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飛,男,生於七十年代,浙江三門人。曾先後在《詩刊》《星星詩刊》《江南詩》《詩歌月刊》《中國詩人》《詩潮》《飛天》《星河》《西湖》《品位·.浙江詩人》《歲月》《文學港》《海燕》《散文選刊》等刊物上發表作品。
夜讀家譜
翻動書頁,能聽見祖先的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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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破敗的帆,一起風就心驚
安居的日子如灶台上的瓷碗
黃巢從唐朝一槍刺來,「泉州」應聲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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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把魚鱗當創口貼
一遷莆田,再遷霞浦、樂清
四百年顛沛,都是波浪一聲嘆息的事
也曾舟山泊舟
寧海求寧,象山不像久留之地
所幸里川、赤山收留了祖上的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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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雨更盛,譜里惡浪充盈
翻一頁,倭寇之亂。再翻
明清海禁。殘頁、缺頁仍在逃亡中
直到翻出沒有身份證的方孝儒
我才哂然一笑——
剛栽活一株姓氏,爺爺
我爺爺的爺爺,便開始喝酒、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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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 巢
落花先走,還是
溪水先流,誰計較
我贈予你的村莊,好日子
可以一再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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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就去,梯田
已壘起秋風之美
陽光揉碎的穀粒,金燦燦
多像佛祖手中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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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下來,你醃花菜,做掛麵
我向鋤頭再借些力
提前種下好天氣,供你石上小坐
鍋里烏飯,有柔軟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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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村莊,諸事皆宜,黑夜像黑夜
狗叫像狗叫。生下的孩子
比抱怨多。我們用舊的歲月,背靠背
像群山忍住的一聲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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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嗚嗚了一整天
起風了,必須先扶住菊花
天地才不會亂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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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棵盆景樹,在風中
匆忙了結初吻
落葉只落在反方向
有些事,已無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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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被子收起,沒曬乾的往事
也收起。門關得再緊
風也會將時間吹走
在家的人,不可能守住
每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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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窗外
嗚嗚了一整天
在我們這一帶,秋天是這樣
女人有時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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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二嬸被叔叔揍了
癱坐牆角的眼神,有了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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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 禮
只有過於巨大的面子
才能完成農村式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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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十道祭品
像一生沒有享用的孝敬
在同一天趕來。壓得八仙桌
抬不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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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仍清楚記得
三個媳婦在公公臨終的床前
大聲討論並決定
過了正月初八就拔掉氧氣管——
一個認為再拖下去沒意義
一個還惦念著幾畝田地
另一個,急著要趕到城裡照看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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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鼓樂、頌經、應景式哭泣
悠長的嗩吶嘎然而止
像拔掉氧氣管的瞬間,老人
完成充滿理解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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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命的過程
給她大學四年
命運,先禮後兵
給她一份臨時工
打工的機器約五公斤
給她一間出租房
讓她貼牆紙,量了又量
愛情的幻想十六平方
含衛生間,兩次戀愛
一次失敗的婚姻
再給她一個三進宮的弟弟
讓她用痛苦治療痛苦
第一療程結束。需要及時給她
另一個小心眼的男人
盯她、防她,督促她洗衣做飯
倘若她感到憋屈、失望
還要給她酒精。讓她醉,讓她哭,說
「老公,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名詞」
最後,給她一個孩子
忙碌、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