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挖 | 60歲的惠英紅,一場風花雪月的香港夢

新民周刊 發佈 2020-01-14T15:56:14+00:00

文| 花叫獸1月12日晚,將軍澳電視城,TVB《萬千星輝頒獎禮2019》,惠英紅。人們總是津津樂道於紅姐的一個舊日小插曲,關於口香糖:「當年我在碼頭賣口香糖的時候,有個混血水兵,漂亮極了,才十八九歲,天天買我的口香糖。去越南打仗的前一晚,他問我,I love you的中文怎講,我

在香港比她見過更多世面的人其實不多。她的故事要講起來的話,不僅僅是一部香港的影視歷史,也是一部香港人的辛酸奮鬥歷史,其中的精彩紛呈不會比她拍攝的哪部戲更少。

文 | 花叫獸

1月12日晚,將軍澳電視城,TVB《萬千星輝頒獎禮2019》,惠英紅。


每年一度的頒獎典禮或許讓人審美都疲勞了,但慶典總要照舊熱鬧。不知道觀眾們看到惠英紅站到領獎台前時各自觀感如何,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故作矯情地來確認一下時間,2020年。紅姐依然風姿款款發表感言,卻忙壞了台下一眾媒體人士,其中最吸引眼球的標題是「惠英紅影視大滿貫」,仿佛這是一份早該出現卻姍姍來遲的榮譽。我們總有這樣的趣味,親眼看一個新的大滿貫獎項獲得者誕生,就像見證過了一場現代奇蹟。

充滿「但是」的人生

獲獎者惠英紅其實淡定得多,在香港比她見過更多世面的人其實不多。她的故事要講起來的話,不僅僅是一部香港的影視歷史,也是一部香港人的辛酸奮鬥歷史,其中的精彩紛呈不會比她拍攝的哪部戲更少。無論你在哪裡尋找關於惠英紅的介紹,總是從一個充滿歷史遺存色彩的名詞開始,人們會告訴你,她的祖上是滿洲正黃旗人,上三旗。


這個豪奢的家族印記還有多少痕跡留存在今天的惠英紅身上呢?但總像一個業已消逝卻難以磨滅的痕跡那樣,讓她的個人列傳常常伴隨著各種逆行或者反轉。媒體都習慣於用「但是」來講述她的故事,她的祖先是滿洲正黃旗人,但是……隨之而來的,就是關於各種命運坎壈加上奮鬥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或者還有各種不幸,所組成的一個正宗TVB的故事。

首先和「但是」相關的,是惠英紅的家庭在上世紀40-50年代的遭遇,和很多人一樣,她舉家來到香港。這個關於家庭遷徙的小故事因著年代的特殊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帶有厚重負載的大故事。關於這個「家道中落」的故事,她曾經在上海的《可凡傾聽》節目裡這樣說過:

「3歲的時候,因為颱風把我們家的木屋吹掉了,在樓梯底下住了幾個月。然後就去了灣仔要飯,我們吃飯店吃剩的東西,在後面給窮人,我們去要那個……」


哪怕小說這樣來寫,或許都會被指俗套,但出自紅姐親口來講,感受又有所不同。這個故事,我們在梅艷芳那裡似曾相識,在徐小鳳那裡似曾相識,在鍾楚紅那裡似曾相識,在香港的各種影視劇作中,更是似曾相識。我們仿佛在這些共同的講述里看到了一種合力,就像許冠傑在《半斤八兩》里唱:「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各種辛苦折墮講出嚇鬼,死俾你睇,咪話冇乜所謂。」紅姐在節目裡也這樣告訴曹可凡,「我必須要往上走,脫了貧家裡才會好。」意思差不多,但她多少算是比較幸運的吧。

說是幸運,那是我們今天回顧而言,惠英紅可未必作如此想。甚至說,在那個歷史洪流中的渺小個人,誰又是真正幸運的呢?上面提到的一連串女演員的名字,誰不是擔負著養家餬口的任務才涉足演藝的?而她們又何嘗不知道這個火坑處處是深淵呢?於是在惠英紅的身邊,又出現了幾個讓我們今天聽來確實如雷貫耳的名字,其中包括張徹,包括劉家良,也包括李翰祥。17歲的時候,惠英紅在張徹的電影《射鵰英雄傳》里扮演了苦命女子穆念慈,這讓她基本站穩了腳跟——她站穩的,是1960-70那年代的香港電影地盤。


1977版《射鵰英雄傳》

那是香港電影最好的年代,既先鋒又古典,充滿市井氣但又不油滑,大俗大雅。要是用一個詞來概括那個年代的電影特點,我想無過於「考究」二字。技術粗糙,設備粗糙,美工粗糙,甚至演員都很粗糙,但是特別考究。你拿那時的電影和今天相比,可能什麼都比不過,但論「考究」,還是當初更勝一籌。

惠英紅就是這樣,特別「考究」。拍武打戲場場真打,打得鼻青臉腫,像極了她出道時扮演的穆念慈。就這樣打出了一番名堂,1982年,她在影片《長輩》里扮演的程帶男一角,摘獲第一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首席打女」一時風頭無二。和一般武打女星不同,惠英紅那時候所仰仗的恰恰是她在英氣中的柔媚,而不是柔媚里的英氣。這種微妙的平衡感,只有在那個年代的電影里,才能夠察覺出來。


《長輩》

紅姐的小插曲

但是……對,但是。惠英紅的生涯總要伴隨著「但是」。就像李翰祥式的情色被王晶式的情色所代替一樣,惠英紅式的穆念慈也要被關寶慧式的穆念慈所代替。屬於惠英紅最後的驚艷演出,是我們在《戲說乾隆》里看到的邱罔市,和鄭秋官眉目傳情,依舊是當年的英氣裡帶有柔媚。這部戲作為70-80後觀眾的「童年經典」,今天還有觀眾能想起邱罔市,但能把邱罔市聯繫起紅姐的人也少了。


是少了,年代不對了。連晚年的黃霑會都感到被時代拋棄的孤獨,況且剛剛年過三十的紅姐呢?從80年代到90年代,就像一部車一腳踩死了油門,仿佛一下子把那些過時的扔在腦後。人們要看徐克,誰還看張徹?紅姐的日子,又開始不好過了。她開始抑鬱,越抑鬱越接不到戲,到了2000年,她喝下一瓶安眠藥……誰知道她經歷了些什麼?好在一切都如過眼雲煙,今天來談這些往事,都只是笑談而過,但人世間的兇險總在剎那間,誰又可輕看呢?

這是惠英紅的生命深淵,也是香港文化的歷史轉變,大時代和小個人都面臨著各自的命運抉擇。自殺未遂後的故事,紅姐一度迷茫也一度經商,無論如何,沒幾個人會猜出她後來又再來到鏡頭前,像她飾演的每一個角色那樣堅強不屈。在網上流傳著這樣的「惠英紅語錄」:

「好了之後,我覺得我不能夠每天都是在家裡面,我先去讀很多書,然後慢慢的去見圈裡面的人,跟他們說我想再拍,以前是不會這樣開口的。」

後來的故事,今天的觀眾越來越熟悉了。2009年,《心魔》的金馬獎最佳女配角和金像獎最佳女主角。


《心魔》

此後《殭屍》、《翠絲》一連兩屆金像獎最佳女配角,《血觀音》的金馬獎影后,2018年《幸運是我》再度榮膺金像獎最佳女主角。


說紅姐「拿獎拿到手軟」不錯,但此中艱辛,不但是和自己的命運摩擦,也是在和時代的車輪抗衡,不是一句「手軟」所能容納的。


2020年,惠英紅60歲,憑藉電視劇《鐵探》又成為了年度最佳女主角。我們看《鐵探》里的萬晞華,依稀還能見到當年的穆念慈和程帶男嗎?此間唏噓,總讓人一言難盡。


歲月匆匆再不問,洗凈人間多少鉛華。人們總是津津樂道於紅姐的一個舊日小插曲,關於口香糖:

「當年我在碼頭賣口香糖的時候,有個混血水兵,漂亮極了,才十八九歲,天天買我的口香糖。去越南打仗的前一晚,他問我,I love you的中文怎講,我教他:我—愛—你。」


往事如風,水兵和那個時代一起,一去不復返。只有惠英紅在這裡,給我們繼續演繹這場風花雪月的香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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