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90後姑娘小時候意外失明,如今琵琶十級、高級鋼琴調律師,還有個最好夥伴「阿拉丁」

都市快報 發佈 2020-01-12T19:26:55+00:00

在後台的小卉和阿拉丁攝影 | 劉永麗快輪到蔡瓊卉上台時,她站了起來,阿拉丁緊緊跟了上去。蔡瓊卉把繩子交給工作人員:「阿拉丁,你乖乖在這等我回來啊。」

2020新年後的一天,浙江音樂廳有一場「音樂開啟光明世界」的公益音樂會。在後台,戴著墨鏡的蔡瓊卉拿著琵琶坐在凳子上練習,她的腳邊,導盲犬阿拉丁安靜地搖著尾巴。

在後台的小卉和阿拉丁 攝影 | 劉永麗

快輪到蔡瓊卉上台時,她站了起來,阿拉丁緊緊跟了上去。蔡瓊卉把繩子交給工作人員:「阿拉丁,你乖乖在這等我回來啊。」

阿拉丁沒有再跟上去,但是它一直在原地轉悠,盯著主人離開的方向,看上去還有些緊張。隨著前台傳來蔡瓊卉彈奏琵琶的聲音,阿拉丁漸漸平靜下來,後來蹲在地板上,好像很享受這美妙的旋律。

意外

蔡瓊卉的琵琶演奏是這場音樂會的第二個節目,看到她回來,阿拉丁激動地圍著她轉圈圈。因為還要等著所有節目結束後一起謝幕,在這段時間裡,蔡瓊卉慢慢和我聊起了她的故事。

1993年,杭州富陽鹿山街道一戶蔡姓人家迎來了他們的小女兒,就是蔡瓊卉。小卉還有一個比她大五歲的姐姐,兩姐妹調皮可愛,給這個四口之家增添了不少歡樂。

誰能想到,一場意外打破了平靜的生活。小卉8歲那年,讀二年級的她放學後和同學玩,路過一戶正在蓋新房的人家,泥瓦匠隨手揚起的石灰撒進了她的眼睛,徹底改變了小卉的一生。

雙眼灼痛,小卉記得當時手術結束後,醒過來時是半夜,眼前一片漆黑。還沒有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的她心裡還在暗自竊喜,好像作業可以不用做了。可是一天兩天,明明已經到了太陽升起的時間,小卉依然什麼也看不見。「這是真的嗎?」小卉說,她很害怕,覺得命運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之後的三年時間裡,家人帶著她輾轉各地求醫,大大小小動了20多次手術,治療效果卻不盡如人意。小卉發現自己情緒也越來越難以掌控,很容易發火。休學在家的她很痛苦:為什麼我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上學和玩耍了?

現在回憶起這場事故,小卉很平靜,蔡爸爸在邊上也很平和地補充了一些細節。

這些年,時不時就會有人問蔡爸爸,那個泥瓦工呢,他負責了嗎?「他就是個打工的,他沒有推脫,但也沒什麼能力補償,再後來他回安徽了,我們也沒有聯繫了。」蔡爸爸緩緩地說著,但是小卉剛出事那會兒,媽媽經常忍不住哭泣,哭得眼睛都要壞掉了,而他也是很心痛,頭髮都白了。

「帶著她四處求醫,每次好像有了點希望,可隨後又是失望。」蔡爸爸說,大女兒被完全丟在家裡,靠親戚朋友幫忙管一管,作為父親,他覺得對兩個女兒都很是虧欠。

求學

謝幕結束後在後台換衣服,小卉猛然發現,粉色的旗袍下面忘記脫自己的黑色短襪了。「哎呀,我怎麼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爸爸也不提醒一下我。」她很懊悔,這麼美的音樂會有了一個小失誤。我和蔡爸爸也很歉疚,我們的確沒有發現和注意到。工作人員安慰她:「沒關係、沒關係,琵琶彈得真好聽,大家是來聽音樂的。」

阿拉丁在後台已經成為「團寵」了,時不時就有其他盲人小朋友過來逗逗它。一位小姑娘和阿拉丁特別有緣分,玩了一會兒,都可以指揮阿拉丁坐下、站起了。小姑娘和她媽媽介紹:「媽媽,這是小卉學姐和她的導盲犬,它可厲害了,我們學校的老師都夸它。」

休學三年後的2003年,小卉再次走進了校園,她去了浙江省盲校,由媽媽陪讀,和她一起學盲文。在盲校,小卉漸漸樂觀開朗起來,在選興趣小組時,和大部分同學選按摩推拿不同,她選了自己喜歡的音樂。

「在沒有光的日子裡,音樂是我最好的夥伴。」小卉說,在盲校里,她遇見了自己的伯樂——琵琶老師張根華。

普通人學琵琶都很難,更不用說盲人了。「方法就是摸著老師的手,慢慢領悟學習。」因為看不見,她必須要把譜子、手法都熟記於心。「還有一點,琵琶的鍵是鋼絲製作而成,所以那時候,手指劃破血的情況常常有。」

張老師對小卉的栽培很用心,也經常鼓勵她。那段時間,小卉瘋狂地練習,付出比常人百倍的努力,每天十三四個小時都在練琵琶。後來,她拿到了琵琶十級的專業證書。

2013年,小卉考上了北京聯合大學的音樂專業,「這是所綜合大學,面向全國招錄12個盲人學生。我當時想著,那麼多優秀的人,我肯定考不上。」小卉還記得考完後,她和媽媽住在北京的旅店裡等待成績公布,兩人都很緊張,查完成績後媽媽問她怎麼樣啊,她慢慢地說:「我好像考了第二名。」邊上的媽媽都激動得哭了。

大學期間,小卉主修了雙學位,除了琵琶,還學習了鋼琴調律,通過耳朵、雙手,和「音樂之王」鋼琴來對話。

大部分人見過的鋼琴,只是一排黑白鍵,但是打開後的鋼琴,是密密麻麻一排排的零件。一台普通的立式鋼琴一共有88個琴鍵、約230根琴弦、8800多個零部件,鋼琴調律就是要找出那個不準的音律並且調好。

剛開始的時候,她要一個個試,才能找到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整整四年時間,她把自己的所有時間都泡在琴房裡,技術越來越熟練,大部分問題都能在一兩個小時裡搞定。隨著她手裡的扳手忽高忽低,鋼琴的琴弦或緊繃或鬆弛,音調也隨之變化,細微的音律差別,都能被她一一修正。

大學裡的收穫讓小卉很滿足,那段時間,經過多次角膜移植手術後,她的視力一度升至失明後的最高值,能夠分辨出一些明艷的色彩,以及人物走近時,還會有一些輪廓和大致的人影。「雖然只維持了兩三年時間,但我很感謝,也很知足。」

創業

在這場音樂會的後台,時不時就有人過來和小卉打招呼,盲校的學妹、殘聯的領導以及一些社會愛心人士。得知我在採訪小卉時,一位合唱團的阿姨一個勁地交代我:「小姑娘很優秀,要好好報導啊。」

音樂會結束後,小卉和阿拉丁在走之前和大家一一道別,合影留念。小卉的記憶很好,她學會了通過聲音來辨別人,有人過來問好,她總能叫出對方是誰。那天我是第二次見她,剛到的時候我叫了一聲「瓊卉」,她就甜甜地回復我:「劉老師來了。」

有些新認識的朋友,小卉爸爸主動遞上名片,「除了彈琵琶,我女兒還有個鋼琴調律的工作室,需要的話可以找我們。」

出門後,爸爸走在前面,阿拉丁帶著小卉走在後面,我在邊上想超過她拍個照片,阿拉丁大概是感覺到了我的靠近,立刻橫在小卉前擋住了她,等我過去後又開始往前走。

音樂會結束後,爸爸背著琵琶走在前面

阿拉丁帶著小卉走在後面

攝影 | 劉永麗

準備去小卉在杭州的工作室看看,因為天還下著小雨,我說我來打個車,小卉已經打開滴滴,堅持說她來打。很快,她告訴我有人接單了,並告訴我,車牌號是多少,還有幾公里到達,她還給司機去了一個電話:「師傅,我還有條導盲犬哦。」

小卉在手機上叫了網約車 攝影 | 劉永麗

「要是天氣好點,我就坐地鐵或者公交。」小卉說,隨著導盲犬的普及,她在杭州坐地鐵還是挺方便的,有時候她帶著阿拉丁剛進地鐵,就有工作人員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不過大多時候,她都可以自己搞定。

2017年,大學畢業後的小卉回到富陽,開了一個鋼琴調律的工作室。最近,她在杭州市中心也租了個小房子,打算把工作室開到杭州,更方便她為杭州的一些客戶服務。

創業不易,對小卉來說,更是如此。

「剛開始,別人都不相信一個小姑娘能調律,而且還是個盲人。」小卉說,她一家家去琴行發名片,告訴他們自己可以試一試,如果有需要可以免費為他們調律。

但是鋼琴的價格不菲,很多人都不敢讓她試。後來有一家琴行的鋼琴出了點問題,可是懂的人剛好不在,就讓她試了試,結果很快就調好了。當時老闆還不信,小卉也不著急,等到那位懂調律的師傅回來後,和老闆說:「哪裡來的小姑娘,這手藝真可以。」老闆才認可。

正在調律的小卉 攝影 | 劉永麗

功夫不負有心人,慢慢積累的口碑讓小卉越來越受歡迎。作為浙江省唯一一名盲人高級調律師,找她的人越來越多,有時候一個月能有20多單生意。

去年,小卉的姐姐還幫她在淘寶上註冊了一家網店,前來諮詢的人也不少。「一個在杭州工作和生活的韓國家庭需要調律,網上溝通時,可能是語言不是很通暢的原因,還覺得他們不好相處,但後來我上門的時候,他們一直非常照顧我,對我的導盲犬也很好,剛好是中秋節前夕,臨走時還送了我一些小月餅。」

夥伴

在網約車上,阿拉丁很安靜。司機師傅也很感慨:「好乖的小狗狗啊。」最近,有部關於寵物的電影上映,吳磊飾演的一個初中生因為一場大病後失明,還好有發小和狗狗陪伴,每天互送他上下學。

電影《寵愛》劇照

去年暑假,小卉去大連的導盲犬基地經過培訓後帶回來了阿拉丁。有了阿拉丁後,小卉的生活就更方便了。

有了阿拉丁,小卉的生活更方便了

攝影 | 劉永麗

說到阿拉丁,小卉的興致明顯高了很多:「它是我的家人,我最好的夥伴,凡事它都先想著我。」

「導盲犬是國家免費給的,但是要通過審核和培訓,要求還比較嚴格,比如說要有一定的經濟條件,因為它們不吃人食,只吃狗糧,每個月花費在500-1000元之間,重要的一點,是還要喜歡狗狗的家庭。」小卉說,她和阿拉丁特別有緣分。

在大連培訓期間,剛開始,有些導盲犬還很調皮地「欺負」新主人,但阿拉丁從來沒有。「它特別聽話,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小卉說,阿拉丁非常通人性,在工作狀態下,它超級稱職。有一次從杭州回富陽老家,高速上堵車,它一直憋著尿,憋到渾身都有點發抖了,依然沒有在車上撒尿。下了高速後,小卉帶它去撒尿,儘管它已經很迫不及待,但依然帶著小卉緩緩走到遠處的草地上,確保小卉的安全後去撒了尿。

這件事讓小卉很心疼,這之後,她都儘可能抽時間遛一遛它。

路上遇到任何障礙物,阿拉丁都會停下來擋在小卉的前面,過馬路時,它一定會等到車子停下來,安全了再帶她走。平時走在路上,凡是有水坑的地方,阿拉丁都會繞開,實在繞不開的情況下,寧願自己走水裡,也不會讓小卉走水裡。

「我最怕下樓梯,每次下樓梯前,它都會用頭靠靠我的腿,告訴我要下樓梯了。」小卉說,上下樓梯導盲犬一般的訓練只是身體橫擋,這個歪頭的小動作只有阿拉丁有,而且是在認識她之後才有的,讓她很暖心。

「一般的狗狗在七八歲才會白鬍子,但是導盲犬可能五六歲就白了。」小卉說,因為它們總是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下。

在工作中,阿拉丁非常認真,小卉說話的聲音稍微嚴厲一些,它就知道自己犯錯了,然後表現出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過來蹭蹭她。

但如果脫下了工作服,阿拉丁也有調皮的一面,喜歡玩球和撒嬌吃零食。「我家原來也養狗狗,阿拉丁來之後原來的狗狗送親戚家養,後來一次碰到,原來的狗狗開心地圍著我轉,阿拉丁就吃醋了,粘著我往外拽。」小卉說。

晚上,阿拉丁睡在小卉臥室的地板上,有一塊它專屬的毯子,小卉半夜起來上廁所,它也要跟著出來,停在衛生間門口,等小卉回臥室了,它再跟著回去。

生活

到達小卉在杭州的工作室後,小卉媽媽正在收拾,這裡剛剛裝修完,杭州生意多的時候,也可以小住一下。

脫下工作服的阿拉丁開心極了,喝了點水、吃了點狗糧後,還和小卉撒嬌,要吃零食。「阿拉丁等著哈。」儘管看到小卉手裡的零食後想要伸腦袋去吃,但聽到小卉說讓等著後又乖乖退後等著了。

「吃吧!今天表現很好,要給你獎勵。」小卉一說,阿拉丁立刻又高興了。

小卉也是個愛美的姑娘,快過年了,媽媽說要帶著她去四季青淘衣服。媽媽先看樣式,再拿給她摸,最後由她決定。「姑娘嘛,都愛美。」一旁的爸爸笑了。

小卉問爸爸給她錄視頻了嗎?爸爸回答說:「啊,我以為你是讓我拍圖片啊,我沒弄視頻。」小卉帶了點埋怨的口吻:「爸爸呀,我特意叮囑過你的呀,我要發短視頻的。」

我在一邊感嘆,小卉還是個小姑娘,也會和爸爸撒嬌,還會有點抱怨。她又提醒了爸爸一句:「還有一點啊,爸爸,不是以為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就是夫妻哦。」原來音樂會後台,有兩位表演嘉賓對小卉的鋼琴調律感興趣,爸爸發名片時誤以為對方是一對夫妻。

「對對對,還有女孩子的年齡也是秘密,我記下了。」爸爸在一邊附和,女兒交待的事情不能馬虎。

「你看,這裡的冰箱、電水壺都是我網上買的。」小卉向我介紹,現在不少軟體的無障礙版本做得挺好的,她上網買東西很溜。媽媽在一旁插話,「我們村裡的鄰居,年紀大的都來找她網上幫忙買呢。」

另外,她的手機還安裝了語音播報系統,拿起手機湊在耳朵旁一聽,我感慨:「這麼快速的播報能聽清嗎?」

「鍛鍊出來了,所以和大家微信也都沒有問題。」小卉說。聊著聊著,就聊到男朋友的話題上,小卉沒有避諱,她說慢慢來呀,要找一個懂自己又合適的人不容易。

小卉的手機裝了語音播報系統 攝影 | 劉永麗

現在小卉的視力僅剩一些微弱的光感和模糊的影子,她的眼睛是屬於化學損傷,角膜移植後一直需要使用抗排異藥水,而且價格不菲,效果也總是不穩定。「後來我決定暫時放棄治療。」小卉說,這麼多次手術下來,多次麻醉讓記憶都下降了,為了手術,家人付出這麼多的時間和金錢,換回來的可能只是一點點的光感,還不如將精力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一有空,小卉總會參加各種愛心公益活動,琵琶彈奏。她說:「我得到那麼多人的關心和愛護才能健康長大,我也要回報社會。」

在小卉出事以後,很多愛心人士掀起了幫她再見光明的愛心行動,其中不少學校組織了募捐。

「富陽以後有學校的鋼琴需要調律,我都願意免費上門,用自己的一點力量,回饋這個善意的社會。」小卉說。另外,作為浙江省唯一一個盲人調律師,小卉也想帶一些學生,讓更多人盲人朋友有多一些的職業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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