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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中國人不斷「走出去」,在海外,我們常能見到不少獨自打拚的同胞的身影,在當地人眼中,他們是遠道而來的「中國老闆」。這些私人老闆在海外做生意,也就免不了要和當地人合作、打交道。
對這些私人老闆而言,是否僱傭當地人、如何管理僱傭的當地人,成了他們無法迴避的問題……
「Y,保險買好了,還剩下二十美金。」駕駛員下了車,拿著二十美金遞給我。
「只剩下二十美金?沒有這麼貴啊。」我心裡想。
早晨,駕駛員說車開出去洗一下,正好車的保險快到期了,我就讓他一起買回來,我記得保險需要三百塊的樣子,但是記不太清,我就給了他四百塊。
我走到車跟前,讓他把發票拿給我看,我看了看,217美金,心裡就知道了。
問他:「發票上怎麼只有217啊?」
「那217是交到銀行的,還有給辦公室的錢。」
「你大爺,當我沒買過啊。」我在心裡罵了一句,然後對他說:「那我們去保險公司問問吧,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嘴裡還嘟噥著什麼,我沒有理會,催著他上了車,他很不情願地上車開車,出了門,就見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沮喪,越來越緊張。
等車開出去有四五里路的時候,他把車停到一邊,對我說:
「老闆,原諒我吧,其餘的錢被我送到家裡給小孩交學費了。」
一聽到學費,我更加惱火,因為這個駕駛員才剛剛到我家來不久,就借錢說給孩子交學費,我一想,反正人家在這裡做,孩子上學也是個大事兒,就把錢拿給他了。
沒想到後來又兩三次借錢說交學費,說孩子以前的學費還欠著,我就有點兒後悔幫他,甚至有想讓他馬上走人的念頭,可一時沒有合適的駕駛員,並且借的錢也沒扣完,所以就想再觀察一段時間。
沒想到今天竟弄成這樣了。
在非洲,處理黑人偷東西也不是新鮮事兒了,但是這麼明目張胆我還是有點兒意外,除了惱怒,似乎還有點兒慌亂。
我強壓著氣,若無其事的說:「既然你承認了,就先回去吧。」
到家下了車,我讓司機坐下來,然後對保安說:
「把他控制住,我不發話不能讓他離開這個院子,他偷了錢。」
然後轉身對駕駛員說:
「你打電話要家裡人把錢送回來,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否則我就讓保安公司派車過來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你原諒我這一次吧,我從生下來就做過這麼一次錯事,我心裡也很難過,這就當我借的錢,以後你從我的工資里慢慢扣。。。。。。」
沒工夫聽他講故事,我走進客廳,關上門,坐在椅子上,拿過電子書來看,一邊看一邊想,怎麼處理呢?
無非三個選擇:
第一 讓他繼續做,這個錢就當他借的,以後在工資里扣出來。
第二 開除掉,這個月工資不發了,雖然不夠他貪的和借的,損失點兒就損失點兒,以後就少了麻煩。
第三 花點兒錢,送到警察局,關幾天或者讓警察收拾收拾。
如果在國內,第三種選擇會是非常自然的,多數人的選擇,可這是非洲。
雖然在氣頭上,我也傾向於這樣做,但冷靜想想,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
交給警察,花多少錢,關到什麼地步,都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這個傢伙雖然可氣,這幾個月工作表現也還算不錯,反正錢要不回來,他也有三個孩子要養,再去交錢給警察找麻煩有必要嗎?
也許他真的是第一次呢?得饒人處且饒人,好在損失不大,還可以扣下他工資。可是又不甘心。
第一種選擇當然不必考慮,雖然多數黑人都偷,可既然抓住了還若無其事,豈不是養虎為患,放個定時炸彈在自己身邊?
看來只剩下第二個選擇了,給朋友打電話聊了幾句,朋友也說,算了吧。
算了就算了,施加了幾次壓力,看他也沒有絲毫要還錢的意思,既然不見棺材不落淚,那就讓他把眼淚留著吧。
算了,心大了,事兒就小了。
我拿出紙筆,讓他自己把事情寫了一下,簽了個名,以免以後他反過來找我不發工資的麻煩,然後揮揮手,你走吧。
這樣處理是不是有點兒窩囊,有點兒不合邏輯?這就是非洲的邏輯,這種損失也算必須的成本之一吧。
在家裡,被蛇咬了,最好把蛇抓住,免得再咬人。
如果在叢林裡,被蛇咬了,最要緊的不是把蛇抓住,而是小心不要再一次被蛇咬。
很多時候,非洲更像個叢林。
OSEE跑了。當在心裡確認這個事實的時候,我沒有憤怒,也沒有驚訝,就像我早知道這件事會發生。
我確實應該知道,但是我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所以我不必生氣,一直在犯錯,這麼久才出現惡果,我應該慶幸了。
OSEE是我的黑人收銀員,當初被介紹過來做保安,也跟著工人乾乾活兒,這個傢伙做箱包手很笨,連別人的一半都做不到,但是人品不錯,開店之後便把他帶到店裡做了收銀員。
黑人收錢,在這裡的華人中間並不流行,很多稍微相識的同胞都善意的提醒我,對我的做法表示不贊同,但我從利弊兩個方面,綜合考量覺得這樣做是對的。
只不過我應該加強管理和防範。但是剛開店的時候,生意非常差,每天賣一點點,讓他跑他也不會跑,再加上經常讓他出來一起搬貨,卸貨,有時候收拾一下店鋪的樣品,慢慢的就習慣了他的隨意進出。
並且相處越久,越覺得這個工人非常不錯,在各方面都為我們著想,在開店初期確實幫了我們很多,我也在不斷慢慢提高他的工資,至少在中國人的店員里,他的工資絕對屬於很高的那一部分了。
差不多兩年了,相處一直不錯,他有困難我也會幫他,我們有困難他也真心實意的為我們著想。並且從言行中都表現出對當前的工作非常滿意,所以警惕也就更鬆了。
但是最近兩周事情有些變化,前兩個月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個女人,說要結婚,中間借了幾次錢。
到月底發工資的時候,他的工資差不多被借光了,因為他要結婚,我還給了他一點兒錢算賀禮吧,可看他的意思還是沒夠花,其實上個月他就借了不少。
我不禁有點兒擔心,恐怕不是結婚花錢那麼簡單。
我和我弟隨意的說過一次,如果下個月這個收錢的還缺錢,我們該考慮給他換個崗位了,一個收錢的老缺錢可不是好兆頭。
說著就到了今天早晨,他來的晚了幾分鐘,我也沒說什麼,一開店就比較忙,賣了兩個小時左右,我大概估計該收他的錢了(我們約定一個數額,到了那個數額就先收過來,主要是防範風險)。
但一方面考慮錢可能不整齊,另一方面也因為比較忙,一直在和客戶談,就沒有去催著要,後來我弟出去送貨,店裡只剩下我自己的時候,OSEE出去上廁所,我也沒在意。
和客戶談完,他還沒有回來。我有點兒不高興,就坐到外面心裡想著,看看你去多久。
坐了十來分鐘,還沒有回來,突然一個不好的念頭闖進我腦子裡,他不是走了吧?
一有了這個念頭,我就連忙走進店鋪裡間,抽屜鑰匙插在鎖孔上,打開一看,只剩下一些零錢和不多的幾張大錢。。。。。。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雖然造成了一些損失,但也不能說有多慘重,重要的是對事件的處理和反思。
在剛剛冷靜下來那一刻,我首先想的是以後還要不要用黑人收錢。
第一反應是不用了,不安全。
其實算經濟帳,就算他拿走了一些錢,但總體上,比找一個中國人來專門收錢還是划算的多,並且想長期在非洲做,能用本地人的崗位儘量用本地人,是一條必由之路,這不光是成本問題,不能因噎廢食。
出了問題,該反思自己的管理方法和監管力度,而不是開倒車一味地排斥黑人,我們在黑人的國度做生意,排斥黑人怎麼可能呢?
如果繼續找黑人來收錢,我該採取怎麼樣的措施,儘量避免類似事件的發生?
我想首先還是選人,找一個和我關係好的有分量的本地人為我推薦收銀員,這樣這個有分量的本地人兼具某種程度的擔保功能;
其次,加強管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意出入,把收銀的門從外面鎖起來。
我想如果這兩方面堅持得好,我們一定可以大大降低風險,至於杜絕,我不敢說。既然要發展,要用人,就總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哪有沒有風險的事情呢?
哪怕吃了一些虧,我依然相信人性,相信人是有榮辱觀,有自尊的,哪怕他們做了錯的事情。
哪怕還會受到挫折,我想我還是會選擇相信。
當然我也不會像白痴一樣,毫無條件毫無限度的相信,應該叫做有限信任。
根據和你交往的深淺和我自身的承受能力,設置一個合理的限度,去信任你,如果事實證明你是可信的,我會繼續甚至加深信任你;
如果我錯了,也沒關係,既然可以信任,我就準備好了承受你不可信的風險,只要限度合理,你的失信對我來說也造不成太嚴重的打擊,誰在進步的途中還沒吃過虧啊?
現在新的收銀員已經上班了,是一個安靜的小姑娘,非常聽話地坐在收銀員的位子上,以後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在我這裡的工作,我不敢斷言。
OSEE那一頁翻過去了,我讓會計師做了一份文件,遞交到警察局,算是對這件事情有個備案,以免糊裡糊塗的結束了,以後再有什麼麻煩。
會計師大概算了一下,如果除掉他正常辭工我該賠補他的錢,其實他所獲不多,大概相當於他幾個月的工資。
唉,這個笨傢伙,我沒法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但我猜想他很難再找到這樣的工作機會了。如果繼續做下去,他的工資肯定還會繼續增加。
想想過去這兩年,我們相處的不錯,他也確實幫了我們很多,即使他以這種方式結束了在我這裡的工作,我心裡也沒有什麼怨恨。
但他切切實實給我、給我們上了非常有益的一課,我們要通過這件事不斷反思自己學習管理當地員工,既避免我們自己的損失也避免他們走上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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