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錢看到有錢的生活，一個感覺就是，大家好像習慣用金錢來定義自己的幸福，我並不覺得這是對的。」
王得和劉茜茜是深圳豪宅片區的房屋經紀人。他們經手的房產，售價一般在2000萬以上。當然這只是一個起點，沿著這個點延伸到巔峰，他們能看到卡戴珊家族式的生活範本，他們將此形容為「真的就是有錢人的快樂」。
目睹過最頂級的物質享受，他們也看到了多數人觸碰不到的世間百態——人性的慾望被財富無限放大後，平凡的滿足感也更難獲取。
「我當然希望賺得更多，但並不羨慕他們的生活」，28歲的王得說。
「你看它到現在也就一平方米10萬多，主要還是周邊環境不太行」，坐在深業上城的一家咖啡廳里，王得和劉茜茜指著附近的一棟高端公寓，隨口評價道。
在和我見面前的幾個小時，他們倆在樓下拍了一組職業照，幾個月前倆人正式成為豪宅經紀人搭檔。王得2016年從北京來到深圳後，一直在經手深圳灣一帶的豪宅交易。劉茜茜比他大兩歲，在華僑城豪宅片區做了9年的經紀人。
他們都住在龍華紅山片區。每天早上，王得會開著他的跑車，到劉茜茜小區門口順上她，然後隨著梅林關擁擠的車流，一路開往香蜜湖、紅樹林、華僑城、深圳灣一號，「深圳的頂級豪宅，其實就集中在幾個區域」。
相比一般房產經紀人，他們穿著打扮更精緻、輕鬆，王得穿著印花西裝、九分褲、豆豆鞋，頭髮精心用髮膠做了造型，耳朵上有個不顯眼的耳釘。劉茜茜一身綠絲絨套裙，「他比我注重這些，今天要見你，還專門叮囑我穿高跟鞋，好好化妝」，她指著身邊的王得說。
買豪宅的人
有時候坐在那裡，他們更像對脫口秀搭檔。
「他們不炒房，買房更多是為了住得舒服、開心，他們沒那個時間研究靠炒房賺錢」。王得回答完問題，搭檔緊跟著補充了一句，「但他們一定會把能用的購房名額都用完」。
「做豪宅投訴率很低，這群人根本不會花時間和一個中介投訴、扯皮，他們只會問，你的解決方案是什麼，需要我做什麼」，王得說。「他們容許犯錯，但一定會讓你意識到錯誤，並為你的錯誤買單。」搭檔接著解釋。
他們經手的房產，售價一般在2000萬以上。當然這只是一個起點，沿著這個點延伸到巔峰，他們能看到如同美國卡戴珊家族式的生活範本。
在王得眼中，購買豪宅的群體大概可以分為幾類：
除了拆遷和早期炒房富起來的人，一類被他稱為人生巔峰——企業大佬、上市老闆等，買東西價格由高往低排序，要品質最高，圈層對口，「一般都會說一句，你不用考慮我的預算」；
另外一類被他定義為「人生贏家」，他們大多是騰訊、華為等公司的持股高管，基本實現財務自由，他們的選擇重心是地段好、品質好、學位好的房子，花錢也更節制務實。
「前者一般只買自己想要的，他們會不斷買賣換房，後者只買對的，一般來說只消費一次」，劉茜茜解釋。
劉茜茜更喜歡從消費習慣上，來給豪宅圈子分類：企業大佬等富一代追求和身份匹配的房子，富二代喜歡買最貴的，「800萬買個一房一廳，可能只是覺得和父母住在大房子裡不自由」，也有穿著背心夾腳拖、用著老式手機，卻在歡樂海岸周邊有數套別墅的本地人。
劉茜茜接觸過一對92年生的夫妻，2015年買了一套市價300多萬的房子，雙方父母賣掉老家的房子後才湊齊首付。後來兩個人開了公司，不到幾個月就換了一套600多萬的房子，後來又買了4000萬的房子，現在又在買5000萬的房。
「我就看著他們一步步就這麼起來了，深圳這樣的創一代也特別多，他們買房也很務實，根據自己的實際需求來，房子升了值，又能流出一部分資金擴張公司業務，生意做大了可以再換房」。
這和王得在北京接觸的豪宅買家不同，「北京一般以有家庭資源背景的，和明星居多，深圳這兩個群體都很少見，其實這特別能看出深圳的公平，只要你肯拼，你就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細緻、敏感，擅長研究、分析客戶需求，我在溝通和談判上有優勢」，劉茜茜如此評價雙方的互補。她快言快語，傾聽中善於捕捉信息，「你沒回答到點子上，我知道她想問什麼，我來說」，她一揮手，打斷了王得的話。
王得幽默健談，笑起來時眉眼、嘴角大弧度上揚，看起來就更像個脫口秀演員。相對於劉茜茜的直接，你很少能看到他的稜角。這不代表他沒有。
他先後在北京、深圳都做過豪宅經紀人，有一次看到客戶花園做得非常漂亮，他隨口誇了一句，對方輕描淡寫地說，做這個園林門前那條路封了三天。
「封了三天，就為了吊他們家花園用的進口石材」，他把「封了三天」重複了兩遍，搖著頭說。當然，這種情緒很快就在言談中消融了。
「我們收入高，是因為深圳需要我們。」
「我挺慶幸我能從西北跨出來，來到深圳。」
在王得的生活切面上，某一面他更像個輕鬆優渥的90後，他開一台跑車，每年旅行20多次，喜歡體驗各種頂級酒店，刺花臂，養貓擼狗……
別人說羨慕他時，他開玩笑回答：「因為我是暴發戶啊！」
在王得眼裡，豪宅經紀人行業用「一九分化」形容，比「二八」更準確，「一個季度，甚至一個月，新人都能流動一輪」，留下來的少數人，年收入最高可達數百萬甚至上千萬。
他和劉茜茜成為了那個「一」，這為他們贏得了在深圳紮根的機會。倆人都來自於內地普通家庭，從大學畢業開始從事豪宅交易，目前都在深圳和老家各有一套房，「我們倆，都是倒來倒去，倒了好幾手，以小房換大房到現在」。
2014年王得在蘭州讀完大學後，斷然放棄了自己所學的計算機專業。他受不了程式設計師的枯燥，「對著螢幕給代碼講段子，哇噻，它並不會笑哎」。西北的生活在他看來也是保守閉塞，「很多人覺得從蘭州去西安，都已經很遠了」。
初中老師評價他能說會道，將來不是做銷售就是做公關。這句話他記在了心裡，他決定去北京，做和人打交道的事，賣最貴的東西。「我就是大城市裡的一條魚，我只有在大城市裡才能活下去。」
剛入行，他負責朝陽公園一圈的豪宅租賃，那一片是使館區和總部區，外國人多，他英語好，這派上了大用場。「慢慢地，租豪宅的也要買房子，一點點就做了起來」。
2016年公司開拓深圳市場，他從北京來到深圳，「我和我上司研究了一圈，發現深圳灣的房子最貴，那我們就選這一塊賣」。進入新市場，他們手上的資料幾乎空白，第一年王得沒有做一單交易，他把深圳灣中心路兩邊18個豪宅社區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一個小區一個小區地跑，一個戶型一個戶型地探訪，到各種論壇扒資料，潛入業主群收集居住評價，戶型圖都是我手畫，然後用PS一點點，一張張地拼起來」。他製作的樓書里，開發商最原始的設計手繪稿都能找到，其中最詳盡的為紅樹西岸社區，排版、設計、製作、裝幀，最後成了一本近2公分厚、A4大小的精裝書。
即便在同行中，也很難找到，比王得更精深、專業、細緻的房產經紀人，他得體、健談、謙和，稱自己為「中介里的海底撈」，「你坐上一台專車，司機問你礦泉水、充電器需要嗎？我們這裡可就全了，什麼都有，連紙尿褲都有。」
他自購無人機，自學拍攝、剪輯、配音，朋友圈裡的每一條豪宅展示視頻，精細度都不亞於Vlog專業博主。
如果你需要購買豪宅，他做的樓書里，每個戶型單個朝向，一年的光照時間都列得清清楚楚；你考慮學位，只要說出你對孩子的期望和生活水平，他就能告訴你哪個學校匹配，買哪個小區合適；你第二天要去看房，他頭一天會把看房日程表發給你，幾點幾分在哪裡都列的明明白白，還會提醒你天氣情況、如何穿衣；在接你看房之前，他會把自己的車從裡到外清洗一遍，還會根據喜好調整車內音樂……
「我賣的不是房子，是我這個人，是我的服務」，他跟進的一位北京客戶，對他的服務特別滿意，其後這個客戶到香港工作，介紹了許多朋友給王得，「有一個月他介紹了12個客戶，那段時間我基本上往返在各個口岸接送」。
他的時間也被工作切割成了碎片，「客戶一個電話過來那就得去，港澳就不說了，日本、韓國，無論地球任何一個地方，客戶在那裡，我就得坐飛機過去，我的簽證，現在章都快蓋滿了」。
在他的朋友圈裡，2019年8月中旬的夏日，這天因為走了太多的路，手腕上的iWhatch自動彈出一句話「您似乎正在進行體能訓練」。
前幾天王得的妹妹問他，大學學什麼專業好。「我大概考慮了一下，想來錢快，要麼做銷售、做金融、做中介，或者賣保險」。
「這就是我喜歡深圳的原因，她公正、包容、傳奇，對我這個『異鄉人』來說，只要付出足夠的努力，就會得到相應的回報。在北京，落戶不好落，買車買不了，深圳不一樣，來了就是深圳人」。
在這個問題上，劉茜茜和王得的心態近乎一致，「只要你買了房，在深圳生活不算難」。
她已經結婚生子，父母、家人均定居深圳。「很多人覺得在深圳生活很累。在深圳是真的累，追求平淡穩定的人，可能移居到另一個城市更好， 不是深圳淘汰了他，也不是他淘汰了深圳，只是雙方不適合」。
「我們收入高，是因為深圳需要我們。正好你的特長適合那個位置，這個地方就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劉茜茜說道。
「那就是有錢人的快樂」
直升機在藍天碧海間掃過，緩緩降落在樓頂，金髮長腿的白人男子走下。通過樓頂的電梯直達71層音樂廳。而後，男子穿過豪華考究的走廊，澄澈的室內游泳池、金碧輝煌的餐廳、配飾奢華的臥室……。
這是王得朋友圈一條視頻中的景象。廣告視頻推廣的主角為深圳灣1號萊佛士公寓，這是深圳單價最高的公寓。
「只能說，賺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這就是有錢人的快樂」。
「當你進去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哇！真的是另一個圈層，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樣，深圳這種頂級公寓，真的就是在城市這麼一個特定環境，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完全不一樣的狀態」。
在王得真正接觸這些之前，他只從銷售同行口中聽過這些。「當時就覺得好浮誇，裝甲門、防彈玻璃，和平年代誰需要這些？」
些許的疑問，在他見識到這種「快樂」後，被徹底碾滅。「他們的一個杯子二三百萬，房間裡的珠寶、收藏品更是價值不菲，我接待過一個女客戶，她舉著手上的戒指說，這套房子還沒有我的戒指貴，當時我就懵了」。
相比之下，房子成了珠寶和收藏品的容器。「後來我就完全接受了，人家房子裡的東西，就是拿個金庫裝，恐怕都不為過」。
「這兩年，很多豪宅項目一出來，就被一搶而空，大多數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其實很正常，就是有這麼一群人，他就有這個需要」。
在頂級公寓里，王得也看到了深圳特色，「北京有錢人根本不會碰這種商務公寓，深圳不一樣，不斷有人湧進來，一直有需求，根本不愁砸在手裡。粵港澳大灣區的新政策一出來，又湧進一大波外地人進來買，歸根到底，深圳的發展潛力大家心裡很清楚」。
劉茜茜前些年接待過一位從內地來的女客戶，按揭買了幾套房後，財富迅速升值。這名客戶的姐姐是當地有名的富人，財富是妹妹的許多倍。「結果妹妹的房子增值以後，一下子趕上了姐姐，後來我帶著姐姐看房，她感慨了一句『深圳的房子不是房子，是錢』。」
萊佛士公寓的酒店開業後，王得特意去體驗了一下。「賺到錢後我也喜歡享受，可能是種暴發心態，比較飄吧」，他幾次用「暴發」來形容自己。
「你會羨慕他們的生活嗎？」我問他。 他搖了搖頭，「不羨慕，有錢人真的過得好嗎？不好。」
貼近富人圈層，他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一面——承受著巨大壓力的實業老闆，炒幣、炒股瘋狂獲利又迅速破產的玩家……「看別人起高樓，看別人跌下來，爬的高摔得也疼」。
在房產面前，許多家庭的真實面目也顯露出來——偷偷給情人買房的男人，猜忌防範的婆婆和兒媳，還沒買就考慮離婚如何分的夫妻……
「有時候兩人來看房，剛離開就接到其中一個電話，說』一定想辦法寫到我名下』」。
早些年有人勸劉茜茜，趁著工作機會嫁個有錢人，她有同事就成功了，她不樂意，「沒有經濟獨立權，你就是豪門的一隻金絲雀，我吃的苦是看得見的苦，她們那種苦是酸苦，是放在心裡沒法說出來的苦」。
「從沒有錢看到有錢的生活，一個感覺就是，大家好像習慣用金錢來定義自己的幸福，我並不覺得這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