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之《人間世》:借「孔子」之口,說明人事之複雜、處世之艱難

玲瓏文史 發佈 2020-01-11T09:43:56+00:00

在《莊子》內篇中,以「孔子」為主角的寓言頗多,這些與孔子相關的論述,多集中於《人間世》、《德充符》以及《大宗師》等篇章。

在《莊子》內篇中,以「孔子」為主角的寓言頗多,這些與孔子相關的論述,多集中於《人間世》、《德充符》以及《大宗師》等篇章。

內篇中的孔子,時而受到譏諷,時而論大道,看來形象並不一致。因此,莊子對孔子的態度究竟如何,一直是論者熱衷探討的問題。

在玲瓏看來,內篇中孔子的形象,是莊子最具原創性的孔子詮釋,也是後世道家闡述孔子之濫觴。它不但影響後代頗深,更是後世爭辯莊子究竟是「詆訾孔子之徒」還是「陽擠而陰助之」的原因。

是以,玲瓏試圖回歸原點,逐步探求莊子如何塑造孔子形象,詮釋孔子境界。在內篇中,以孔子為主角的預言首先現身於《人間世》。孔子寓言不出現於《逍遙遊》、《齊物論》,而出現於《人間世》,想來也是饒富趣味的。這並非是說孔子不能逍遙,無法齊物,而是說孔子就像多數平凡人一樣——身處人間世,必須面對人間的事。

安之若命,乘物游心

人間的事複雜難解,平凡人卻無可逃避,莊子常常借用孔子之口,說明人事之複雜、處世之艱難。在《人間世》中,就記載著一則「葉公子高將使於齊」的事例。

葉公子高出使齊國之前的恐懼,很能說明人處於紛亂塵世的無奈。事如果不成,將有人道之患;事如果成了,則有陰陽之患。無論如何,似乎都避免不了禍患降臨。這樣的困境並非是自己招致的,只能說是時、命使然,但人們卻必須時常面對它所帶來的災禍。

「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

葉公子高向孔子請教如何才能免除其患,可見在他心中,孔子正是善於處事的「有德者」,而這也正是孔子在此寓言中的角色定位。

孔子的人生取向畢竟與「避世之士」不同,他認為「子之愛親」、「臣之事君」皆是人無可逃避的責任。親子之情是與生而來的本性,既不可解也無需解;君臣之義是屢見不鮮的社會秩序,既不可逃也無需逃。對於父母、君主,要使其「不擇地而安」、「不擇事而安」;對於自己,則要內修以上,以臻「安之若命」之境。因為唯有「安之」,才不會受到哀樂之情的干擾糾纏,而能夠「安時而處順」。

當災禍無可避免地來臨之時,負面情緒不免隨之而生,如何能「安之」?「安之若命」的背後,其實蘊含著極高的修養境界,或許我們還可以往上推論,能有這樣的修養境界者,恐怕曾在生命中遭遇不少逆境,在一次次的反觀自省、去累化執之後,才能「安之」。

對此,為人臣者只能去除私意造作,順應自然情勢而行事,哪有時間去貪生怕死、自尋煩惱呢?而且當人臣致力於求生避禍之時,「悅生而惡死」的念頭,反而會讓他因為過度執著而無法判斷當下的形勢,更遑論順勢而為、因勢利導,災禍反而因此臨頭。

那麼,處世的「實戰技巧」為何?「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字字句句都是入世已久的「孔子」的肺腑之言。這些看來瑣碎的老生常談,正是明哲保身的指導原則。只有深諳人世間事務運作的複雜多變、難以預料,才能歸納出諸多處世之理。

莊子借孔子之口,說出「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正說明莊子也認同親子之情是天性表現;而君臣之義是社會倫理。正是這些,構成了人倫規範,而此規範架構了人間秩序,社會因此而井然有序。

然而,個體也因此隱沒於群體之中。人作為一個存在於世的個體,幾乎不可能置身於人際關係網絡之外,所以也幾乎無法避免「兩難」的困境。莊子借孔子之口說出,這些人世的牽絆、責任,是無所逃避、也不必逃避的。

這呈現出莊子與避世之士有所差異,莊子並非一般「與鳥獸同群」的隱士。莊子想要傳達的處世技巧,也說明了莊子確實是經過世事歷練的入世之人。然而,「無所逃」一語卻也明確表達了莊子曾有想「逃」之心。

就孔子而言,「鬱郁乎文哉」的人倫秩序、克己復禮的生命追求,是仁心的實現;然而,對莊子來說,這卻也可能是人與自然的破裂之始。

但是,就多數人而言,不可能免除生而為人的責任,人非入世不可,那麼如何才能達到逍遙之境?如何才能在群體之中保有個體的自由?在莊子眼中,了解人情世故、理解人性之常,才有可能順勢而為,但這只是外在處事原則而已,要在變動不居的人間世悠遊自得,不能只是死記生存法則,而是要靈活運用、見機行事,而這,必須依賴心靈的平靜中和。

德盪乎名,先存諸己

《人間世》中還有一則「顏回見仲尼」的記載。故事起源於顏回希望到衛國去,遂向孔子辭行。顏回一開始秉持著儒家一貫的信念,認為唯有感化衛君才能救濟衛國百姓。孔子則警告顏回,不可過於輕忽自身的危險性,否則將招來殺身之禍。

「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

如果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保全,又如何能談救人呢?顏回自身的修養境界還未成熟,就急著「濟世救民」,這種不顧己身、一意孤行的行為,只是為了求取美名罷了。

「德盪乎名,知出乎爭。」

人們為了爭名、爭勝,是以「崇德」、「尚智」,此謂「德盪於外」,因而導致互相傾軋、禍亂不斷。顏回只看到衛君的罪惡,卻未能意識到自己「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其實也是一種想要凸顯自我、貪圖美名的罪惡。

談仁義道德,把自己當成「善」的一方,事實上,也就是把對方視為「惡」的一方;認為對方需要「痛改前非」,在這樣的主觀心態下,對方能平和地接受「感化」嗎?更要警覺的是,對方是操控生殺大權的一國之君,自己如何能不忘初衷、全身而退?

「目將熒之,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

這一段描述,何其生動!多少原本奮不顧身的士人,在實際面對君王時,正是如此畏縮地敗下陣來。這更說明了莊子非常了解士人在政治中的困境。

儒家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的熱忱,其實正是「至己身於不顧」的悲哀。況且,這種熱情,背後是否完全沒有「私心」存在?儒者口中所標舉之「仁義」,是否真的是普世恆存之價值?儒者眼中的是非,又是否真為不可改動之判斷?這些都令人存疑。

顏回提出「端而虛、勉而一」的辦法,想以端莊謙虛、勤勉專一的態度感化衛君,也遭到駁斥。玲瓏認為,顏回的辦法仍然是源於「成心」,即由「成心」而發,自是而非彼。謙虛勤勉出於畏懼,僅為表象,並非由真心而出,當然不足以化人。唯有真切地反省生存的困境,才有扭轉「成心」、脫離困局的可能。顏回既不能克服自己求名的慾望,也不能感化衛君,最後的結果不是表面妥協,就是因為多言勸誡而被衛君殺掉。

根據《史記》的記載,莊子曾為「漆園吏」,這樣的經歷想必讓莊子對於政治生態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莊子並不著眼於帝王之治道,而是努力為平凡人找出解脫之路。

既然不可能完成復歸小國寡民的理想,人們就必須思考如何在現實社會中找到生存之法?又如何在君臣關係中找到平衡之道?

在《人間世》中,莊子屢屢借著孔子之口,說明處世的艱難。在他心中,孔子入世最深;因為入世最深,所以最能了解君臣關係的緊張對立,亦最能了解要上臻「乘物游心」之境困難重重。所以,借孔子來說明《人間世》,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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