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在雲端》:數字時代的人際關係|周末讀書

德外5號 發佈 2020-01-12T18:55:20+00:00

在《交往在雲端》中,南希·拜厄姆為數字媒體在人際關係中扮演的角色提供了批判性的思考框架。第六章日常交往中的數字媒體結 語 賽博空間的神話精彩書摘我們先來講兩個故事。

內容簡介

網際網路和移動電話顛覆了我們對於自身和人際關係的許多傳統認知。說起它們對生活的影響,我們既焦慮、又興奮。在《交往在雲端》中,南希·拜厄姆為數字媒體在人際關係中扮演的角色提供了批判性的思考框架。

本書將學術研究和生活實例相結合,回答了類似下面這樣的問題:中介化互動可以是溫情和私人化的嗎?人們在線上會撒謊嗎?在線上建立的關係可靠嗎?數字媒體會破壞我們的其他關係嗎?整體而言,本書強調,只有理解了數字媒體的特質,以及發展、使用它們的社會語境與人際情景,這些問題才能得到解答。

《交往在雲端》反映了社交媒體和數位技術的最新發展,明確了新媒體帶給我們的困擾,同時也指出我們當下對於新媒體的評價與歷史上關於早期通信技術的討論其實並無兩樣書中討論了我們應該如何使用中介化語言和非語言行為來發展社區和社交網絡,又如何去建立線上的新關係、維繫線下的舊關係。

對於媒體研究、傳播學、社會學的學生和學者,以及那些希望更加了解數字媒體和日常生活關係的人們來說,《交往在雲端》應該列入必讀書目之中。

作者簡介

[美] 南希·K.拜厄姆,曾任美國堪薩斯大學傳播學教授,現任微軟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參與創立網際網路研究者協會並曾擔任主席。主要研究方向為社會傳播、新媒體和粉絲文化。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研究網際網路,已出版5部作品。

目錄

第一章 新型人際關係

第二章 理解新媒體

第三章 數字空間中的傳播

第四章 社區與網絡

第五章 新關係,新自我?

第六章 日常交往中的數字媒體

結 語 賽博空間的神話

精彩書摘

我們先來講兩個故事。

1949年10月,33歲的美國作家海蓮·漢芙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售賣舊書的廣告,這家來自倫敦的書店宣稱自己收藏了不少舊書珍本。貧窮的漢芙猶豫再三,還是給書店老闆寄去一封信。她在信中寫道:「先生……我只不過是位對書籍有著『古老』胃口的窮作家。在我住的地方,總買不到我想讀的書。隨信附上一份清單,上面列出我目前最想讀而又遍尋不著的作品。如果您那裡有這些書,而每本又不高於五美元的話,可否將此函視為訂購單,並將書寄給我呢?」

漢芙在落筆時絕不會想到,這封信會成為她與書店老闆弗蘭克·德爾長達20年友誼的開端。在最初幾封信中,漢芙還尊稱對方為先生,但從第五封信開始,她就直呼其名,如同與一位相知已久的老友談天,購書甚至已經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更有好事者發現,德爾曾悄悄將信頭「漢芙小姐」改稱為「親愛的海蓮」,信件落款的時間是1952年2月14日情人節。

然而,漢芙與德爾的通信並沒有換來哪怕一次的見面。直到德爾去世的消息傳來,在漢芙心中,這個男人仍舊是一封封簡訊中的隻言片語。之後的日子裡,德爾的後人無心經營這家賺不到錢的書店,漢芙也久久不願踏上英國的土地懷念舊人,她乾脆將二人來往的信件編成了一本薄薄的小書,名叫《查令十字街84號》。

我們把時間再向前追溯幾百年,來到中國宋朝,講第二個故事。

宋代傳奇小說《流紅記》中寫過這樣一件事。書生於祐在宮門外散步,拾落葉一片,上有四句情詩:「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這首詩把宮女的生活寫得太幽怨了,於祐讀罷,便觸動了憐香惜玉的心弦,別取紅葉,回詩兩句:「曾聞葉上題紅怨,葉上題詩寄阿誰?」他將紅葉置於水上,看它漂入宮內。朋友聽聞後,莫不笑他痴情。

於祐數年趕考,都沒能取得什麼功名,於是便來到一位姓韓的人家做教書先生。韓家的老爺見於祐生性淳樸,又未娶妻,便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婚後,一日妻子整理房間時,發現於祐所藏紅葉,正是自己做宮女時所寫,於是潸然淚下,隨即取出自己當年撿到的紅葉,冥冥之中,「方知紅葉是良媒」。

試想一下,如果不是信件,漢芙與德爾恐怕永遠無法跨越遙遠的大西洋,在等待與書寫的交錯間傳遞著理想的溫情。如果不是紅葉,書生與宮女又怎能跨越幽閉的宮門,在冥冥中埋下這段緣分的伏筆?當然,在我們生活的21世紀,恐怕不會有太多人願意承受等待的煎熬或將緣分寄託給天意,選擇通過信件或紅葉與他人產生交集。不過,似乎我們在做的事情與漢芙等人的所為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我們不如打個有點冒險的比喻:這一封封往復的信件,不就是漢芙與德爾那個時代的電子郵件嗎?這一片片紅葉,不就是書生與宮女那個時代的QQ漂流瓶嗎?

前網際網路時代中的社交媒體

這當然不止是在感性層面上開個腦洞而已。我希望表達的是,《查令十字街84號》中溫情的書信,《流紅記》中寄託愛意的紅葉,和我們在網際網路中親昵的交談,也許並沒有太多本質的區別,至少,它們都屬於所謂的中介化交往(mediated communication)。這樣一來,我們自然會產生一個疑問,當我們將微信與臉書(Facebook)視作數字傳播的革命,稱它們為「社交媒體」(social media)時,對書信和紅葉來講,是否有些不公呢?難道是因為書信和紅葉不夠社交嗎?

2015年出現了一本專門研究社交媒體的英文學術期刊,名叫《社交媒體+社會》(Social Media+Society)。這本期刊的主編齊齊·帕帕奇拉斯(Zizi Papacharissi)算得上是網際網路研究界的領軍人物。不過,她卻在創刊詞中給「社交媒體」這四個字潑了盆冷水。她說自己第一次接到邀請時,看了這個期刊的名字,就有點猶豫。她非常討厭「社交媒體」這個說法,既因為它體現出一種言過其實的暗示——社交媒體在社交性上是獨一無二的,也因為它本身存在著同義反覆——當我們說起「社交媒體」時,難道在暗示,還有其他一些媒體不是用來「社交」的嗎(Papacharissi,2015)?如果從字面的意思來講,無論是《查令十字街84號》中的書信,還是《流紅記》中的紅葉,其實都是社交媒體。我們在讀中學時,給偷偷喜歡的人傳小紙條,現在想來,也是在使用社交媒體。只不過,隨著網際網路技術的發展,更多時候,我們似乎更願意在深夜打開微信,對自己暗戀的人說一句:「在嗎?」

如果社交媒體僅僅突出媒體的社交本質,那麼,湯姆·斯丹迪奇(Tom Standage)還要走得更遠一些。在談論人類社交媒體的起源時,他直接指向了古羅馬。斯丹迪奇是《經濟學人》的記者,特別鍾情於通過古今傳播技術的對比,來理解當下的現實問題。他寫了許多傳播技術史方面的暢銷書,其中一本叫作《從莎草紙到網際網路》(Writing On the Wall)(Standage,2015)。這裡的「Wall」其實是一個雙關語,不僅指臉書上的留言板,同時也指古羅馬龐貝古城的殘垣斷壁。在那裡,考古學家發現了一萬多條塗鴉,想想看,這些牆上的塗鴉,與我們在臉書留言板上書寫的對話,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

按照斯丹迪奇的描述,在古羅馬人的社交盛宴上,其實這些塗鴉還只是前菜,他們最經常使用的社交媒體,是蠟板和莎草紙。蠟板就是塗上蠟的木板,形狀和我們今天的平板電腦十分相似。蠟板比較沉,適合短途傳遞消息。如果是長途通信,古羅馬人更喜歡使用莎草紙,這是一種用尼羅河邊生長的草稈製作的紙張,價格相對貴了一些,但十分輕巧,便於攜帶。作者說,蠟板和莎草紙就是古羅馬時期的社交媒體,而幫助貴族傳遞這些信件的奴隸們,就是古羅馬時期的寬頻,他們將貴族們發送的信息連成網絡。

在古羅馬時期,著名的演說家馬庫斯·西塞羅就是個社交媒體迷。即便沒什麼事兒,他也要和朋友通個信,問候一下近況。朋友們接到西塞羅的蠟板,就直接在空白的地方回復他,這不就是現代社交媒體的回帖功能嗎?如果通信的內容特別有價值,收信人還會讓奴隸抄寫下來,轉給其他朋友閱讀,激發進一步的討論,這簡直就是轉推功能。

從技術發展的高度上,莎草紙與微信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一方面,微信潛在地消滅了社會交往的時間和空間障礙,實現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人類願景;另一方面,我們同樣可以發現,社交媒體在發展歷程中不斷地接近面對面的交流:信件可以還原語言,電話可以還原聲音,視頻通話可以還原樣貌。如今,虛擬現實技術則可以還原場景(Bolter & Grusin,2000)。不過,即便如此,技術的精進不會改變的是人類的社交本能。不管是古羅馬時期的蠟板和莎草紙,還是我們如今使用的微信、微博,都是人類社交需求的實現途徑。因此,在社交需求方面,不管是古羅馬人,還是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並沒有貴賤之分。

《聖經》中說,太陽底下無新事。同樣,社交媒體中的中介化交往,也並不是什麼21世紀的新發明,甚至我們可以說,一切媒體其實都是廣義上的社交媒體。區別書信與微信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如果我們想要理解社交媒體的意義,便需要從人類的社交本能與慾望出發,理解書信與微信之間若隱若現的延續性。

讓陌生之事變得熟悉

理解社交媒體歷史暗線的意義,在於幫我們抽身而出,更為理性地思考技術的社會影響,為社交媒體祛魅。按照本書作者南希·拜厄姆教授的話來講,便是逃離烏托邦與反烏托邦的技術決定論思維(Baym,2015)。

回顧人類歷史,幾乎每一種全新的社交媒體(或更廣義的傳播技術)出現在人們生活中時,我們都難免會產生極端化的應激反應,要麼認為它是洪水猛獸,要麼認為它是救世靈藥。人們憎惡王者榮耀、抖音、今日頭條會毀掉青年一代;人們讚美人工智慧會帶來美好的未來。這些簡單粗暴的憎惡與讚美,都在人類歷史上不斷上演,同時也反覆被證偽。我們可以來試著讀讀這兩段話:(1)「這將是一座沒有屋頂的教室,教室的牆壁建立在整個地球上,每個家庭都是對哈佛大學的延伸」;(2)「新技術的卓越功能,將會把那些視覺化的手段和技術引入教育過程,對全世界的學生們來說,這將使得教育更加具有娛樂性和吸引力」。我在課堂上詢問學生,這兩段話讓你想起了什麼,很多人告訴我,這不就是在說在線教育嗎?不過實際上,前一句是20世紀20年代對於廣播的評論,後一句是20世紀40年代對於電視的評論。

對於傳播技術的烏托邦和反烏托邦想像,還有更多的例證,如今看來,這些判斷都難免讓人笑場:「20世紀90年代,權威專家一致預測,網際網路將開啟一個文化民主的新時代,自主的消費者將要發號施令,舊的媒體寡頭將要腐爛和死亡。」(Curran,2012)「在美國,人們擔心汽車會使青少年與家人產生隔閡,還指控書籍、漫畫、電影和電視會導致青少年早熟或成為少年犯。在美國歷史上,人們同樣會擔心19世紀中葉特別流行的廉價小說會損害其讀者的智力發展、增加他們潛在的反社會行為和犯罪機率。」(Baym,2015)

在研究者的世界中,這種烏托邦和反烏托邦思考邏輯也並不罕見。20世紀80年代,研究者基於媒體反饋速度、多線索溝通能力、語言使用能力和情感傳遞能力四個指標,將媒體分為貧媒體與富媒體(Daft & Lengel,1984)。這一區分的目的,在於通過媒體的「貧富差距」,確定它們的實際用途。例如有研究就發現,貧媒體更適合傳遞功能性的信息,富媒體更適合傳遞相對複雜的信息(Kiesler & Sproull,1992)。比如我可以通過即時通信工具和朋友約定聚會的時間和地點,但我們之間的情感關係,還是要依靠面對面的相遇來表達和增進。由此,我們似乎推演出這樣一個結論:社交媒體中的人際交往,註定是線索貧瘠的,社交媒體中的人際關係,也難免是相對膚淺和單薄的,這有些類似於雪莉·特克爾所說的「群體性孤獨」。

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技術並不能完全決定人們的使用行為,它也許可以決定使用的起點,但卻不能決定使用的終點。在整個過程中,人們進行情感交流的本能,永遠是推動「情感補償」行為的原動力。

情感補償的第一種策略是標點符號的創意性使用,這要從20世紀70年代談起。1972年,也就是阿帕網問世後的第三年,卡內基·梅隆大學的教授斯科特·法爾曼(Scott Fahlman)提出,由標點組成的 :-)可以用來表示微笑。這種字符表情其實就是繪文字(emoji)的前身。有趣的是,這種創造性表達看似簡單,但卻可以反映出一些文化上的特質。比如在日本,人們使用的微笑字符是在平直的嘴巴上方畫上一對眯起的笑眼(^_^),這反映出的正是日本人在公共場合不能肆無忌憚地表達情感的禮儀。因此,注重用眼部來展露情感的文化特徵反映在了微笑字符之中(Yuki,Maddux & Masuda,2007)。在中介化交流中,標點符號被賦予了新的意義。比如,省略號在中介化傳播中,更多會表達「為難」,而不是像書面語一樣表達省略。

其次是文字的創意性使用。拜厄姆教授在本書中舉過一個例子,在英語世界中,表達我很繁忙,可以直接說「I am so busy」,但如果用戶想在中介化交往中強調自己的情緒,便可以把這句話的副詞大寫(I am SO busy)、修改副詞的形式(I am sooooooo busy)或重複性、非正規地添加標點符號(I am so busy!!!!!!)(Baym,2015)。在漢語世界中,人們也會使用文字、字母、數字的組合來表達情感。比如在幾年前,年輕人經常會把「你是不是傻」寫作「你4不4灑」,來表達無惡意的戲謔和調侃。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具文化色彩的情感補償方式,即所謂的「視覺方言」(eye dialect)(Haas et al,2011)。視覺方言是一種故意的、不標準的拼寫方式,用以表示文字的讀音和地域特色。這種方式在英文中分為兩種,即詞彙視覺方言和聲音視覺方言。比如,用k表示ok,gonna表示going to都屬於詞彙視覺方言;而hmmm……(呃呃呃,表示猶豫),hahaha(哈哈哈)則屬於聲音視覺方言。這種網際網路中的「方言」還可以用於增進親密感、建立文化身份的認同感。例如推特上的黑人用戶經常會使用一種被稱為「黑人推特」的語言來表達彼此之間的熟悉與親密,例如他們會用wit代替with、用tryna代替trying to、用you代替your(Florini,2014)。

讓熟悉之事變得陌生

當我們談到「讓陌生之事變得熟悉」時,想要傳達的是這樣一個觀點:不論是普通讀者還是研究者,在面對新媒體時,需要把新生之事放進歷史的脈絡中,才能更為清晰地洞察到它的真正意義。或者說,只有在經歷資本的瘋狂之後,一種新媒體變成我們身邊熟悉的事情,我們對其社會意義才能獲得更為冷靜的思考和判斷。丹尼爾·米勒的這段話完美地佐證了這種因熱情而生的偏狹:「每當一種新媒體興起時,總會出現一模一樣的觀點。舉例來說,菲律賓的EDSA革命能把總統趕下台,就被歸功於移動電話的出現,因為人們是通過發簡訊來協調政治抗爭的。不過,更加清醒的分析卻表明,移動電話的影響被誇大了。今天的人們已經不再認為,移動電話在政治方面具有特別的革命性,部分原因在於這種熱情已經被轉移到了社交網站上。」

「讓陌生之事變得熟悉」,是社交媒體研究者需要進行的「祛魅」;相反,「讓熟悉之事變得陌生」,則是社交媒體研究者需要進行的另一項工作。社會學家克莉絲汀·海恩提出了一個說法很有意思:因為這些社交媒體對我們來說太熟悉了,普通人也不難形成一些觀點,這就帶來了一種「平庸化」(banalization)的危險(Hine,2015:9),甚至會讓人覺得,這些司空見慣的事情有什麼可以研究的?此時,研究者要做的事情,就是「重新前置平庸的事物」(Reforeground the banal)。換句話講,就是藉助專業的方法性工具,把平常無奇的事物,重新擺在顯耀的位置上,賦予它們新的意義與解讀。

為了解釋這個觀點,我們不如從社交媒體研究中最為基礎的概念談起(把更為精彩的洞見,留到拜厄姆教授的正文中吧)。如果我們暫不考慮斯丹迪奇對古羅馬的召喚,僅僅聚焦以網際網路為基礎的社交媒體,那麼,何謂社交媒體呢?這似乎是一個「幼稚」的問題,因為社交媒體離我們太近了。不過,正因為這種接近,讓我們甚至不願多花時間來思考社交媒體究竟是什麼,甚至一時慌了手腳:「這……很難一句話說得清吧。」那麼,不如我們再把問題縮小一些:推特(Twitter)是社交媒體嗎?

我想大概沒人會否認,Twitter是社交媒體,因為人們會在上面相互「關注」。不過,在2010年,計算機研究領域中就出現了一篇「挑刺兒」的論文,提出了這樣一個挑戰常識的研究問題:Twitter究竟是什麼,是社交媒體還是新聞媒體?(Kwak,Park &Moon,2010)。三位作者抓取了4100萬名Twitter用戶的好友關係,發現了這樣三個有趣的結論。第一,被關注人數超過100萬的用戶總共有40位,要麼是布蘭妮·斯皮爾斯這樣的公眾人物,要麼是《紐約時報》這樣的媒體帳號,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帳號幾乎不會反向「關注」那些關注他們的人。第二,只有22.1%的用戶的關注關係是雙向的,和其他社交媒體比起來,這個數字是非常低的,比如在圖片分享網站Flicker上,互粉關係占到了68%。第三,67.6%的Twitter用戶是沒有被任何人關注的。綜合這三個結論,Twitter的主要功能究竟是獲取信息,還是建立關係,本身就要打個問號了。倘若真如結論所言,Twitter的信息功能壓倒了關係功能,那麼,它究竟是新聞媒體還是社交媒體呢?

當然,一種解釋是,按照亨利·詹金斯的說法,我們生活在一個「融合文化」的時代中,很難找到一個純粹專注一件事的平台。換句話講,我們不能要求Twitter只做社交,也不能禁止Facebook推送新聞。當我們談到社交媒體時,其實面對的是功能側重性千差萬別的網際網路平台。對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商學院的研究中獲得一些啟發,例如,簡·基茨曼等人的研究就展示了不同社交媒體平台之間的差異(Kietzmann et al,2011)。他們提出了社交媒體的七個功能塊,分別是分享、在場、關係、身份、對話、群組與聲譽。比如,職場社交平台LinkedIn更加重視幫助用戶建立「身份」,位置打卡平台Foursquare更加聚焦於用戶的「在場」感,視頻分享平台YouTube更加突出「分享」,臉書則更加強調用戶之間的「關係」。這樣一來,社交媒體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陽傘,把這些形態各異又鬆散相連的媒介平台罩在下面,並給它們取了一個看似整齊的名稱:社交媒體。

這種策略一方面讓「社交媒體」這一稱謂充滿了想像的張力,另一方面,卻讓定義它的嘗試變得越發難以實現。當這些平台都被我們統稱為社交媒體時,接下來一個殘酷的問題便是,什麼不是社交媒體呢?畢竟,社交元素已經越來越成為手機App中的標準配置,Apple Watch等可穿戴設備在強調社交,鼓勵人們分享自己的健身數據(你的朋友中是否有這麼一個人,為了爭取行走步數第一,每天晚上硬著頭皮在馬路上晃悠?);網易雲音樂鼓勵用戶把自己喜歡的歌曲微信中,讓朋友們聽到(除此之外,我曾經真的在網易雲音樂App上發私信和朋友約過一起吃飯……)。如果我們把具有社交性的網際網路媒體都稱為社交媒體的話,那麼,整個網際網路中,恐怕剩不下幾個媒體不是社交媒體了。

因此,社交媒體這一稱謂總在時不時被過度使用。隨著社交媒體的流行,社交媒體這把傘的面積簡直要遮住整個網際網路世界。當然,這也許不過是「知識的商品化」的軌跡:社交媒體帶有資本紅利,資本就會貼標籤,反過來,社交媒體的概念外延也便愈加蔓延和模糊,創造了一些新的詞語。這樣一來,學術概念成為一種商業產品。「這種商品化的趨勢愈演愈烈,幾乎發生於所有的科學和藝術創造之中」。

畢竟,這是一個你管鄰居借個電鑽,都可以稱為共享經濟的年代。

《交往在雲端》的一種讀法

以上幾千字的自言自語,並非希望喧賓奪主,而是想要藉助以上兩種邏輯,為讀者提供一種閱讀這本書的方法。

不如我們把閱讀看作一場旅行,如此一來,本書的第一章和第二章,便是旅行前來打包一些行李。第一章重點落在網際網路技術可供性(affordances)上,這也許是我這樣的文科生最大的軟肋。當我們談論網際網路時,多數在聚焦關係與文化,少數在關注技術本身。拜厄姆教授為此提供了七個理解網際網路的關鍵概念:交互性(interactivity)、時間結構(temporal structure)、社交線索(social cues)、存儲(storage)、可複製性(replicability)、可及性(reach)和移動性(mobility)。第二章重點落在對待技術的不同想像上,即技術決定論(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技術的社會構建論(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技術的社會形成論(social shaping perspective)與馴化(domestication)。這也呼應了譯者序中我們談到的「祛魅」問題。我們當然需要正視「技術決定論」的價值,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技術更新飛速的時代,技術的社會影響是我們無法逃避的關鍵詞;不過,我們更應該理性地考慮到這一過程的「互動性」,從社會因素出發,考慮社交媒體使用的「意外可能」——沒人想到美國社交網站Orkut會迅速被巴西人和印度人占領;App的開發者也不會料到,人們以一種反社交的方式使用社交媒體。例如有人會使用地理位置打卡的App,避免遇到剛剛分手的前任。

打包好我們的行李,在之後的章節中,讀者也許會發現,拜厄姆教授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時,存在一條暗線,也就是通過分析人們對於技術可供性「不可預料」的使用方式,來駁斥技術決定論。

本書第三章聚焦數字空間中的傳播「線索」(cues),拜厄姆拒絕了技術決定論的線性思維方式,而是關注用戶如何在這些社交媒體上重塑了媒體本身。按照拜厄姆的話來講:「人們並沒有就此放棄,也沒有甘於接受貧乏的社交線索,僅僅進行沒有感情和關懷的中介化互動。相反,交流的必要性激勵人們創造性地使用這些線索,以便能夠表達感受、開展遊戲、進行表演,並創造身份、關係和群體語境。」第四章聚焦網絡「社群」(community)。同樣,拜厄姆拒絕了技術決定論的線性思維方式,不認為線上社群一定能夠解決美國人「獨自打保齡球」的困境。她採取社會建構論的視角,關注「那些影響線上和線下社區的社會力量,其中包括參與者的社會身份、激發線上行為的不同動機,以及圍繞如何在線上行事、哪些技能必不可少所發展出來的社會規範」。第五章聚焦網際網路中的「自我」(self)。同樣,拜厄姆也拒絕了「線上關係一定更加膚淺」「線上自我一定更傾向於欺騙」的技術決定論思維方式。她援引了不少近年來的研究,證明「技術可供性能夠影響自我呈現,但並不決定它」。第六章聚焦「交往」(interaction),技術決定論再次成為拜厄姆教授批判的對象,因為「媒介對於不同時間內、不同關係中的不同的人,都具有不同的含義」。除此之外,社會、文化、年齡、性別、個體人格特質等因素,同樣會影響用戶對於社交媒體的具體使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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