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校沒有愛滋病,為什麼要開展性教育課程?」滯後的性教育觀使大學校園成為愛滋病高發區

濰坊高新傳媒 發佈 2020-01-12T20:32:46+00:00

這是高校防治愛滋病的新舉措之一。首批安裝了售賣機的高校包括:北大、清華、人大、北航等學校,有望在2018年覆蓋海淀所有學校。此前,他一直覺得愛滋病是國外才有的疾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2017年11月,一種裝有「HIV尿液匿名檢測包」的自動售賣機被悄悄安放在了清華大學C樓的一層樓道里。

這個外貌與普通售貨機無異的機器,在其右部多了一個不大的「樣品回收箱」。滑動上方的觸屏,花30元,即可從售貨機買到市價298元的HIV自檢包。購買者自取尿液後投入回收箱,就可通過編碼在10天上網查詢結果。

這是高校防治愛滋病的新舉措之一。首批安裝了售賣機的高校包括:北大、清華、人大、北航等學校,有望在2018年覆蓋海淀所有學校。海淀區疾控中心向媒體透露,清華裝機前的一個多月時間內,除清華外的10所高校的售賣機共賣出37個檢測包,其中14個送檢,檢測結果全部為陰性。

但並非所有人都這麼幸運。

如果不是2016年的一場檢測,今年大四的張燁(化名)可能還是跟他周圍的一些同學一樣,每日往返於圖書館與宣講會,準備國考或深造。

但檢測試紙上兩槓鮮紅好似一記悶棍,打碎了這個22歲的青年對未來的所有美好規劃。他的HIV初篩檢測為陽性,被所在地疾控中心確診。

「我當時完全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張燁對本刊說,從來沒想過自己愛滋病會與自己產生聯繫。

「我還能活多久?」

「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的父母怎麼辦?」

……

這些問題此後一直縈繞他腦海。

按照家人對他的期望,張燁原本打算報考公務員考試,進入體制內,穩定輕鬆地度過自己的餘生,但事業單位嚴格的體檢要求讓這個夙願變得遙不可及。曾經他還想過考研,如今只想趕緊工作掙錢養家。

在中國,像張燁一樣被查出HIV病毒呈陽性的大學生正越來越多。中國疾控中心的數據顯示,2011年到2015年,中國15~24歲大中學生愛滋病病毒感染者凈年均增長率達35%(扣除檢測增加的因素),且65%的學生感染髮生在18~22歲的大學期間,可謂是觸目驚心。

「大學生感染愛滋病已經成為一個現象,而不是個案。」 青島大學醫學院教授、貝利馬丁獎(Barry & Martin's Prize)獲得者張北川對本刊說。

自1985年中國首例愛滋病起,中國已進入愛滋病防治的第33個年頭,愛滋病疫情已經控制在低流行水平,但青年學生愛滋病感染率不降反升,其中以男男性行為傳播為主。

張北川透露,僅2015年,中國就報告了3000多位在校青少年學生確認愛滋陽性,其中大多男同群體,如果連同前兩年和2016年報告的在校學生染艾者,估計總數已近萬人或更多。

這一數字還在不斷增加——北京近兩年大學生感染愛滋病每年新增100多例,2016年15~24歲青年感染者和病人數增幅超過了愛滋病整體增幅;上海2015年共報告發現青年學生感染者92例,較上年同期上升31.4%;南昌2016年9月報告存活學生愛滋病感染者和病人135例,年均增長43.16%。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學首席專家吳尊友曾透露,截至2016年9月,學生新增HIV病例占全國新增總病例比例為3.2%,這個比例看起來雖然不高,但考慮到人口基數時,從學生中發現愛滋病感染者的幾率,比全人群中發現感染者的幾率高出41%-66%。

青島青同防艾志願服務中心負責人虎子(化名)說,其服務中心在青島主城區、青島大學城有兩個檢測點,2017年共檢測近1000人次,檢測呈陽性的青年學生中「清一色全是MSM(MSM,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男性間性行為發生者)。」

《費城故事》劇照

陷阱

為何青年男同群體的HIV病例會增加之快?虎子分析說,學生群體比較特殊,比較單純、老實,「容易受到外界誘惑,畢竟沒有閱歷,不能分清好壞。」

張北川認為,大學生等青少年在男同社區內的交往中缺少自我保護能力,脫離了過往約束,在大學環境裡易受社群亞文化的影響,加上性生理的成熟,使得青少年男同突破以往的自我,開始尋求圈子內的交往。

張燁來自山東農村,2014年高考升入華東某高校。他從初中起發現自己對男孩子有傾慕之感,但不知「同性戀」的概念。進行大學後,才開始通過網絡資料與交友圈認清了自己的屬於性少數群體。「我的認同比較晚,是大學才開始的。」

讓他產生認同的,是手機社交App。他通過某款交友軟體找了屬於自己的圈子,並與一個33歲的有工作的男性傾談了半年後見面並建立關係。此後一年裡,發生了約3次無套性行為。

張北川指出,大學生群體感染之所以上升得這麼快,也跟男同群體的多性伴侶的社區性質有關。在社區里,青少年男同一般缺少足以保護自己的協商權力和能力,不知道自己接觸的人可能就是攜帶愛滋病毒的者。

本刊採訪4個案例中,所有的感染者案例都是被年齡更大、擁有一定社會經驗的非學生男同人士傳染。在大學生面前,擁有一定閱歷、更好經濟能力他們,在關係中占據了更多的主導地位,同性但不平等。而大學前義務教育的性壓抑,以及過往主流社會對同性的歧視,使得部分學生「同志」更傾向與成熟的社會人士交往。

「我不知道我是他的第幾任,但他是我的第一任。」回憶起如何與前男友在一起,張燁說,「他非常照顧我,經常帶我出去改善生活,對我挺上心的。」

每到夜裡一個固定時間點,張燁的前男友總是會去到洗手間並上鎖,久而久之他漸生疑慮。某天夜裡,他趁男友睡覺時翻開了他的包,發現一瓶維生素C的藥盒裡,裝著一種白色藥片。

「我琢磨著維C也不長這樣啊。」手機上一番查詢後,張燁再也睡不著了。

他糾結了很長時間,才將對方叫起來。憤怒的質問後,張燁把曾經的伴侶狠狠地打了一頓,然後刪光了所有聯繫方式。

山東某高校的感染者葉楓(化名)此前也一直不知道到底是誰傳染了自己,直到去疾控中心領藥時,遇見了一個曾經發生關係的男伴。葉楓本想戳他打個招呼,但對方卻刻意躲開了。「他一躲,我就知道有鬼。」

在虎子、毛毛雨等負責人看來,學生群體的單純與脆弱,還體現在診斷後的反應與表現。與其他群體相比,青年學生確診後外表反映會過激,曾經將其辦公室的地板哭得一片濕,甚至還在地板上滿地打滾,但真正治療起來會非常配合。

絕大多數人沒有告訴選擇壞消息帶給父母。「他們也幫不了我什麼,看見他們傷心只會讓我更難過。」張燁說。

他的第一段關係可能也是他的最後一段關係。確診後,他沒有再找伴侶或發生性行為,即使是有保護措施,生怕把病毒感染給他人。「有人勸了我,說世上沒有100%的事。」

「不能把屎盆子都往孩子身上扣」

隨著大學生的猛增的HIV疫情被公布,有輿論聲音開始指責:是否當代大學生的性觀念過於開放了?2015年的一項針對34個城市大學生的調查研究顯示:接受調查的大學生中60.5%接受性解放、性自由,67.1%接受婚前性行為,近七成大學生接受未婚同居行為。

「不能把屎盆子都往孩子身上扣。」張北川不這麼認為。他表示,根源還是在於當下性教育過於滯後、而且部分高校對於愛滋病等性教育態度古板。

「我們學校沒有愛滋病,為什麼要給我們開展這樣的工作?」安徽青衛健康服務中心負責人「毛毛雨」曾嘗試與當地某所高校開展愛滋病教育講座,但得到了校方高層管理者這樣的回覆。

「大學生學歷高素質高,但是我們發現他們對愛滋病知曉率並不高。知曉率高的,行為與知識也有偏差,比如安全套的使用。」虎子說,青年學生中有一種僥倖心理,很多人知與行不一。

性教育在中國依然是一個未全然開放的地方。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由也意味著風險。從小到大,沒人給張燁講過性知識與正確的性行為,他只知道有愛滋病,但是全然不知怎麼防護,覺得離自己很遠。

「我所有的知識都來源於公益網站,自己高中就開始看,慢慢了解。」陳諾說。

相關部門早已嗅到了疫情風聲。

2015年8月10日,衛計委和教育部聯合印發《關於建立疫情通報制度進一步加強學校愛滋病防控工作的通知》,要求建立學校愛滋病疫情通報制度。通知直接指出,「近年來,學校特別是高等院校愛滋病防控工作出現了一些新情況和新問題,一些地方學生愛滋病疫情上升較快,傳播途徑以男性同性性傳播為主……」

緊接著,兩部門聯合啟動了高校愛滋病防控試點工作,選取來自11個省市的46所高校進行愛滋防控試點,其中有11所高校屬於重點干預試點。主要任務包括:在新生入學教育中落實教育任務、建立和完善新媒體平台、定期針對高校中有易感染愛滋病行為人群提供諮詢信息等。

「很多高校是重視了,但也是一種形式,比如愛滋病日搞一兩場講座等。」虎子透露,這兩年許多高校里還針對新生開展了愛滋講座,有學時要求,但效果一般。

主要問題在於,在高校,想有針對性找到愛滋高危人群非常困難。「很多高校在校醫院裡面設置了愛滋諮詢檢測表,但是很多男同不敢去,怕歧視,怕泄露。寧願周末做去社會機構做、甚至去醫院花錢做檢測。」

葉楓的檢測正是虎子的機構做的。他說,此前他在學校關於愛滋病的印象就是,「每到愛滋病日,學校的廣場會有學生部門擺兩個攤宣傳。」

這樣的情況下,上海青艾等公益機構被引入上海校園內,而許多校園的自動售貨也悄然變了面貌,更多的裝上了HIV檢測包與樣品回收箱。

不過在虎子等檢測機構的人看來,僅有自檢包還遠遠不夠。從業八年以來,當他告知每一個人檢測呈陽性者其血液可能是有問題時,「幾乎沒有一個人是清醒的,全都懵了。」

「自檢肯定是好事,方便了很多不方便的人,但關鍵是在自檢中,怎麼能普及這個知識,不是拿到一個結果就完了。」虎子說,「結果呈陰性沒有太大意義。萬一呈陽性的話,下一步該怎麼辦?這時沒有人告知他,這是局限性。」

2016年臨近暑假,葉楓就是在虎子的檢測機構的被查出來呈陽性。此前來只是來找朋友玩過幾次,經不住朋友勸,他就做了檢測,結果兩槓鮮紅,結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會不會是弄錯了?」葉楓情緒有些激動地問。此前,他一直覺得愛滋病是國外才有的疾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由於臨近暑假,葉楓要收假後才能到當地疾控中心做確診。暑假接近兩月時間裡,他形容自己一直「恍恍惚惚」,整日整日惶恐擔心,做事學習毫無動力。

收假後,他去了學校所在地的疾控中心,確診結果是沒有僥倖。

(《三聯生活周刊》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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