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問哪個30+的人，連聽30首李宗盛能忍住不崩？」

李宗盛音樂劇《當愛已成往事》首演之後，一位觀眾發出了如此感慨。

1月17日-19日，《當愛已成往事》的巡演即將畫上句號。

一票難求，人們趨之若鶩，驅使他們的動力，也許不是舞台上載歌載舞的明星，而是歌背後的一個人：50年前，他還只是菜市場扛瓦斯的小李。

剎那聽懂李宗盛，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這個提問，在知乎上有55萬次的瀏覽量，有人說是在失戀的午夜，有人說是在事業的低谷，還有人說：不是聽懂的，是活懂的。

張艾嘉說：「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首李宗盛。」

李宗盛的歌，聽不懂是慶幸，聽懂了是人生。

從瓦斯行小弟到一代宗師，李宗盛的62年人生，本身就是一段華語流行音樂成長的紀錄。

01

1958年7月19日，李宗盛生於台北，爸爸開瓦斯行，媽媽是老師。

可惜他從小就沒有考試運，中考失敗，媽媽重金把他送到補習班，結果重考依舊失敗。

「全班只有兩個人沒考上，一個是我，另外一個，我認為他有輕微的智力問題。」

姐姐帶著他四處考試，能考的都考了，他還跑去考了藝術專科，結果兩門專業課：聽寫和試唱，記譜和看譜，全考了零蛋！最後，明新工專錄取了他，可5年的課程，他用了7年才讀完！

不但是家人，就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能否在社會上生存下去：「在當時，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我是一個可以在社會中存活的人。每走一步，我都會被一再告知，你註定沒有出息。」

父親覺得他「一無是處」，而他也的確前途茫茫。

就像楊德昌鏡頭下台北少年沉悶而又無望的青春，17歲那年中秋，李宗盛徘徊在校園裡，倍感孤寂，寫下了《一個人》。

那段在夜市穿著拖鞋送瓦斯的日子，成為李宗盛關於市井生活最鮮明的記憶。

「我喜歡這個地方，它像一件長輩送給你的舊毛衣，明顯地過時，卻讓人覺得溫暖。」

在此後的幾十年里，「瓦斯行老闆的兒子」這個身份，也從未被他遺忘。

「小李，你是哪來的？啊，你就是一個很平凡的人，你，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沒什麼高超的能力，你總得記著你從哪來的。」他說，這是父親給他的提醒。

2018年5月17日，李宗盛發布了此生唯一一首寫給父親的歌：《新寫的舊歌》，在60歲的時候，與已經去世的父親「講和」。

《阿宗三件事》：我是一個瓦斯行老闆之子，在還沒證實我有獨立賺錢的本事以前，我的父親要我在家裡幫忙送瓦斯，我必須利用生意清淡的午後，在新社區的電線桿上綁上電話的牌子，我必須扛著瓦斯，穿過臭水四溢的夜市。

02

送瓦斯的日子，把李宗盛「逼」向了音樂創作。

「現在回想起來，寫歌創作對當時二十出頭想盡辦法避免回家送瓦斯的我來說，其實更像是在進行一種儀式。體力勞動強度極大的工作之後，一把琴、一支筆，讓我不再是瓦斯行的工人。」

1978年，20歲的李宗盛，與幾個好友組建了木吉他合唱團，逐漸成為當時有名的民謠樂團，兩年後，他簽約寶麗金出了一張《木吉他作品全集》。

他的女朋友鄭怡，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民謠歌手，當時簽了滾石發唱片，錄製過程中，原定的製作人出了意外狀況：李宗盛的機會來了。

臨危受命，他為鄭怡的《小雨來得正是時候》擔任製作人，這首歌一炮而紅，25歲的李宗盛也因此被滾石另眼相看。

不過，從「無名氏」到金牌製作人，不是一首歌就夠，1985年他為張艾嘉製作的專集《忙與盲》，一舉奠定他在音樂界的地位。同年，他正式簽約滾石。

《忙與盲》被稱為「一張偉大的專輯」，張艾嘉用聲音演了一部「傳記電影」，聲音和靈魂的對話，一個女人的最美時光。《忙與盲》開啟了台灣樂壇風行至今的「概念專輯」風潮，位列台灣地區百佳唱片的第19名。

1986年1月，他在滾石發行首張個人專輯《生命中的精靈》。

34年過去，這張專輯中的許多歌曲，並不過時，仍是很多聽眾的心頭好：《風櫃來的人》《你像個孩子》《寂寞難耐》《17歲女生的溫柔》《愛情有什麼道理》《舊愛新歡》。

《鬼迷心竅》，是寫給一位美麗空姐的。

這首歌，也是我的第一首李宗盛，15歲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人，突然就聽懂了這首歌。

03

人們都說，李宗盛最懂女人心。

張艾嘉和王靖雄掙扎於地下戀情，他給她寫下了《愛的代價》：「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辛曉琪被交往十年的男友背叛的，他給她寫下了《領悟》：「我以為我會哭，但是我沒有，我只是怔怔望著你的腳步，給你我最後的祝福，這何嘗不是一種領悟，讓我把自己看清楚」。

華語樂壇同時擁有羅大佑和李宗盛，是幸運的。

假如羅大佑如刀，是一針見血剖開現實的鋒刃。那李宗盛是藥，是一劑治癒都市夜歸人心靈的良方。

人們對羅大佑和李宗盛的稱呼，都為「華語樂壇的教父」，但李宗盛很謙遜：「和他相比我會感到惶恐，他對我來說只能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才是真正的台灣音樂界重量級人物。」

用樂評人馬世芳的話說：「在那之前，我們說羅大佑，都是大的敘事，關於時代，都是大我，到了李宗盛這裡才開始走向小我，小情小愛、小的期待和幻滅。而李宗盛又總是能夠從這些生命的瑣瑣碎碎中找到詩的光芒，從雞毛蒜皮的私我中寫出史詩般的氣魄。」

李宗盛創作的黃金年代，同樣是華語樂壇的黃金年代。

那時候的滾石，幾乎撐起了華語樂壇的半壁江山：潘越雲、張艾嘉、陳淑樺、林憶蓮、辛曉琪、周華健、趙傳、張信哲。

一首歌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這不是神話，就發生在李宗盛和他們身上。

陳淑樺，簽約滾石之後改變曲風，李宗盛製作的《跟你說聽你說》1990年發行，成為台灣音樂史第一張破百萬銷量的專輯唱片。

趙傳，外型並不優越，李宗盛接連為他寫了《我終於失去了你》和《我是一隻小小鳥》，將工作室被燒、險些一蹶不振的趙傳，從逆境拉了出來。

梁靜茹，害羞靦腆的馬來西亞女孩，1997年被李宗盛發掘，第一張唱片《一夜長大》銷量慘澹，她差點放棄，但李宗盛並沒有放棄她，2000年為她創作了《勇氣》，一舉成名。

周華健在最新一期的《魯豫有約》里講過李宗盛當年教他寫歌的故事，說自己第一次開竅，就是被李宗盛點撥的：「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在弄一首歌的時候，應該站在聽者的立場。」

娃娃，那首《漂洋過海來看你》，背後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當時她陷入一段異地三角戀，男朋友在北京，每次去看他，都要中途轉機再飛到北京，愛得很苦。

李宗盛聽了她的故事，就在牛肉麵店裡，用沾上了油漬的餐墊紙寫下了歌詞。

這之後，為了帶著娃娃去日本錄歌，李宗盛賣掉了自己80萬的奔馳車。

這首歌收錄於金智娟1991年發行的專輯《大雨》中，如今也成了她最有名的代表作。

有人問：李宗盛的語文到底是哪個老師教的？答案是：他自己從人生里悟的。

《漂洋過海來看你》就是個例子，雖然從沒去過北京，雖然只聽了5分鐘娃娃的故事，但李宗盛卻鬼才一般善於揣摩人心，寫到了這樣的細節：「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裡」「在漫天風沙里，望著你遠去，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已。」

04

談李宗盛，音樂也好、人生也好，都繞不開一個人：林憶蓮。

他們是合作時間長達12年的頂尖女歌手與音樂宗師，更是曾經被視為華語樂壇「神鵰俠侶」的神仙眷侶。

「只聽她的聲音，就足以愛上她」，李宗盛說。

他將她推上了職業生涯的巔峰，打造了《不必在乎我是誰》、《夜太黑》、《傷痕》、《為你我受冷風吹》等經典歌曲。

兩個人的合作，始於《當愛已成往事》，宣布分手時，卻用了一首《領悟》。

1992年，他們第一次合作，為陳凱歌執導的《霸王別姬》合唱了主題曲《當愛已成往事》。

那時候，人們以為這首歌是唱給前妻朱衛茵的，可後來，這首歌竟然成了他們的主題曲。

2004年7月12日，李宗盛引用為辛曉琪寫的《領悟》，宣布與林憶蓮結束六年的婚姻關係。

「我們的愛，若是錯誤，願你我沒有白白受苦，sandy，祝你幸福，找到你要的，你認為值得的。」

而寫給莫文蔚的《陰天》，卻是李宗盛離婚時慘澹現實的寫照。

「我十幾年前寫的歌詞就像是寓言一樣，預見了我現在的生活，那麼大的城市，我來了，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沒有了婚姻，我只能守著我的孩子、我的工作。」

《陰天》的一字一句，都扎心。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願，最好愛狠扯平倆不相欠，感情說穿了，一人掙脫的，一人去撿。」

離婚後，他跟兩個女兒一起搬到北京，學會了與寂寞相處。

那段日子，陪他度過失眠之夜的，是他的琴，他的木吉他。他創建了「李吉他」品牌，花上兩年時間，只為做一把琴。

「只有琴知道，我在寫歌時那些反反覆復、輾轉反側。」

所幸他的陰天，沒有持續太久。

2006年，48歲的李宗盛，舉行了「理性與感性」巡演，張艾嘉、張信哲、梁靜茹、周華健都來為他做嘉賓。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唱出第一句，他就哽咽了。

2019年5月1日，他們和20歲的女兒聚餐畫面，被媒體拍到。

15年了，這是他們倆離婚後，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同框。

如今，林憶蓮跟恭碩良感情穩定，李宗盛也有了一段穩定的感情關係，前段時間傳聞他已經再婚。

挺好，寫盡女人心的他，終於也有了同心人。

05

李宗盛的人生，跨越事業低谷、婚姻失敗兩道山丘，再度站到了萬眾矚目的頂峰。

2009年到2010年，他跟羅大佑、周華健、張震岳組成了限定組合「縱貫線」。《給自己的歌》，曲驚四座，就收錄在「縱貫線」的《南下專線》里。

2010年，在縱貫線的告別演唱會上，李宗盛唱了一首「前面五十幾場都忍著、憋到回家了才唱」的歌，還沒取名，乾脆就用了存在電腦里的名字——《給自己的歌》。

馬世芳就在現場，清晰記得當時的盛況：「全場觀眾跟著一段段歌詞爆出一波波掌聲與歡呼，在場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正目睹曠世經典的誕生。」

看看《給自己的歌》這張修改得幾乎認不出的手稿，瞬間也就懂了李宗盛說的：「你們看到我一首歌里的一百個金句，可能是兩萬個句子裡挑出來的！」

《給自己的歌》拿下了2011年金曲獎的最佳作曲人、作家作詞人和年度最佳歌曲三項大獎，誰也沒想到，另一首更厲害的歌，兩年後誕生。

2012年，李宗盛接受楊瀾採訪時，說自己曾送給黃磊一張CD，寫上了這樣一句話：「真正好歌還沒來，這些您先將就聽著吧！」

2013年，李宗盛就寫出了《山丘》。

「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喋喋不休，再也喚不回溫柔，為何記不得上一次是誰給的擁抱，在什麼時候」。

「給自己隨便找個理由，向情愛的挑逗，命運的左右，不自量力地還手，直至死方休。」

馬世芳說：「這首《山丘》爐火純青，真摯深沉，甚至超越了《給自己的歌》那難以逼視的極高標，是啊，放眼望去，李宗盛的對手也只有李宗盛了。」

寧浩導演，也愛極了《山丘》。

在李宗盛的音樂劇《當愛已成往事》首演時，寧浩說：「我的那首李宗盛，就是《山丘》，我覺得那個歌寫得成精了！」

30年，300首歌，李宗盛不算高產，但他卻影響了整整一代華語音樂人，以及——也許不止一代的華語音樂觀眾。

「我不願意變成一個再沒有好作品的老頭，碎碎念或是批評。」

「做為一個音樂人，我認為五十歲才剛開始，我五十歲以前做的唱片、寫的歌，都是為了我開始要成熟的時候，所經歷的、所學的，以前那些都不算。所以，包括做為一個五十歲以後的男人，我對我腦筋裡面應該有的、所經歷的，是充滿期望的。」

楊瀾說，李宗盛其實從未停下腳步，他仍舊是那個「與自己賽跑的人」。

這個時代的聽眾有幸，有他，把我們的歡笑淚水、苦難辛酸寫成歌，還有他，陪我們一起，嘻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

今日主筆：偃月

@刀刀叨文藝 原創文章，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絡，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