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冷漠症候群」患者

moi思想博物館 發佈 2020-01-11T09:17:57+00:00

我只希望,假如我能回到那天,我會拍拍她,告訴她我衷心希望她未來一切都好。CREATOR:大頭DESIGNER: JINEDITOR: TONY

工作日的中午,影院裡只有我和兩位神情嚴肅的中年女性,觀影體驗良好。


《嗝嗝老師》的內核仍然是我們常見的:一名與眾不同的老師遇到了一群與眾不同的問題生,並最後在感化了他們的同時也改變了自己的故事。


老套但有效。


作為一部印度電影,少見的沒有一言不合就跳舞,使得電影的敘事和觀眾情感的代入顯得非常流暢。


《貧民窟百萬富翁》跳舞橋段


到了觀影的後半段。僅有三人的影廳里也漸漸傳來了微弱的抽泣聲。

沒錯,是我。作為唯一一名男性竟看得虎目含淚,使得本來就安靜的影廳里氣氛一度有些尷尬。


其實在觀影前,我並沒有對該影片有太大的期待,畢竟同類型的影視劇作品內地的觀眾或多或少都已經看過了:早些年有名聲在外的《GTO》和《放牛班的春天》,近些年也有些小而美的勵志電影如《墊底辣妹》。經常看日劇的觀眾可能會看過更多。


《墊底辣妹》片段


如果把一部換湯不換藥的作品放到今天來看,會顯得有些過時和乏味。想要在同樣的內核上拍出好看的作品,就必須要在影片的立意和代表人物的選取上有所出彩。


《嗝嗝老師》做到了,電影中老師的角色選取的是一個妥瑞氏症患者」(相信很多觀眾跟我一樣,通過這部電影才第一次了解這個病症),學生則是來自貧民窟的孩子。雙方都是社會上的邊緣人物,弱勢群體。這樣的人物選取,可以看的出這部電影的野心很大,想要表達的東西很多。雖然內核依然是成長的過程,但電影更多想傳遞的卻是印度貧富差距的現狀以及人們對弱勢群體的不理解所體現出的愚昧。


1


先談談缺點。雖然影片野心很大,但在呈現程度上卻顯得有些剝離。前面說過,影片的內核仍然是一個學生與老師共同成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要揉入這麼多比較大的話題顯然是一部電影很難做到的。


在表達貧富差距的問題上,影片特意安排了一個F班,作為一群來自貧民窟的孩子,他們是獨立在整個學校之外的,受到的是老師和學生的共同牴觸和排擠。他們的自卑轉化成了叛逆,從而成了一群桀驁不馴、一直做惡作劇趕走老師的問題生。


《嗝嗝老師》劇照


他們的不自信和自卑源於別人的白眼和嘲笑。他們急於證明自己,但所有的表現只體現在無關痛癢的惡作劇和與優等生的各種對抗上。而作為對立面的A班,優等生表現出來的是高傲和鄙視,以將F班趕出學校為己任。


這樣的表現,作為一部電影來說沒問題,但卻有些流於表面。真正了解貧困生的人會知道,他們的自卑往往不會來源於別人的惡意。相反的,至少在學生階段,我們最多傳遞的是對貧困學生的關愛和同情,我們被教育的是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雖然事實不是如此,但所有人都會努力在行動上給予貧困生幫助和關愛。


沒有人也沒有老師會對貧困學生表示敵視或嘲諷,更不會將他們孤立起來。因為我們都知道那樣是不光彩的。


貧困生的自卑,來源於他們接觸社會的那一剎那,他們走進正常學校的那一剎那。他們在環境和教育資源極度匱乏的地方野蠻生長。他們的談吐和經歷無一不在告訴他們,那些獲取著良好教育資源的學生和他們之間的差距有多麼的巨大。自卑來源於他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卻往往不會來源於類似電影中A班師生那樣刻意表露出來的惡意。


在貧困地區的學生還在為了高考改變命運死命讀書的時候,

受著優良教育的孩子可能早早已經為出國深造做起了打算,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許多孩子可能小小年紀就已經跟著上層社會的父母參加各種飯局,學習著在這個社會上主流成功人士的談吐和認識,在別人還在學著ABC的時候就已經半隻腳踏入了社會。


可想而知,當一個終日只能與修輪胎為伍的貧困學生,遇到這麼一個光彩奪目、自信而又優秀的同齡人時,自卑還不用別人敵視就已經深深根植在他們幼小的心裡。


貧富差距的惡性循環更多來源於巨大教育資源和環境的不對等,而不完全是小小學校中人們的惡意,在這點上來說,電影的描寫有些淺了。


2


再來看看關於問題生成長的表現。


與大多數電影一樣,問題生的主要表現體現在調皮搗蛋和惡作劇上。這是他們對這個社會小小抗爭的表現。


但相信我,一個如電影里所說貧困如洗的學生在面對現實的種種不公時,要麼會選擇發力讀書改變命運(如進入衡水中學這樣風格的學校),要麼早早地接受現實進入社會打工了。留在學校的問題生,並不是個個都等著拯救,通過小小的惡作劇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他們很多只是單純地讀不進去書了。沒有複雜的道理,背後也沒有更多深層次的原因,只是他們在各個你們看不到的角落選擇了放棄。


通過一場感動人心的教師獨白而悔過重新作人,並在剛學完牛頓力學和拋物線的情況下,就能熟練掌握愛因斯坦質能方程和普朗克黑體輻射公式這一轉變,讓這段老套的成長劇情顯得更加老套和出戲。


片尾作為反派角色出現的A班老師的五分鐘自白卻是整部電影在教育方面最出彩的表現,甚至蓋過了奈娜作為老師的光環,一個立體的老師形象立了起來。他不再是一個只知道仇視的壞老師形象,而是和大多數老師一樣認真而嚴肅同時又真正地愛著自己的學生。


瓦迪亞先生


問題生不是電影中令人耳目一新的教學方式和淚與哭喊的自白所能改變的。整個過程肯定是艱辛且漫長的。「卓越永遠來源於艱苦而不是有趣。」作為A班老師的這句話也許才是對於改變問題生這一問題最好的註解。在這點上來說,電影的描寫也顯得有些淺了。


3


誠然剝離地看,僅僅作為一部以教育問題生、老師和學生共同成長的電影來看,這部拍的只能算是及格水準、平淡之作。


但作為一部看得我虎目含淚的電影,必然是瑕不掩瑜的。

電影對「妥瑞氏症患者」這一弱勢群體的描寫在其他內容的襯托下顯得尤為細膩和出彩。電影的前十五分鐘鏡頭,得益於逼真的表演,毫無保留地展現了主角奈娜的種種症狀,相信很多觀眾開始會和我一樣在奈娜反覆的抽搐和發出「戛戛」聲時會有不適感甚至一絲尷尬。我甚至開始希望,接下來奈娜會治好這個病停止這個動作。


《嗝嗝老師》預告片


同時群演也尤為出彩。他們所表演出來周圍人們的目光是那麼真實而又刺骨。成人已經不像小孩了,早已學會了包容和接受,對於奈娜的病,所有人都表示出了理解和寬容。但唯一不會改變的是他人眼神中本能的梳理和不解、是父親為了不讓奈娜難堪同時也不讓自己難堪而替她點單這一行為。在觀影期間,我一直再問我自己,隔著螢幕都感到了不適的我,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樣的患者能表現出真正的善意麼?


答案是不能。

電影讓我想起了我大學時一個小小的插曲。感恩於這部電影,我終於知道了這個病症的名字。


一天,我與往常一樣,在沒人的教室里自習,過了會,進來了一批學生來上課。這很常見,自習的教室接下來有課。平常,我會選擇離開,換間教室。但那次我想留下來聽聽別人在上什麼課。


學生魚貫而入坐好,我坐在最後一排做自己的事情,最後進來的一個女生坐在了我的前面。周圍的學生紛紛遠離,坐到了遠處的位置,只留她坐在那兒。除了我們,就只有一圈空出的座位,似乎別的同學並沒有感覺什麼不妥和異樣,只是自顧自地談笑。


那姑娘在打開書包掏書時顯得有些費力,她的脖子總是時不時地往旁邊轉動,嘴裡同樣也發出「戛戛「的聲音,沒有電影里這麼強烈,但坐在後面的我卻聽的很清楚。


這樣的抽搐一直沒有停止,我看她費力把書放好,腦袋仍在抽動。我記得我當時的第一反應竟是有些好笑,後來才覺得有些怪異。我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一樣把這事告訴了室友,分享完後,我看著她孤單坐在我前面,時不時抽動著身體,發著怪聲。


上完了整節課,沒有人與她說過話,除了我之外也沒有人看過她一眼。她像是一團大家不想觸碰的空氣,獨自縮在教室的一角。


當時的我和他們一樣,把視若無睹看作善意,把不作惡不嘲笑就看作善意,把理解但不靠近看作善意,卻唯獨忽視了冷漠這個最大的惡意。

這段經曆本就只是一段轉瞬即逝的小插曲,我沒有深刻印象,像很多的人一樣,我習慣了遺忘與自己不相干的小事。但這第二天就拋在了腦後的記憶以及我當時的疏離和冷漠,卻在這部電影開場的五分鐘,像刀一樣突然朝我刺來。


電影中女主小時候與可汗校長的一段對白尤為使人動容。


可汗校長

「前面聽歌劇的時候大家有沒有聽到台下有怪聲?」

「有。」

「我也有聽到。」

「我想請這個發出怪聲的人到台上來,講講你為什麼要發出這個聲音。」

「你喜歡發出怪聲麼。」

「不喜歡。」

「那你幹嘛要這樣。」

「因為我有妥瑞氏症。」

「這是什麼毛病?我第一次聽說。」

「我大腦有問題,會不自覺地發出怪聲。」

「你可以控制麼。」

「不能,這是一種病。」

「你希望我們怎麼做?我指的是學校的每一個人。」

「我只希望大家把我當作普通人。」

「好,我們會像對待其他學生那樣對待你,你回去吧。」

平淡,但足夠有震撼力,他沒有刻意將她保護起來。相反的,他讓奈娜自己到台上訴說這個症狀,就好像一個孩子說自己感冒和流鼻涕一樣正常。言語中沒有流露出強烈的同情,也沒有呼籲大家關懷她。此時的奈娜只是個普通的學生。而這正是她需要的:不被視若無睹和能夠進入正常人的生活,這是最簡單的道理卻總是被我們忽略。


「妥瑞氏症」在電影中後段存在感已經較為淡化,更多的時候只是作為奈娜情緒的一種表現。也許這也是影片希望我們看到的,從剛開始的不適到學會接受它,這個症狀並不特殊,它只是在人身上突然出現的一個小小的嗝,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嗝嗝老師》劇照


儘管有缺陷、儘管很多想要表達的問題依然留在表面。我都要感謝這部電影讓我知道了多年前那個姑娘身上的病症,也讓我擺脫了愚昧,理解了它,就這一點也值得我給它一個好的評價。

我仍然記得那天,她一直高高地仰著頭,筆直的背影自信得讓人心疼。和奈娜一樣,她需要克服多麼大的困難,培養出多麼強烈的自信,才能和我們坐在同一個教室里,我不得而知。我只希望,假如我能回到那天,我會拍拍她,告訴她我衷心希望她未來一切都好。


CREATOR: 大頭

DESIGNER: JIN

EDITOR: T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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