從者甚眾,有評家甚至認為其技法的豐富性和難度超過了「二王」;三者書論影響深遠,一部《海岳名言》,雄睨古今。且好非古人,就連「顏柳」都被罵為丑怪惡札之祖,遑論他人。


米芾自言學書集古字、宗羲獻,遍學百家。但他究竟學過哪家哪派,眾說紛紜。竊以為米芾在唐人孫過庭身上下過大功夫。

孫過庭,唐代草書家,吳郡富陽人(一作陳留人)。曾任右衛胄參軍,率府錄事參軍,博雅好古,擅草書。師承「二王」,筆勢堅勁,直逼羲獻,有墨跡《書譜》傳世。大詩人陳子昂在為他所做的 《魏率府孫錄事文》中說「元常既歿,墨妙不傳,君之遺翰,曠代同仙。」把孫過庭同三國時期的大書家楷書鼻祖鍾繇相提並論,足見初唐人對他評價之高。以孫過庭在當時的書法影響和聲譽,以及米芾對其他人的貶抑,我認為米芾對孫過庭書法的師承關係上有緊密聯繫。

一、米芾有學習孫過庭的可能和便利


米芾宗法羲獻,必然要尋求範本。唐時晉朝名家名帖已入內府,一般人不易得見,加之以朝代更迭,文物汩失。東坡云:「自顏柳氏沒,筆法衰絕,加之唐末喪亂,人物凋落、磨滅。五代文採風流,掃地盡矣。」其時,唐人顏柳書跡也不易見到,更不要說「二王」真跡了。


淳化、大觀年間,皇宋曾刻包括二王在內的名臣書跡,拓賜臣下。但並沒有證據證明米芾學習了「淳化、大觀」帖。如果說米芾要選擇一名師者,首選應該是孫過庭。


孫過庭是初唐「二王」筆法的不二傳人,米芾就說他的草書得二王法者,無出其右。米芾大罵前人,於唐人更甚,旭、素、顏、柳都不置眼角,唯獨無文獻記載其非語孫過庭,足見米芾是十足的「孫粉」,自然有棄顏柳而師孫過庭的可能性。


當時《書譜》真跡在米芾摯友薛紹彭手上,薛紹彭字道祖,長安人,書宗「二王」有令名,與米芾相頡頏,人稱「米薛」。薛與米詩酒唱和,析書賞畫,關係非同一般。米芾曾有兩句詩寫自己與薛紹彭的關係「米薛與薛米,兄弟與弟兄」;薛紹彭有一通手札《召飯帖》,其文如下:「元章召飯,吾人可同行否?偶得密雲小龍團,當攜往試之。晉帖不惜俱行,若欲得黃筌『雀竹』,甚不敢吝,叵濟不可使辭,紹彭又上。」此帖除告訴我們米薛賞書析畫之外,還傳遞了一個世俗信息:蹭飯;薛紹彭還有一通手札,講的是與米芾飯後鑑賞書畫的事。足見米薛關係之鐵,非一般友朋可比。米芾對「二王」的頂禮膜拜,會對作為「二王」傳人的孫過庭傳世名跡《書譜》視而不見嗎?答案是否定的。


薛紹彭召飯帖


既然米芾要學習「二王」,又非議顏柳,又能在摯友薛紹彭處見到《書譜》真跡,那他學習《書譜》的可能性就是非常大的。然而,這只是從外因上得出米芾學習孫過庭的可能,尚不能完全確認米芾對孫過庭的師法。


二、米芾與孫過庭書跡分析比較


既然米芾有學習孫過庭的可能和需求,但他本人並沒有說自己學習過孫過庭。古人對於前人的師法,一直都有一種隱晦的態度。如「二王」之於白雲先生,鍾繇之於韋誕與神人即是一例,米芾也不例外。從他的所述中,也沒聽其明說師法於誰,只言「壯歲未能立家,人謂集古字」,對自己的師承也是顧左右而言他。那我們就用比較學的方法,來探一探他的底蘊,從筆法走勢、用筆技巧、結字章法、書寫習慣特徵諸方面探尋他與孫過庭的師承關係。

米芾有兩通著名手札,《知府帖》《草書帖》,其中用筆習慣與孫過庭《書譜》是相吻合的。如《知府帖》中「一、便、如何」等字;《草書帖》中「轍、草、書」諸字,用筆習慣和孫過庭是一致的。這種和《書譜》書寫習慣相同的證據在米芾的書帖中比比皆是。雖然一為草體,一為行書,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其嬗遞的痕跡。

再看米芾的用筆。其中「彈撥」「跳擢」之法,層出於作品。我們看孫過庭《書譜》「彈撥」「跳擢」這樣使筆致活潑線條堅實的筆法是用筆的一貫特色。既然米芾的筆法和孫過庭的筆法一致,其學習的可能性很大。當然 「如有雷同,實屬巧合」也不是不可能。

米芾傳世名帖《苕溪詩》《吳江舟中詩》以及一大批手札,用筆精嚴謹致,線條內斂而勁挺,結構精巧如東家之子。人言米芾用筆「八面出鋒,結字疏散」,實則不然。其線條捆得很緊,如拳之「詠春」,寸勁寸力,在細小的範圍內作騰挪擲躍,如聞一多先生所言「帶著鐐銬跳舞」,與《書譜》的線質如出一轍。米芾在論書中說「得筆則雖細為髭發,亦圓」。由此可見其論用筆的關鍵在以圓為標準,我們觀察米芾的字確實勢得而畫圓。再觀《書譜》也為勢足而畫圓,與米字筆勢線質並無二致。雖行草異體,而質格相合,這也是米芾學習過孫過庭的鐵證之一。下圖是米芾和孫過庭《書譜》比較圖,可以看出二者線質的高度一致性。


米芾草書帖


米芾草書帖


孫過庭《書譜》

(米芾草書與孫過庭草書用筆習慣和線質比較)


眾所周知,孫過庭《書譜》「摺紙書」技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劉熙載在《藝概》中評論其用筆為「破而愈完」,對其造就的爛漫的章法效果論為「紛而愈治」。米芾在《海岳名言》中云:「吾夢古衣冠人授以摺紙書,書法自此差進,寫與他人都不曉。」並言用此法作書一紙與蔡京,蔡京謂「法何太遽異耶!」驚嘆不已;又出示於蔡襄,襄慨嘆古法再現,頓還舊觀,驚以為神人。

這一則記載是說米芾學習「摺紙書」後,書法大為進步,得了古法。

啟功先生在《孫過庭書譜考》中對「書譜」中這一摺紙書現象作了明白細緻的分析,從而論證《書譜》是墨跡真本而非臨摹本。其言摺紙書筆法「異狀……為臨摹者不能得。」我們觀照「二王」手札《遠宦帖》之「救命」、《二謝帖》 「左邊劇」等字皆有摺紙書之現象。米芾是否學了「二王」而非學孫過庭呢?答案是否定的。前文已言明,當時《書譜》在米芾摯友薛紹彭手中,且薛還將《書譜》勒石傳世,世稱越州本。米芾不可能捨近求遠,學「二王」帖毫不起眼的偶然摺紙痕而舍孫過庭《書譜》後半段比比皆是的摺紙書。最合理的解釋是《書譜》上大量的摺紙書現象吸引了米芾的注意和思考。米芾再於「二王」手札中發現了摺紙書痕跡,從而印證了「摺紙書」是古法,繼而學習了孫過庭的「摺紙書」法。

米芾傳世法帖《蕪湖縣學記帖》中的「毛、者、貢、皆」字;《虹縣詩》中的「徒、十、長」字;《吳江舟中詩》中的「工」字;《篋中帖》中的「之、雲、景」字等,可以看出在米芾筆下這些現象的出現,不是因為紙的凹凸被動造成的偶然效果,而是一種主觀運筆技巧的真正意義上的筆法。這一筆法正是從孫過庭《書譜》當中學來的,這亦是米芾學習孫過庭的又一鐵證。


孫過庭《書譜》後半段,節筆現象頻繁


米芾的傳世書作中,節筆現象明顯

我們再看米芾書法作品的章法構成,其法不同於同時代的蘇、黃、蔡諸人。蘇、黃、蔡都很老實,章法起伏不大,筆勢和字形咬合關係不明顯,從而有一種雍容與衍裕。而米芾則不然,字勢的咬合關係緊湊而對比強烈,揖讓爭牽,勢盈而筆暢,整體章法推進如《書譜》的波浪式遞進,塊面推涌,有板有眼,比《書譜》更明顯突出誇張。這也是米芾學習孫過庭《書譜》的又一證據。


米芾篋中帖中章法的對比、咬合關係


三、對學米的思考

學習書法貴沿波而討源,比較分析。學米者,也不妨在《書譜》上多下功夫。

古之學米成功者,首推王覺斯。王鐸以「二王」筆法學米,厚重拙大,加之漲墨淋漓,行列擺宕錯落,其字勢沉穩紮實,故而成功。當今學米成功者,南粵曹寶麟,吾蜀戴躍二先生,可謂人中翹楚。二位先生弱化了米芾花哨技法的炫技成分,代之而起質樸,用筆上歸零為整。戴躍先生於《書譜》用力甚深。其用《書譜》之法後撥米芾,更為善學,其書勢奇而線條紮實,於全國書壇獨樹一幟。

學米首重氣息、力道,次求妍美。米字多變,其自述執筆高而不主故常,用筆活脫,偶然效果隨手而出,渾然天成,不可端倪。若斤斤於一點一畫之規似,聳肩蹼足,搔首弄姿,不免如吳琚、米友仁般為轅下之駒,習氣重重。這正違背了米字自由暢達、天馬行空的精神氣象。

學米,主要看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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