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黏黏的鄉愁

新湖南 發佈 2020-01-14T15:15:10+00:00

文丨安敏快過年了,新化河西的奉嘎山里,就開始響起打糍粑的哦呵。一個叫曾維湘的老鄉,為我們做好了體驗的準備,堂屋正中一個大石臼洗得乾乾淨淨,倚著兩個手柄長長的大木槌,旁邊一張方桌上擺著好大一個竹蔑盤篩,盤篩里放著一些刻有各式圖案的壓模板。

文丨安敏

快過年了,新化河西的奉嘎山里,就開始響起打糍粑的哦呵。

我們去的是一個叫「向北」的村莊,海拔1200多米,新化叫這高山地帶為「高山垴上」。一個叫曾維湘的老鄉,為我們做好了體驗的準備,堂屋正中一個大石臼洗得乾乾淨淨,倚著兩個手柄長長的大木槌,旁邊一張方桌上擺著好大一個竹蔑盤篩,盤篩里放著一些刻有各式圖案的壓模板。我們一進堂屋就聞到了糯米飯的香味,同行的兩個美女毫不猶豫且十分準確地撲向了大灶屋,那香味是從燒著柴火的一口大鐵鍋上冒出來的,鐵鍋上一個圓圓的大木桶,木桶上蒸騰著乳白色的水蒸氣,彌散著糯米的醇香。

美女想立馬揭了木蓋抓一把糯米飯,老曾忙說:「別揭蓋,火候沒到。我們看到你們的車子翻過山樑才燒火的,如果蒸過頭了,打出的糍粑就沒嚼味了。」

幾分鐘後,老曾一聲喊,用大粗布包著那木桶往石臼里一翻扣,糯香瞬間散開,我們一下撲了過去,一人抓一把就往嘴裡塞。這糯米熟透了卻還是一粒一粒的不粘連,柔軟帶筋的嚼味讓齒縫生津,滿口皆香,一個個嚼得大呼小叫,因為既好吃又燙嘴。

主人叫我們別饞嘴了,這糯米飯得趁熱搗,又得兩人同時進行。兩美女搶先上去,一個掄起一個大木錘。然而那木錘在她們手裡搗得有點秀氣,姿式有點彆扭。於是我們幾個男人上了,掄起木錘方知這不僅僅是個力氣問題,木錘不聽使喚,要麼對不準臼心,要麼就兩人同時搗了進去,往外拔時差點把臼里的糯米坨帶落地上,有時卻是那木錘黏在裡邊拖不出來。

「這樣子搗不爛的,走開。」老曾一揮手,和女婿一邊站一個拉開了架式,像鐵匠師傅一樣前弓後箭,說聲開始,手裡的木錘流星一樣揮灑起來,兩人一進一出十分默契,十分力道,聲音也極有節奏感。而且,這邊搗進去的時候要死壓下去,讓那一邊能夠用力拔出來。這一看,我們剛才簡直就是在繡花了。我倒是悟出了一點柔與剛的道道,硬硬的木錘去搗軟軟的糯米糰,若用力不當,這軟東西就黏得你這硬傢伙動彈不得。

兩人也就十幾個回合,整個石臼里就是一整坨糯米泥了,然後就是兩把木錘壓在裡邊相互轉幾下,這要力氣更要技巧,因為石臼里的米飯泥黏得很歷害扯不脫了。只聽他們倆同時「嘿」的一聲,兩把木錘同時提起,白花花一大塊糯米泥就像黏在一根巨大的火柴棍上,眨眼間,兩人拋繡球般將它甩到了旁邊的大竹盤篩里。

盤篩里早鋪了一層薄薄的石膏粉,這是防止粑塊與盤篩、與手的粘連。老曾用一根細細的麻繩往那木錘上一纏,再用力往下一拉,整團飯泥就完整地拉了下去。 揉捏之後,就像耍魔術一樣,一個一個糯米糰從他的虎口鼓了出來,交給旁人往那木板印模里一壓,圓圓的一個糍粑就成型了,倒出來圓圓潤潤漂漂亮亮。他那手掌間就恰如其分地掌握了一個糍粑的容量,少了則壓不滿,多了則溢出模子。

我邊看邊向老曾問詢這糍粑里的學問,才知從模子裡倒出來的糍粑只能晾乾,不能日曬,不能火烤。怪不得糍粑都在這高山上,原來它是風的成品。高山有好水,高山有好風,高山的糍粑白晶晶。老曾還說,糍粑講的就是個黏,但又不能黏手,所以原料和做工都有講究。米里不能有雜質,在田裡就要把稗子和粳米清除乾淨,糯米里摻了雜就差了味。做糍粑的糯谷要用石臼舂或是石槽碾。米一定要淘洗乾淨,先天晚上用水浸米,第二天早上濾出來瀝乾水分,然後倒入木甑籠,甑籠里的米要寬鬆通氣,一般用筷子插汽孔,技術好的,憑手感慢慢倒進去,甑里的米也會很鬆軟。然後就是火候,時間不夠米就夾生,過頭了就爛,做的糍粑就黏味差。打粑粑時一定要用石膏粉,因為糍粑存放時間較長,得用清水浸泡保鮮,如果用粳米粉代替石膏粉,浸在水裡時那水就是渾的。

這時,帶我們上山的婁底市政協的老領導陸家康接過話頭,他說糍粑的味道首先來自糯米的品質。它不是一般的糯米,得種植高稈糯,從目前來看,這種高稈糯全縣只有水車這一邊還保存了少量種養。有兩個品種,一個叫白雪糯,是專門做糍粑的,一個叫魚眼糯,專門蒸酒的。產量都不高,還很難打理,種得太肥就長得太高,太高就容易倒禾,不種肥點就長不好,產量低。如果穗子還沒灌漿就倒禾,則沒收成。這種高稈糯一米六左右,產量比常規水稻要低百分之三十。過去每家每戶都要種一點,過年都要打點糍粑蒸點酒,還要做點米花之類的土點心。過去農民打草鞋也喜歡用高稈糯稻草,它的節長,皮薄,穿起來舒服。

陸老原來在這一帶當過區委書記,又是學農出身,才能把個糍粑講得這麼有學問。在這戶高山農家裡,我們親近了一回糍粑的生產過程,科普了一下農業常識。早先的農民,也都是在苦中作樂啊,一年到頭就是過大年的時候讓生活有點滋味,讓食物里多幾個品種。所以這些東西平時是看不到的,是他們在艱難歲月里的短暫奢侈。現在呢,這些都成了城市人的美味佳肴。

每年春節我都會吃到鄉下的糍粑,糍粑是黏性的,吃起來會拉得長長的,還會拉出很多絲來。這是從山裡拉過來的絲嗎,是扯不斷的鄉戀和鄉愁嗎,是山里對山外的牽掛,還是城裡對鄉里的懷念呢……

(湖南日報2020年1月10日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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