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篆刻刀法分析

聚擊手 發佈 2020-01-12T20:51:51+00:00

齊白石的篆刻以雄悍直率、生辣猛勁、酣暢淋漓為主要藝術特徵,而形成這種風格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他獨特的單側沖刻的「單刀法」。

齊白石的篆刻以雄悍直率、生辣猛勁、酣暢淋漓為主要藝術特徵,而形成這種風格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他獨特的單側沖刻的「單刀法」。篆刻中所說的「刀法」,廣義地說,包括多方面的內容,如執刀方法(硬筆式、毛筆式、握拳式等)、運刀手勢(由右向左、由內向外等)、行刀方式(切刀、沖刀等)、入刀方向(單刀法、雙刀法)等等。所謂「單刀法」,是指刻時入刀的一種方式,也可稱之為「單側入刀法」,它是相對雙側入刀的「雙刀法」而言的。簡單地說,刻一個筆畫,在線條的一側先刻一刀是一個方向,然後將印面旋轉180度,在另一側再刻一刀,因有兩個方向,所以稱為「雙法」。而「單刀法」則是在刻完第一刀後不旋轉印面,直接按同一方向在線條另一側下刀刻線,甚至在刻白文線條時僅用一刀完成一條線。[1](圖1)相對而言,「雙刀法」所刻線條的兩側都是背線刻的,所以都是光滑的,細微處也易於控制,通常顯得比較工穩;而「單刀法」所刻線條一側為背線刻,是光滑的,另一側為向線刻,是毛糙的,常常一刀即刻一線,注重線條的氣勢,顯得生辣果敢。

圖1

齊白石是世所公認的「單刀法」篆刻的確立者和典型代表,研究他的「單刀法」的手法和特點,對理解、借鑑他的藝術手法和鑑定他的傳世印作,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齊白石篆刻刀法的分析

齊白石篆刻起步較晚,他的《白石老人自述》中說自己從32歲開始刻印,其後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一,32至41歲,仿浙派;二,41至60歲,仿趙之謙;三,60至70歲之間,取漢隸碑篆法,開創自己的篆刻面貌;四,70歲以後,參以秦權量銘文,達到自身篆刻藝術高峰。

大約在上述的第一第二階段,齊白石篆刻的刀法仍然是「雙刀法」。看如下眾人所說:

我父親刻圖章,早年學的是秦漢印,後來是西泠八家,刻法都是雙側入刀。但到60歲以後,隨著自身藝術風貌的確立,「單刀法」也趨向定型和成熟。關於他的這種刀法,從執刀到運刀,有一系列精確的記載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刻小圖章的時候,父親(齊白石)常常是左手持印,大拇指捏著一側,餘三指捏在另一側,小指墊在石頭底下。刻大一點的圖章時,就四個指頭在一側,圖章放在桌子上,右手呢,大拇指、食指、中指捏著刀子,無名指抵在石頭的邊上,小指呢,緊靠在無名指下。刻的時候,這小指抵在無名指下不動,靠大拇指、食指、中指三個指頭的力量向前推刀。

———齊良遲

以拇指與食指、中指掐緊刀杆,中指略往下按,無名指與小指撐住印的右側邊緣,用刀從懷內向懷外直刻,此法最適於沖刀,亦沉著有力。齊白石先生常用此法。

———婁師白

(齊白石)刻印的方法是,刀子在刻印的時候,總是刀身向右偏,這樣,刻的時候便於觀看,每刻一個筆劃,都跟寫字時的用筆方向相反,即從下往上刻,遇到橫筆劃時,將橫筆劃轉向「豎」位,仍按照刻豎筆的方法從下往上刻。如果把印石的刻面看成是一個鐘錶的面,那麼,刻印的方向則是從六點向十二點刻,這是豎筆道;橫筆道呢,把鐘錶的面再轉過來,從九點向三點刻,絕不許有從三點向九點、從十二點向六點那樣刻。這是白石老人刻印的一個總的刀法。

———齊良遲

我刻印,同寫字一樣。寫字,下筆不重描,刻印,一刀下去,決不回刀。我的刻法,縱橫各一刀,只有兩個方向,不同一般人所刻的,去一刀,回一刀,縱橫來回各一刀,要有四個方向,篆法高雅不高雅,刀法健全不健全,懂得刻印的人,自然看得明白。———齊白石[8]「……通常刻印,為求工整,一刀刺去,一刀刺回,如此統計,橫豎工作,即共為四個方向。一般刻印者,往往四面下刀,甚至不分方向,任意轉動,刀鋒在石塊上隨處可下,此種刻法,為余所不取。」(以上系引齊白石語)先生刻印,極重鐵筆,以不回刀為上乘,蓋一回刀即等於重描。不回刀,從何方下刀,直至完畢,須仍原來之方向收刀;所以須兩個方向者,則字畫有橫豎,各從其宜云。———張次溪[9]……三不來迴轉石頭,而是先刻豎道,石頭轉一次九十度,再刻所有的橫道,刀永遠直著走,不走橫刀;四不回刀,一刀成功。

———胡絜青

白石刻印,其刀直下,長可寸許,深可半厘米,石不堅硬、立時崩裂,風馳電掣、頃刻而成。石不轉方,自左連切而極於右,亦刻印之奇觀也。

———楊仲子

以上這些記載中,有一則是白石的自述,其準確性無庸懷疑。有兩則出於齊良遲的回憶,齊良遲是白石第四子,在白石身邊生活多年,且自身在篆刻方面也頗有造詣,受教於其父[12]。婁師白、張次溪、胡絜青和楊仲子諸位,或是子弟,或是友人,都與齊白石有密切接觸,且本人均通曉篆刻。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這些記載是準確、嚴謹而科學的。

如上所引,我們可以將齊白石的「單刀法」特點概述如下:一,用「硬筆式執刀法」,由內向外直刻。二,豎畫由下端向上端刻,刻橫畫時將印石在手中逆時針旋轉90度,刻如豎畫,若依石面所見筆畫的方向而言,就是從橫畫的左端向右端刻。三,通常先刻所有的豎畫,再刻所有的橫畫。四,橫豎總共為兩個方向,絕不紊亂,有很強的程式性,並且將此標榜為自己的主要特色。

這裡筆者提到的「硬筆式執刀法」,又可稱為「鋼筆式執刀法」、「斜式執刀法」等,因為執刀如同執鋼筆,故有此稱。總的來說,篆刻執刀法沒有嚴格的規定,所謂「執刀無定法」。但常見的篆刻執刀法主要有三種,即「硬筆式執刀法」、「毛筆式執刀法」和「握拳式執刀法」。(圖2)無論採用哪一種執刀法,刻時運刀的手勢不外乎三種,即「由內向外直刻」、「由外向內直刻」以及「由右向左橫刻」。(圖3)齊白石所用的是「由內向外直刻」法,這種手勢與其篆刻線條的特殊效果之間有內在的必然聯繫,這裡展開作一些討論。

圖2

圖3

結合簡單的物理、生理和篆刻常識,筆者列出了一張「不同手勢單刀沖刻白文線條效果比較表」(表一)。從表中可以看出各種運刀手勢所能刻出的線條效果。

表一 不同手勢單刀沖刻白文線條果比較表

從表中可以清楚地看出,「由內向外直刻」是一種比較獨特的手勢。而「由外向內直刻」和「由右向左橫刻」基本上是一致的,從「比較」一欄中可以看出,它們在運刀方向與光毛效果兩項上無法與「由內向外直刻」達到同時一致。換句話說:在用另兩種手勢仿刻齊白石的印章時,如果要追求線條光毛效果的基本一致,那麼運刀方向必是相反的;如果要按照相同的運刀方向刻,那麼刻出的線條效果必是不同的。據此,我們可以進一步總結出齊白石篆刻白文線條上的幾個標誌性特徵:一,從石面上看,白文豎畫左毛右光,橫畫上毛下光;鈐印後則是豎畫左光右毛,而橫畫仍是上毛下光。二,受用刀由輕到重的基本規律影響,從石面上看,白文豎畫下輕上重,橫畫左輕右重;鈐印後豎畫仍是下輕上重,而橫畫則變為左重右輕。這裡只說明了白文線條的特點,朱文線條的特徵亦可參照這些內容推導得出。這些要素,幾乎是歷來研究者一致公認的結論,是齊白石篆刻風格的顯著外在特徵。

我們可以再來考查一下傳世齊白石印作中的一些標準品,從實物角度印證這些結論的正確性。傳世齊白石印作中流傳有緒、數量較多的如齊白石自用印、自藏三百石印、為朱屺瞻所刻73印等,它們絕大多數是定型期以後的作品,刀法和線條特徵都與上述結論相符。(圖4)筆者因工作之便,曾仔細研究過齊白石為朱屺瞻所刻的68件印章原作,印面的運刀痕跡以及鈐印後的線條特徵無一不與上面總結的這些內容如合符契。為了進一步檢驗,筆者還仿照齊白石的手法臨刻了幾方,一氣呵成,未作任何修改,發現刀痕特點和線條感覺均能與原作一致。(圖5)

圖4

圖5

二、對齊白石刀法的錯誤理解及原因

下面要討論的是,不少研究者在分析齊白石的篆刻手勢時,往往有一種錯誤的理解,而且比較普遍。如:白石這種特殊沖刀的形成,與他奏刀的具體方式是密切相關的。他治印運刀全憑臂力,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緊簇,捏住刀柄,刀口向外,刀柄臥向自身,刀刃略向左傾斜。刀鋒入石,起刀略重向前衝擊,這樣就形成了「右光左毛」的白文線條。刻朱文用同樣的方式,則是兩刀中間留出一條線來,所以光潔與剝落的效果相反。白石治印是以石就刀橫畫自右起,豎畫自上起,於是就產生上述白文的印跡。[17]顯然,這裡說「刀口向外,刀柄臥向自身,刀刃略向左傾斜」,是作者把白石的手勢誤認為「由右向左橫刻」法了。由此得出白石的刻法是「起刀略重」,「橫畫自右起,豎畫自上起」的結論,與事實正好相反。齊白石用刀,方向只有兩個。刻白文,橫畫起刀較重,收刀較輕,像寫字一樣,由左而右,蓋出來後,左重右輕,與書寫篆字筆意相吻合;豎畫亦如同作字,由上而下,由重漸輕。[18]這裡說橫畫「起刀較重」,「由左而右,蓋出來後,左重右輕」,還說豎畫「由上而下,由重漸輕」。顯然,作者所說的左右方向是指印文本身的方向,從印石上看,實際上就是指從橫線的右端往左端刻,與齊白石從左往右、從下到上的刻法正好相反,與上一研究者犯了同樣的錯誤。

齊白石刻印的執刀手法是:用大拇指、食指、中指緊捏住刀柄,中指位置在下;無名指和小指抵在印石的右側,刻時刀由里向外刻。齊白石刻印用刀只有兩個方向。刻白文印時,刻橫畫的方向與書寫一樣從左到右刻,(通常入刀時用力稍重一些,收刀時稍輕一些。這樣蓋出的印文線條左面略重些,右面略輕些,與篆書的筆意相一致。)刻豎畫也與書寫一樣,從上到下刻,(通常入刀時稍重,收刀時稍輕,所以蓋出來的印文線條上面較粗,下面較細,也與篆書的筆意相一致。)此外,執刀時刀柄要向右傾斜,刀鋒稍向左,這樣刻出的線條右面就較光滑,而左面則呈鋸齒形的剝落狀態。白文印的豎畫線條左面光滑右面毛糙,橫畫線條下面光滑上面毛糙,就是這個原因造成的。[19]這段話中,作者對齊白石的運刀手勢解釋是正確的。但下面談用刀方向時卻說橫畫「從左到右刻」(從印石看是從右往左),重入輕出,蓋出來的線條左重右輕;豎畫也說「從上到下刻」。說明作者對齊白石運刀方向的理解是錯誤的,仔細分析一下:以他所說的手勢和方向,不可能刻出所說的線條效果。所以這段話在文意上是矛盾的。

以上這些錯誤歸結起來說,主要是他們把齊白石刻印時的運刀方向解釋錯了。其中兩例乃出於研究齊白石篆刻的專著中,可見這種誤解具有相當的普遍性。

為什麼這麼多的研究者都會錯誤地解釋齊白石的運刀方向呢?筆者認為,這是因為篆刻界流行的運刀手勢與齊白石的手勢不同而造成的。上文已經指出,與齊白石所採用的「由內向外直刻」法相比較,用其他兩種手勢要刻出光毛效果上與齊白石相同的線條,其運刀方向必然是與齊白石相反的。而恰恰齊白石所用的這種手法在篆刻界中並不流行,研究者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而用習慣的篆刻手勢來理解齊白石刀法,就必然會走入這個誤區。為了考查篆刻界流行的運刀手勢問題,筆者檢看了歷年來出版的篆刻技法圖書數十種,結果發現:對這三種運刀手勢的介紹,大部分書中均有涉及,但「由右向左橫刻」法和「由外向內直刻」法往往被稱為是「最常見」的,或者作者本人在作示範時也採用了這兩種手勢,而用「由內向外直刻」法的極少。[20]由此可以推測,研究齊白石篆刻的學者中也大多是持這兩種手法的,當他們習慣地用自己的手法來推演齊白石的刀法時,就難免產生上述的錯誤。

三、探尋運刀方向的幾種方法

當筆者發現「習慣手勢的不同造成了對齊白石刀法的錯誤理解」這一現象後,馬上進一步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齊白石篆刻的辨偽問題。既然研究者也會對齊白石的刀法有誤解,那麼偽造齊白石篆刻的人恐怕更是難以避免這種錯誤了。如果能夠判斷一件印作的線條效果和運刀方向是否正確,就可以作為辨偽的重要依據。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通過檢驗兩項標準來辨別出不符合齊白石篆刻手法的偽作:第一,看線條的光毛效果,橫畫上毛下光,豎畫左毛右光(印蛻),不符合規律的,必是偽作;第二,如果線條光毛效果一致,那麼就要看運刀的方向是否也與齊白石一致,不一致的,也是偽作。線條的光毛效果是一目了然的,比較容易判斷,一般的作偽者通常也會意識到這個問題,不太會露出破綻,那麼問題的關鍵就是看運刀方向。是否能從印面或印蛻的痕跡上看出刻者的運刀方向呢?筆者經過一系列的嘗試和比較,發現是可能的。這裡將筆者分析的結果簡述如下:

規律一:刀痕向刻刀推進的方向傾斜

當刻刀切入石內向前推進時,刀刃一側切割石質,會在斜壁留下一些刀刃的痕跡。尤其是象齊白石這樣霸悍的沖刀法,刻刀往往入石較深,刀痕比較明顯。我們知道,為了便於發力和控制方向,一般運刀時,刀刃總是向刻刀前進的方向略略傾斜。那麼,查看刀痕的傾斜性就可以看出刻者的運刀方向。(圖6)

圖6

根據筆者的觀察,在刀口較深的地方或起刀收刀的地方比較容易看出刀痕。另外,石質的精粗也會對刀痕的顯現有影響:通常石質精細,受刀爽滑,刀痕不太明顯或幾乎看不清;而質地較堅頑的印石,刻刀推進時常因受阻而出現節奏停頓,刀痕就明顯了。 這是一條簡單而有說服力的規律,但前提是必須要看到印章實物,至少也要有清晰的印面照片,否則就不能應用,因而它在實物鑑定中有較高的應用價值,但僅對印蛻鑑別就無法勝任。

規律二:鋸齒向刻刀推進的反方向傾斜

「單刀法」所刻線條的一個主要特徵是刻出的線條一側光一側毛,這裡不妨將一側毛糙的狀態稱為「鋸齒」。筆者注意到,那些看似純任自然的鋸齒狀崩裂,有時也有一定的規律性:當這些鋸齒出現明顯的傾斜性時,總是向刻刀推進的反方向傾斜。為了驗證這一規律,筆者在兩塊不同的石料上,分別採用兩種運刀手勢作了試刻對比。(圖7)結果如圖中所見,凡是能看出鋸齒傾向性的,都符合「鋸齒向刻刀推進的反方向傾斜」這一規律。筆者實驗中的體會是:用力越大、入石越深、速度越快,鋸齒的傾向性就越明顯。

圖7

運用這一規律具有較大的局限性,因為多數線條的崩裂看不出鋸齒的傾向性,這時就不能強為之解。

規律三:起刀有鋒而較輕,收刀多角而較重。

通常奏刀入石,向前推進,線條總是由細到粗,由輕到重,這是符合自然規律的。上文說從印蛻上看齊白石的線條,豎畫是上重下輕,橫畫是左重右輕,就是由這一規律所造成的。那麼,查明線條的粗細規律,就可以看出運刀的方向。 另外,刻刀自然入石,通常會出「鋒」,而收刀時,刀刃與線條終端相抵,會留下一個比較生硬的「角」,查看「鋒」和「角」的存在,也有助於判斷起刀和收刀的方位,從而確定運刀方向。(圖8)查看線條的「鋒」和「角」,既可以看原石印面,也可以看印蛻或印面墨拓。如果能看原石印面,那就幾乎可以一目了然,入手即判。

圖 8

規律四:逆勢用刀易露「鼠尾。

如上文所指出的那些錯誤理解那樣,即使運刀方向不同,逆向而刻,偽造者也可以用重入輕出的方法來摹仿齊白石線條的輕重效果。遇到這種情況,無法簡單地從線條粗細來辨別運刀方向,這就需要我們從更精微的地方來觀察線條,從而找出反映運刀真實方向的蛛絲馬跡。有一定經驗的篆刻者都知道,運刀由輕到重,刻刀在運行過程中容易控制,刻出的線條沉穩有力;相反,如果由重到輕,刻出的線條往往疲軟無力,甚至出現滑刀的現象,除非刻者有相當的功力。逆向運刀的篆刻者,為了達到收刀處有類似起刀刀鋒的效果,往往會在行刀接近末端時將刀刃慢慢下壓,用類似「切刀」的手法,以刀刃切出鋒芒,摹仿出鋒的效果。如果這樣,則很容易出現類似「鼠尾」的敗筆。(圖9)「鼠尾」本來是書法中的一個術語,是指收筆時線條尖細無力的一種敗筆。逆勢用刀刻出的線條,很容易產生與書法中的「鼠尾」相類似的毛病。根據這個道理,如果在一方印作的線條中出現了明顯的「鼠尾」,就要考慮是否因為手勢不同而造成的。當然,齊白石在篆刻中為了避免線條的雷同,偶爾也有意將一些筆畫刻得重入輕出,但這是比較少的,不影響整體的節奏,更不會出現「鼠尾」。

圖9

這一規律的一個主要局限性是:它通常只適用於白文印章的鑑別,對朱文印幾乎不能勝任。類似「鼠尾」的弊病,不僅是作偽者所難以避免的,也是一般學習齊白石篆刻者的通病。齊良遲先生曾在一段文字中談到:「父親的單側入刀法,字體以秀勁為主,但也有一個問題,這一點掌握得不好,就會顯得纖細、飄忽,失去了那種沉穩的感覺。這是一般人學白石老人單側入刀法很容易走上極端的一個通病。」 綜合上文所談到的關於運刀手勢的習慣性問題,筆者推測,多數學習者出現這一通病的原因,正是因為沒有弄清楚齊白石的運刀手勢。

規律五:刻斜筆的手勢

齊白石的篆刻,篆法大都是以橫平豎直的線條為主的,這樣的線條,哪一側光,哪一側毛,規律很明顯,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也很容易總結出來。那麼還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斜線呢?其實它也有內在的規律,不過因為這種規律比較隱晦,所以一般就不會引起作偽者的注意。斜線有兩個方向,筆者通查了齊白石篆刻的標準品,比較長的斜線,都呈現一致的光毛效果,而且上重下輕,無一例外。究其原因,是因為用齊白石的「由內向外直刻」手勢,很順手地就會由下向上運刀,這樣刻時不用倒轉印面,而且筆勢由輕到重也很順暢。如果用「由外向內」或「由右向左」的手勢來刻這樣的線條,通常會用另一種刻法。(圖10)很顯然,印蛻中右上到左下方向的斜線,與齊白石的光毛效果是不同的。這種比較隱晦的規律,作偽者往往意識不到,所以有可能露出馬腳。總之,當斜線的光毛效果與齊白石的習慣不同時,就可以揭穿作偽者的不同手勢。

圖10

所要注意的是,一些很短的斜線,刻時使轉比較方便,可能比較隨意,即使不符合這一規律,也不能斷然認為是偽作。況且,短線不容易看清光毛效果,所以研究時不能以很短的斜線為依據。

四、通過分析刀法來鑑別偽作的舉例

關於傳世齊白石印章的鑑定工作,以往開展得似乎還不充分。[22]筆者在研究了齊白石的刀法以後,找到了新的鑑定切入點,對所見的傳世齊白石印作作了一番鑑定研究,發現有不少「仿意偽造」的印作存在[23]。下面結合上文提到的一些規律,試分析數例,以就正於各位研究者。文中凡涉及刀法以外的其他藝術風格分析,因限於本文的主題,只點到為止,不作展開,聊作參考而已。之泗金石(圖11)此印「金」之四橫、「石」之上橫、「泗」之上橫均是上光下毛,違反齊白石篆刻橫畫下光上毛的基本規律。又「之」、「泗」兩字中的豎畫上端幾乎都有起刀鋒,線條下端反而很重,可以明顯看出是從上而下運刀而成。綜合這兩條,即可確定此印不可能是齊白石所刻,而且作偽者是比較草率的,連線條的基本規律都沒有顧及。

圖11

古香時艷(圖12) 此印「香」字的兩筆長豎、「豔(艷)」字「皿」部的四豎畫,均是左毛右光,與上例同病,可見刻者刀法紊亂,所以不是齊白石真跡。

圖12

一擲千金渾是膽(圖13)此印橫畫似看不出破綻,但豎畫均是左毛右光,與白石豎畫特徵相反。筆者進一步查考發現,此印是依據另一方同文的真印仿刻的[,真印的筆畫光毛效果均符合規律。偽作除刀法不同外,還將擲」字的「手」旁處理得不倫不類,頗不合篆法,可見作偽者知其一不知其二、顧頭不顧尾的倉促心態。這種依樣仿刻的印作,在偽作齊白石印章中比較少見。

圖13

無愁長生(圖14) 此印筆者曾獲觀原石,石面右邊欄的內側、「生」字末橫的上側等處,均有極清晰的刀痕顯露,是與齊白石刻法方向相反的用刀痕。又「無」、「愁」、「長」等字的橫畫,均清晰可見起刀的刀鋒和收刀的刀角,也都是反向的。這兩條足以證明此印刀法完全不是齊白石作風。另外此印章法拘謹,「無」、「長」、「生」三字粘邊不自然,邊款布局散漫,均可證明此印是偽作。

圖13

北堂(圖15) 此印單從印蛻不易看出破綻,但筆者在有機會細看原作印面時發現,「北」字的右邊一豎和「堂」字的右邊一豎均有明顯的刀痕,刀痕系向下傾斜,說明刻者是從上而下刻的。又此印印面刻得極淺,「鋸齒」大多是修飾出來的,徒有白石印的外形,沒有其爽辣的精神,所以筆者認為也是偽作。

圖15

聚石樓(圖16) 此印線條的崩裂鋸齒幾乎都可以看出明顯的傾向性,這樣的實例是比較少見的。根據上文所說的「鋸齒向刻刀推進的反方向傾斜」這一規律推定,可以看出此印的刻法,橫畫是從右往左刻的,豎畫是從上往下刻的,因此顯然也是偽作。

圖16

灌園天賜(圖17)此印至少可從三個方面看出其用刀方向的錯誤。一是「灌」字的「水」旁,鋸齒向上傾斜明顯,可見用刀系由上而下。二是「天」、「賜」兩字中的懸針豎也是很典型的「鼠尾」,也是從上往下刻的證據之一。三是「灌」字「艸」頭的上端、「天」字頂橫的右端(墨拓方向)、「賜」字中的若干橫畫等,均可見起刀出鋒的痕跡,可見運刀方向都是相反的。因此這是一方典型的刀法不同的偽作。

圖17

尋常筆意偶見山人之法(圖18)[ 最初筆者僅看到此印的印蛻,發現其橫畫均是右重左輕,豎畫則多見「鼠尾」,當時就懷疑其為偽作。今年秋有幸見到此印,細看印面,果然刀鋒和刀角十分明顯,刀法均與白石作風相反,遂確信其為偽作無疑。

圖18

風吟月和、雅翁詞賦(圖19)[33] 這方兩面印中有較多的斜線筆畫,可以用上文提到的「規律五」來檢驗。我們發現印蛻中右上到左下方向的斜線效果均與齊白石刻法相反,符合偽作的一般特徵。例如齊白石印作中「翁」字很常見(圖20),「羽」部三斜筆的光毛效果都是如圖所見的形態,但此印恰與真跡相反。

圖19

圖20

金石樂我平生而歡(圖21)此印也是處處可見反向運刀的痕跡,下面從墨拓來看,如「而」字三豎的「鼠尾」,「生」字三豎的上端出鋒,「金」字橫畫的輕重顛倒,等等。另外,印蛻中「金」、「我」兩字右上到左下方向的斜線,也違背了齊白石刻斜線的規律。因此單從刀法的不同就足以辨出其為偽作。

以上所舉例的偽作,筆者都挑選了有墨拓的作品,以免受鈐印質量影響而造成誤判。另外在具體辨偽時,也要在一件作品中儘可能找出多方面的證據,注重其整體氣息,因為藝術創作過程中偶然出現不符合常規的變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一種說法認為,「單刀法」、「雙刀法」是指刻的次數,「單刀」指一個筆畫只用一刀,「雙刀」指用兩刀,所以刻朱文只能用「雙刀」。這種說法不盡科學,筆者擬作另文詳論。莫英泉先生曾把齊白石的「單刀法」稱為「沖刀單側刀刻法」,表述更為科學。(莫英泉《篆刻技巧入門奧秘》34頁,遼寧美術出版社,1996年。)但本文中仍沿用習慣的「單刀法」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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