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的隱形翅膀及第五位貴人:慈禧太后紅人、文壇領袖樊樊山

船長讀畫 發佈 2020-01-09T21:31:27+00:00

在錢鍾書的《圍城》中,描寫了文藝青年方鴻漸和董斜川們對老派文人們的一段嘲諷,兩人談到了有關茶葉之事,方鴻漸道:「......茶葉初到外國,那些外國人常把整磅的茶葉放在一鍋子水裡,到水燒開,潑了水,加上胡椒粗鹽。專吃那葉子。」

在錢鍾書的《圍城》中,描寫了文藝青年方鴻漸和董斜川們對老派文人們的一段嘲諷,兩人談到了有關茶葉之事,方鴻漸道:「......茶葉初到外國,那些外國人常把整磅的茶葉放在一鍋子水裡,到水燒開,潑了水,加上胡椒粗鹽。專吃那葉子。」

後來讀到楊絳先生40年代所作的一篇小文《喝茶》,也提到這段趣聞,楊先生文中說:「新近看到美國人做的茶考,原來這是事實。」

錢先生隨後借董斜川之口,說出了另一位中國老派文人更為滑稽的舉動:「這跟樊樊山把雞湯來沏龍井茶的笑話相同。我們這位老世伯光緒初年做京官的時候,有人外國回來送給他一罐咖啡,他以為是鼻煙,把鼻孔里的皮都擦破了。他集子裡有首詩講這件事。」

這位晚清官員,便是本文要向大家介紹的齊白石人生的第五位「貴人」——樊増祥。

壹 齊白石隱形的翅膀

「貧民布衣」、「草根逆襲」——人們常用這樣的字眼來講述齊白石的藝術創作之路。而若細究這段勵志佳話,我們會發現在齊白石的職業生涯中,一直有一雙隱形的翅膀:由舊式文人和新式意見領袖分別給予他不遺餘力的推薦、引導和幫助。齊式成功的背景與外因,更像是新、舊文化交替中,中國頂級文人、思想家和政客們互相達成的某種默契、妥協,由此誕生出的一枚光芒四射的文化彩蛋。

要剝開這枚彩蛋,我們需要先了解在齊白石衰年變法之前,那些「為他著想」的貴人們。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們介紹了齊白石在衰年變法前結識的幾位「為他著想」的貴人,分別是:啟蒙恩師胡沁園、湘潭同鄉郭人漳(字葆生)和夏壽田(號午詒)、國學大師王闓運,下面我們來看看他人生中的第五位「貴人」——樊増祥,以及他對齊白石影響。

與前幾位不同的是,這位樊増祥與齊白石並無同鄉之誼,但他對齊白石的舉薦、幫助可謂不遺餘力。

樊増祥這樣的文壇名仕、「省部級」高官,為什麼會與齊白石剛一結識,便如此竭力幫助他?

作為晚清舊式文化圈的核心人物,樊増祥的舉動當然有出於對藝術的熱愛、對齊白石本人才華的欣賞,但也不能排除,齊白石——這個布衣出身的中年藝術家對當時代表保守勢力、舊式文人圈子不可或缺的作用:他可以為他們的畫作代筆、為他們的收藏掌眼,也為他們間的交往提供一種潤滑劑和安慰劑的作用。

齊白石與樊増祥結識,得益於夏壽田和郭葆生的引薦。

1902年陰曆十月,齊應夏壽田和郭葆生之邀,首次遠離故土,開始了他的「一出一歸」。當時的交通很不方便,到達西安時已是陰曆十二月底。此時在陝的湖南籍文人圈子中,除了夏壽田和郭葆生外,另一位王闓運的弟子——「鐵匠」張仲颺也在西安。

在這年春節之前,齊白石通過夏壽田的引薦,見到了時任陝西臬台(音:nie)的樊増祥。

貳 慈禧太后身邊的紅人

齊白石見到樊時,他正是慈禧太后身邊的紅人。

樊増祥(1846—1931年)是湖北恩施人,字嘉父,別字樊山,晚號天琴老人,世人多按其別字稱他為樊樊山。

樊樊山的貴人是張之洞。

樊樊山於光緒三年(公元1877年)考上進士,次年秋入荊州幕府,幾個月後到了武昌投靠洋務派代表人物張之洞,為其充當幕僚。此後,他歷任渭南知縣、陝西布政使、署理兩江總督等職務,在官場上,張之洞一直扮演其導師與後台的角色。

樊樊山在政治上迅速躥紅,開始於1900年。

在描述樊的這一政治機遇之前,我們先來看一個發生在唐朝的案例:

安史之亂爆發時,負責四川地區軍政事務的二號人物崔圓,時任蜀郡長史、劍南節度副大使。在叛軍逼近長安後,唐玄宗倉皇出逃,崔圓從楊國忠處探知了玄宗的心思,知道他可能會入川避亂,於是提前在四川整軍備,建宮舍,儲什具,準備好一切迎駕事宜。

玄宗一行逃至河池郡後,接到了崔圓的奏表,得知他已在四川提前做好安排。玄宗為此感慨道:「世亂識忠臣。」於是任命崔圓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任劍南節度使。當玄宗三子李亨在靈武宣布繼位後,這位有「迎駕之功」崔圓也奉命與房琯、韋見素等人赴靈武輔佐唐肅宗。這些經歷讓他在兩位皇帝心中都留下了良好印象,撈取了雄厚的政治資本。至德二載十月,唐肅宗返回長安後,將崔圓升任為中書令,進封為趙國公。

——樊樊山的得寵,便與唐朝這位崔圓頗有類似,儘管他的官職沒有崔圓大、速度也沒有崔圓快。

公元1900年5月底,八國聯軍悍然發動了侵華戰爭。6月初,共2000人的聯軍隊伍從大沽口登陸向北京進發。16日,慈禧向列強宣戰,21日,清廷正式宣戰。此後不到一個月,八國聯軍占領了天津,又一個月後,8月15日,北京淪陷,慈禧太后與光緒逃往西安。

在八國聯軍進逼津京之際,樊樊山被召進京,以道府在武衛軍任事。他權衡局勢,密奏慈禧,力請移避「長安」,並且提前趕回西安,在他經營多年的這片地方準備接駕。

因「迎鑾」、扈駕之功,在同年11月便擢升為皖北兵備道,著留「行在」(即西安)辦事,充政務處提調。慈禧曾手諭皇帝:「自今機要文字,可令樊增祥撰擬,仍當秘之,勿招人忌也。」

第二年6月,樊樊山被升任為陝西省臬(音:nie)台,主管陝西的吏治考核、司法刑獄,相當於如今的政法委書記。

有網絡資料顯示,公元1901年8月,樊樊山繼續升任為陝西布政使,相當於陝西最高行政長官。1902年1月8日,慈禧和光緒帝回到北京後,樊樊山又繼續授甘肅布政使,兩年後他調任江寧布政使,宣統二年(1910)署理兩江總督。

而據齊白石自述,當他於1902年底得到夏午詒舉薦,前去拜見樊樊山時,是到陝西的臬台衙門。由此推算,樊在1902年底應任職陝西臬台,這與上述網絡資料所描述的履歷不符,留待考證,也望通過網絡請教各位方家。

齊白石首次去臬台衙門,因為沒給門衛遞小費,因此沒被通報。此後夏壽田又替他打了招呼,方見著樊樊山。樊收下齊白石為他刻的印章,並支付了五十兩銀子,這在當時不是一個小數目。而更重要的是,樊樊山為齊白石寫了一張刻印的潤例,親筆寫好了交給齊。

這相當於作為一位「省部級」高官、文學界的領袖人物,親自為江湖畫家齊白石的印章、字畫制定出市場價格,為其作品的品質背書。

這在如今是難以想像的。而對於一介布衣的齊白石來說,應是莫大的幫助。正是有了樊樊山的潤例,齊白石在日後行走江湖時便有了一件護身符。

比如在1905年7月,43歲的齊白石開始「二出二歸」,應時任廣西提學使的汪頌年邀請,達到桂林後以賣畫刻印為生。他便用樊樊山在西安所定的刻印潤格,招攬了很多生意。

除了為其撰寫筆單之外,樊樊山還曾經對齊白石表露過,慈禧太后很喜歡繪畫,可以推薦他進宮為慈禧太后代筆,做一個可食六品俸祿的宮廷畫家,但這一提議被齊白石婉拒了。

樊樊山為齊白石所設計的標的對象,是繆嘉蕙。

在1889年前後,慈禧太后突然喜歡上了畫畫,經常寫些字畫賞賜給大臣。但自己一來很忙,二來也不善畫,於是讓各地為她物色代筆之人。繆嘉蕙,字素筠,1841年出生於昆明,自幼習書畫。為逼雲南戰亂,繆嘉蕙投靠在四川西充做官的哥哥繆嘉玉,仍以賣畫為生,並小有名氣,四川督撫接到慈禧的詔書後,便推薦其進宮。此後慈禧所賞大臣花卉扇軸等物,均出自其手筆。

叄 樊樊山的另一身份:晚清文壇領袖

據網絡資料顯示,南京藝術學院副教授薛翔在其位於南京天渡樓,收藏有三頁樊樊山所書的《齊白石潤格》。其後所署年款為:「光緒癸卯三月朔,天琴居士手定。」

光緒癸卯,即公元1903年,光緒二十九年。據齊白石口述,當年三月初,他便隨同夏壽田一家動身進京。樊樊山在西安為他所書這份潤例和序言,應是其動身進京之前。

在這份《齊山人筆單》的序中,樊樊山不遺餘力地讚賞了齊白石。誇獎他「有奇慧,能雕繪萬象,斤風鏤冰」,並提到因為當時文壇領袖王闓運的對其印譜賞識,遂招為弟子。

樊樊山在文中將齊白石與清初幾乎所有名家媲美:說他具備「國初六家風格」(指清初六家:王時敏、王鑑、王翬、王原祁、吳歷、惲壽平)的正統,也兼有朱耷、道濟、金農、羅聘之長。同時,也提到齊白石性格孤傲,不入官府的清高人格。

樊樊山的《筆單》之所以很管用,除了他的政治身份外,更在於他在當時文壇上的巨大影響。

在文學史上,樊樊山為同光派的重要詩人,也近代文學史上一位高產的作家。他的其詩作艷麗,有「樊美人」之稱,又擅駢文。1894年,他第一次將自己的作品集付梓刻印,此後又數次整理所著詩詞結集付印,共有遺詩三萬餘首、上百萬言的駢文。

樊樊山喜藏書,自中舉人之後,開始肆力購書與藏書,其藏書樓名「樊園」,其中藏書20餘萬卷以及大量書畫、碑帖之屬。

除了對齊白石在《潤例》、舉薦等方面的幫助外,樊樊山的文學視野、藝術視野也對齊白石畫風的轉變起到關鍵作用。

在「一出一歸」之前,齊白石常做工筆花鳥、仕女,而到了西安之後,通過與樊樊山等人的交往,有機會近距離目睹他們所收藏的朱耷、金農、羅聘、徐渭、石濤諸家畫作,並深受影響,畫風也逐漸由工細變為寫意。

可以說,齊白石的首次「一出一歸」,不僅擴大了自己的畫名,更重要的是,他受到夏壽田、樊樊山等人的感染,開闊了自己的視野,其這次風格之轉變,為此後的衰年變法打下了基礎。

在畫之外,齊白石更看重自己的詩,他總結自己的藝術成就時曾將詩排在第一位——「我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

在詩作方面,樊樊山即是齊白石所學習的對象,也是他的知己。20多年後,齊白石於1928年秋天將自己從1909——1917年定居北京之前的詩作整理成冊付印面世,這冊名為《借山吟館詩草》中,就收錄了樊樊山此前為其所作的序文。

「瀕生書畫皆力追冬心,今讀其詩,遠在花之寺僧之上。真壽門嫡派也」——金農字壽門,他的弟子羅聘號花之寺僧,樊樊山認為齊白石的書、畫一直力追金農,但當讀過齊白石的詩之後,方覺得他的詩作遠在羅聘之上,真堪謂金農嫡派。

樊樊山在序言中不吝溢美之辭,他說齊白石這段時間的詩「看似尋常,皆從劌心鉥肝而出。意中有意,味中有味」,這樣的詩,應該與苦行頭陀在長明燈下讀,與空谷佳人在梅花下讀,與南宋、前明諸遺老,在西湖靈隱、昭慶諸寺中,相與尋摘而品定之。

——這段充滿風雅的讚譽,讓齊白石非常高興。

樊樊山為齊白石所撰寫這段序言的時間是1917年,在那個風雨飄搖的一年中,樊樊山、夏壽田、楊度等人所代表的舊式制度徹底破產,而齊白石需要的是一份更新的「潤格」,也需要一份新的「護身符」。

也就是在這一年,他「遇到」了人生最大的伯樂——陳師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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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現藏於金陵天渡樓的《齊山人筆單》釋文,1903年樊増祥書

湘潭齊山人,少貧,有奇慧,能雕繪萬象,斤風鏤冰。王湘綺先生見其印譜,奇賞之;招至門下,教之讀書,學為詩。有國初六家風格;畫山水、人物、禽蟲、花果,入毫髮粗,兼有『四王五惲』、朱耷、道濟、金農、羅聘之長;尤工美人,軼余集、改琦而上之近世顧洛、費丹旭,不中作仆也。山人性孤,冷湘撫;某公雅相知重,遣材官持百金往聘,至門,問齊先生,且道撫部意。有衣短布衣此應客曰:山人出遊未歸;素不入官府;不敢受金。材官怒馳去。短衣此即山人也。湘人求畫、求篆刻皆弗應,獨善湘潭郭葆蓀、桂陽夏五彝;兩君居關中,招山人來游關中。求畫、求篆刻,此一不應如在湘中。時與餘一見如舊,今當偕五彝入都,余謂都中求畫求篆刻,此當十倍;秦楚深閉,固拒而不得,不若高其價以待之。唐解元賣青山之錢以辦蔬飯,自有煙嵐氣息。持歸章親,香逾蘭黍矣。今以愚意逐列價目如左:

白石草衣畫,寫意山水條幅,毎幅二十金,工細此倍之。寫意美人條幅,每幅二十金,工細此倍之。寫意花鳥人物每一條幅十六金,工細此倍之。團扇摺扇每柄四金,工細此八金。冊頁每部八開,此十六金;十二開,此二十四金。方廣漢尺,一尺為本,加大此倍之,工細此倍之。手卷長至尺,此十二金,加長一尺則加四金,工細此倍之。逾丈此百金,三丈此三百金。凡卷逾二丈,皆先收筆資,十年後交畫。傳真無論直幅、橫看,每幅百金。印章價,常用之印毎字一金。印在方廣逾寸,此毎字二金,加大此照加。石徑二分,字若黍粒,此毎字十金。刻墓誌表無價。細刻白竹扇骨無價。此其大略也。永興殘帖,一『鶴』字,易斗米;一『口』字,易數金;東坡『枯木竹石』,月須米五斛,酒數升,以十年計,即須六百石米,乃易一畫。而皇甫持正之三千字,三千匹絹猶為廉矣。余為山人評定價目,皆從其至少此;世有解人,當不我訝!

光緒癸卯三月朔,天琴居士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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