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詭詐——唐朝的反間計,吐蕃為何屢屢中招

白髮布衣的藏地讀行 發佈 2020-01-14T20:12:29+00:00

在《大帝國的詭詐:必殺軍神論欽陵的陽謀,終結了吐蕃的一個時代》中,講到了唐朝用反間計,逼殺吐蕃軍神論欽陵的歷史。

《大帝國的詭詐:必殺軍神論欽陵的陽謀,終結了吐蕃的一個時代》中,講到了唐朝用反間計,逼殺吐蕃軍神論欽陵的歷史。

短短30年後,同樣的計策,唐朝又用了一次。

這次倒在反間計下的,是吐蕃另一個權臣世家「韋」氏。

為什麼相同的計謀,吐蕃會屢屢中招呢?

我們通過反間計成功的另外一個案例,來解析一下吐蕃君臣政治的結構。

一、家族背景及源起

韋氏是吐蕃古老的家族之一,關於其家族的起源,主要有兩種觀點:

一種認為其吐蕃六氏族之一;

另一種認為是吐蕃四大氏族(賽、穆、頓、董)中「董氏」的一個分支。

吐蕃贊普達日年賽(松贊干布祖父)時期,西藏各政權間兼并加劇,拉薩河流域地區僅餘兩大勢力,一為森波傑達甲吾,另一為森波傑棄邦孫

森波傑達甲吾的家臣念幾松背叛,殺其國王投奔棄邦孫

森波傑棄邦孫統一拉薩河流域後,成立雅魯藏布江以北的霸主,這就是屢見於史料的蘇毗女國(孫波)。

此時,原為森波傑達甲吾家臣的韋氏、娘氏,也就成了蘇毗的臣屬,家族代表分別是韋·義策韋·庫古兄弟二人。

一次,韋·庫古與人發生爭鬥被殺,哥哥韋·義策至國主面前伸冤,要求賠償。

但國主森波傑棄邦孫卻說:「殺你弟弟之人,乃是我的內相,品級高於你兄弟,殺了就殺,何用賠償?」

《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記載:「森波傑之岸本官韋·庫古、線·埠熱頓孔二人於陳巴湖邊格鬥,線氏竟將韋氏殺害。韋之兄弟名韋·義策者,至森波傑前訴冤。曰:『臣之弟為線氏殺害矣,應如何賠償抵命?』森波傑竟曰:『線·探熱頓孔身為內相我不好說也,以善誅不善,誅則誅矣,何用抵償?』

此言一出,韋·義策極其不滿。

恰逢,娘氏也與位極人臣的念幾松發生了矛盾,蘇毗國主依舊秉持了偏袒的態度。

娘氏韋氏兩家一拍即合,遣使渡江南去,聯繫吐蕃王國,行臥底之事。

就在雙方積極聯絡之時,吐蕃贊普達日年塞卻撒手人寰。

繼任贊普南日倫贊(松贊干布)繼承了父親未盡的夢想,在韋氏、娘氏的配合下,一舉滅亡了蘇毗。

《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記載:「贊普埠倫贊(南日倫贊)親率精兵萬人,啟程遠征。娘·曾古與農·準保兩人在達巴夏如山此側,設哨瞭望,以充耳目。韋·義策與蔡邦·納森兩人充贊普進軍之嚮導。遂攻破宇那堡寨,滅頑敵魁首森波傑,芒波傑孫波逃盾突厥。」

憑藉滅亡蘇毗的大功,韋·義策獲得墨竹地方的奴隸1500戶,韋氏、娘氏、農氏、蔡邦氏,成了吐蕃王國著名的四大貴族。

《漢藏史集》記載:「達日年賽的兒子為朗日倫贊,他在位時由韋·朗心兒、蔡邦·那迎那森、娘·曾古、農·盤額松等人擔任大臣。

松贊干布時期,由於後藏系大臣瓊保·邦色的挑唆,蘇毗系代表娘氏家族以謀逆之罪被滅族。

詳見拙作《吐蕃權臣錄:敢和松贊干布叫板的大相——詭殺同僚,征服象雄》

韋氏成了蘇毗系大臣的代表,為了平衡朝中各系大臣權利,松贊干布與韋·義策及七位大臣進行了盟誓。

通過這次結盟,吐蕃王室與韋氏代表的蘇毗系,達成了政治互信,穩定了吐蕃的政權結構。

松贊干布任命韋·吉桑達囊為四茹中下衛茹的茹本,封夏格三部為韋氏家族的封地。

此時的韋氏家族,既有人擔任「論」,還有人擔任內相,可謂既有封地,又是重臣和軍隊長官。

但隨著松贊干布英年早逝,吐蕃王朝進入了噶爾家族長達50年的弄權歲月。即便韋氏有人為相,也只能淪為看熱鬧的角色。

詳見拙作:《吐蕃第一權臣世家——祿東贊和兒子們的炫目時代》

二、有存在感的配角

松贊干布於649年去世後,祿東贊權傾吐蕃,無人敢立其右。

《舊唐書·吐蕃傳》載:「弄贊子早死,其孫繼立,復號贊普,時年幼,國事皆委祿東贊」。

在噶爾家族獨攬相權的歲月里,任何人都是配角,甚至吐蕃王室淪為龍套的地位。

在一干龍套中,有權站在噶爾氏身邊的,就只有韋氏一門了。

至少,韋氏家族的韋·松囊、韋·東功還有機會見諸史冊,而韋·松囊在贊悉若為相期間,以副相身份任職。

作為吐蕃王權與相權天平上的砝碼,韋氏副相的存在,多少可以平衡一下噶爾家族的權重。

隨著,赤都松贊逐漸長大,為贊普奪回權柄,也為自己奪回權利。包括韋氏在內的舊貴族,越來越緊靠在贊普周圍,直到噶爾家族於698年覆滅。

雖其後,因噶爾家族弄權的陰影太大,導致吐蕃王室6年內,不敢再任命大相。而採取了王太后赤瑪倫坐鎮拉薩主內,贊普赤都松贊親自帶兵駐外的政治格局。

但身為王室的鐵桿擁躉,韋氏家族依舊積極協助贊普的計劃。松芒波傑在南方武力擴展時,他身邊的七勇士中,便有韋氏家族的韋·東功

就在吐蕃王室勢頭漸起之時,再一次重創襲來,遠征南詔的赤都松贊,於704年(武周長安四年)猝然斃命於軍中。

贊普之死,讓吐蕃再掀狂瀾,叛亂之火迅速燃遍大地。

《舊唐書·郭元振傳》中記載:「吐蕃國中大亂 ,嫡庶競立, 將相爭權 ,自相屠滅……兼以人畜疲癘, 財力困窮。」

由於繼任贊普赤德祖贊(野祖茹)母妃缺乏執政能力,太皇太后沒廬·赤瑪倫再度出山,攝政8年。(這是吐蕃史上唯一一次由女性攝政的案例。)

此時的吐蕃,內有大臣叛亂、外有小邦反抗,再不設立大相主持政局,已難解其憂。(一定程度也是安撫豪門)

因此,不設大相的歷史也隨之結束,曲·莽布支拉松被任命為大相,但不久其獲罪被革,韋·乞力徐尚輾隨之被任命為大相。

一直忠心耿耿跟隨王室的韋氏家族,走到了舞台中央,成了繼噶爾家族後的另一個政治豪門。

《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記載:「父王去世時,王子尚未成年,部分臣民趁機謀叛……任命韋·乞力徐尚輾為大倫。這年,出兵鎮壓額悉立等小邦叛臣。」

其後,韋·乞力徐尚輾任職17年(705—721)直到去世,續任大相依舊是韋氏的韋·綺力心兒藏熱,任職5年(721—725)。

兩年後,第三個韋氏家族大臣——韋·悉諾邏恭祿出任大相,這就是本文的主角,那個倒在唐朝反間計中的吐蕃名將。

三、威壓河西的吐蕃名將

玄宗開元十四年(726年)後,韋·悉諾邏恭祿開始對唐進攻中嶄露頭角。

雖然,他第一次由主導的攻勢,被唐將王君㚟憑藉天氣因素擊敗,唐軍也藉此報了大非川的一箭之仇。

詳見拙作《被宰相斥為「有勇無謀,心存僥倖」,卻報了大非川的一箭之仇》。

悉諾邏恭祿很快便還以顏色,次年9月,他重整軍馬再入河西。

唐軍猝不及防下,被蕃軍攻克重鎮瓜州(酒泉瓜州縣),瓜州刺史田仁獻王君㚟的父親,都做了俘獲。

手裡捏著這倆「寶貝」,悉諾邏恭祿一邊拆毀瓜州城牆,一邊派當地僧人給王君㚟捎話,「將軍常以忠勇許國,何不一戰?」

面對準備充分的吐蕃軍隊,王君㚟在涼州「登城西望而泣,竟不敢出兵」

此戰之勝,讓吐蕃獲得唐軍囤積在瓜州城的全部物資。這些物資不僅用於供應河西唐軍,其中還有唐朝經營西域的儲備。

《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對此戰收穫的記載為:「那時唐廷疆域十分遼闊,北方的突厥諸部也歸屬唐朝,大食以下均屬唐之疆土。唐廷從上方取來的眾多寶物,原先儲存在瓜州城,吐蕃攻占後將其全部接收,上層仕人因之得到許多財寶,屬民黔首也普遍獲得上好唐絹。」

一戰成名的悉諾邏恭祿聲威大震,在此年冬天受封為大相,一時風光無兩。

此後,悉諾邏恭祿連續主導了多次河西攻勢,雖都被續任河西節度使蕭嵩挫敗,但他卻依舊在吐蕃「威名甚盛」。

開元十六年(728),一個不是機會的機會,被蕭嵩抓住了。

是年十月,多次進攻無果的吐蕃,準備歇口氣,攢足了力氣再戰,便派使臣趕赴長安,商討和談會盟之事。

這種打打停停的節奏,在唐蕃兩國間已是常態了。雖然唐蕃國戰一百多年間,大戰170餘次,但兩國互使則多達290餘次。

但這次來到長安的蕃使,卻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接待,不但獲封「鎮將」頭銜,還御批穿「緋服」(四、五品才允許穿的紅色官服),這讓蕃使也有點懵圈。

可就在蕃使返程不久,大相韋·悉諾邏恭祿突然厄運臨頭,迅速消失在歷史的記憶里。

敦煌藏文文獻對此的記載為「獲罪譴」,吐蕃外戚沒廬氏家族(太皇太后沒廬·赤瑪倫的同族)的窮桑俄芒繼任為新大相。

敦煌吐蕃歷史文書《大事紀年》中:「冬,及至龍年(728年),贊普駐於札瑪牙帳,韋·悉諾邏恭祿獲罪遣。"

悉諾邏恭祿因何獲罪,藏文史料沒有明言。但漢地史籍《兩唐書》、《冊府元龜》、《資治通鑑》中卻有比較詳細的描述。

《舊唐書·吐蕃傳》:「時(開元十五年)悉諾邏恭祿威名甚振,蕭嵩乃縱反間於吐蕃,雲其與中國潛通,贊普遂召而誅之。」

由此可見,藏史中「獲罪遣」顯然是曲筆了,唐史記載的「召而誅之」更貼近事實。

負責傳遞消息的,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無端享受高規格款待的蕃使。

否則,給他栽贓的「與中國潛通」罪證,很難直接傳到赤德祖贊耳朵里。

而悉諾邏恭祿「獲罪遣」後,盛極一時的韋氏家族遭受重創。

要知道,自噶爾家族覆滅之後,韋氏在24年間可不僅僅出了三代大相,還有兩位任過相位(「論」)

而在悉諾邏恭祿獲罪後的30年里,韋氏再無一人走入吐蕃權利核心。直到757年,韋·囊熱蘇贊才重回核心出任大相。

但必須要看到,韋氏家族與我們之前寫到權臣娘氏、噶爾氏不同,娘氏被滅族後,百餘年間一蹶不振;噶爾氏則在覆滅後,家族殘餘乾脆投奔了唐朝。

而韋氏一門雖遭此重創,但不過30餘年後便復起,可見其樹大根深之態。

詳見拙作《被皇帝判為「繡花枕頭」,卻實現人生逆襲,反間計弄死吐蕃大相》

四、唐朝反間計屢獲成功的原因

必須要看到,無論唐朝君臣怎樣謀劃,都沒有直接左右吐蕃政治走向的能力。

導致噶爾家族覆滅、韋氏家族重創的原因,都源於吐蕃內部王權與相權的撕裂。

噶爾家族從649年開始,祿東贊擔任大相18年,其子贊悉若續為大相18年,論欽陵為相13年,操控權柄50年。

韋氏則接過了噶爾氏的槍,在其後24年中主政21年

這兩大家族,基本壟斷了公元728年前所有的大相,長期把持著吐蕃的政治權力。

唐朝時隔30年,再次使出反擊計,又準確觸動了吐蕃王室的夢魘,讓開始有權臣傾向的韋氏慘遭打壓。

為瓦解相權的威脅,在王室扶持下,外戚「尚」族正式崛起。

赤德祖贊任命沒廬·窮桑俄芒為續任大相,開王室外戚獨自擔任大相的先例。

同時也奠定了,吐蕃後期以沒廬氏為代表的王室外戚,連續擔任大相的政治格局,吐蕃政權進入外戚「尚」族主政的時代。

此後至吐蕃政權滅亡前的114年中,「尚」「論」呈現梅花間竹的執政狀態,外戚的「尚」族(沒廬氏、蔡邦氏、那囊氏、琛氏)擔任了約76年的大相。

吐蕃的「尚」與「論」達成權利平衡後,唐朝再無反間計成功的案例。

這足以說明,吐蕃王室在引入外戚勢力平衡後,王權與相權的對立變得相對緩和。

在加上眾相制對大相權力的分解,已不存在用「與中國潛通」理由栽贓,誘發王、相對立的基礎了。


參考書目:

《唐代吐蕃的氏族》_林冠群;

《唐代吐蕃眾相制度研究》_林冠群;

《吐蕃統一政權韋氏家族探究》_劉志國;

《公元650—820年唐蕃關係述論》_馬大正;

《韋·悉諾邏恭祿獲罪遣:吐蕃貴族論與尚的政治博弈》_黃辛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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