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祥的《正大綜藝》時代:與楊瀾風格互補,常熬夜加班寫串場詞

南方都市報 發佈 2020-01-16T15:56:49+00:00

除了廣為人知的《動物世界》、《人與自然》以外,趙忠祥還曾與著名主持人楊瀾共同主持過90年代風靡一時的節目《正大綜藝》。

1月16日晨,中國著名播音員趙忠祥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78歲。趙忠祥的兒子趙方通過趙忠祥的社交媒體帳號證實了這一消息。

除了廣為人知的《動物世界》、《人與自然》以外,趙忠祥還曾與著名主持人楊瀾共同主持過90年代風靡一時的節目《正大綜藝》。他與楊瀾兩人,一沉穩持重,一活潑輕快的主持風格,給觀眾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在由工人出版社出版的自傳《趙忠祥:歲月隨筆》中,趙忠祥以深情的筆墨回憶了接棒姜昆、主持《正大綜藝》、為創作串場詞費盡心力,最終遺憾告別的這段往事。為緬懷逝者,特將相關文字摘錄如下。

以下文字摘自《趙忠祥:歲月隨筆》,已獲出版社授權

道是無情卻有情:我與《正大綜藝》

這是從劉禹錫的《竹枝詞》中的「道是無晴卻有晴」套出的標題。詩中的「晴」就是同音字「情」的隱喻。

我想了很久,覺得這個標題能恰如其分地點明我與《正大綜藝》這一欄目以及與我的觀眾的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

1995 年夏天,《大京九》劇組來到山東濟寧。在與當地領導談話時,我想起在北京,王姬曾對我說過孔府家酒要與外商聯營的事情。她當時還說,這麼好的效益為什麼要與外商合辦,讓他們占便宜。我問濟寧市的領導,「有這回事嗎?」他們說:「有,和正大集團談過。」我聽了後很有點興趣,就問:「談得怎麼樣?」當地領導說:「沒談成,因為正大隻想要股份而不肯出錢,他們說,正大的名聲就是金錢。」哈哈,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如果沒有《正大綜藝》這個欄目,中國有幾個人知道「正大」是幹什麼的?!可你又不能不佩服人家,這個廣告做這麼長時間。

這時,「我該不該上這個節目」——當年接手時的疑問又湧上心頭。

我是在一個特定的情況下出任這個欄目的主持的。我過去並不喜歡這個欄目。如果說得更明確一些,就是我不願為他人作嫁衣裳。但是,我又不能不接手,也不能不為已接手的工作全力以赴。這不但為我的觀眾,也包括為我的名聲。我在這個欄目中,尋找到了一位長期合作的最理想的合作夥伴楊瀾。我們在三年的時間中,精誠合作,形成了相得益彰的、互補型的主持風格。我們相約以我們已有的文化功底以及為這個欄目所需而努力填補擴充的學識,賦予這個欄目以應有的文化品位和儘量多的幽默與抒情格調。我們盡力實踐創新、提高節目質量,逐漸贏得了日益增多的觀眾收視率。在三年將滿的情況下,我們又幾乎同時覺得是該離開的時候了。於是,在第 200 期里,我們淡淡地宣布了離別的言辭,懷著依依惜別的心情,告別了《正大綜藝》,告別了合作三年的各位編導播出人員,告別了愛護與關心我們的觀眾,也告別了曾熱熱鬧鬧、歡歡樂樂的那種感覺。最後,我與楊瀾告別,她去了美國,我走向《人與自然》。

我和楊瀾都懷念這個欄目,懷念在主持這個欄目時得到的來自創作集體和來自觀眾的溫暖,也懷念我們為之盡了心力的合作歲月。

再度合作

1994 年歲末,楊瀾應邀回國,我們共同主持迎接世界婦女大會的一台節目。在排練之後,乘車回來,時近中午,該是吃飯的時間了。楊瀾說:「您回家吃飯吧?」我說是的,有什麼吩咐。她說:「我想去您家蹭一頓飯。」我說:「我中午只吃剩的,開水泡飯,不能待客。這樣吧,我請你吃你愛吃的日本餐。」

在閒聊中,楊瀾和我都不約而同地談到了主持人在節目中應如何體現自己的真實的認識、真實的感受、真實的文化功底。三年的合作仿佛還沒討論完主持的方方面面。我們是兩代人,也只有這個話題才能溝通彼此的心理。除此之外,我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對一些事物的看法,無疑她不能完全理解與接受。反之也如此,她對一些問題的理解與思考的角度,我也是有許多保留的。邊吃邊聊,我們其實早都聽到過外界對我們成功合作的評論,但從來都沒有互相談過。這符合我們相似的個性,不以外界的評論作為我們共同引以為榮的資本,我們都各自認真做好自己那一份工作就夠了。

楊瀾在講述自己的學習過程中,忽然說道:「我在美國看了一本雜誌,說具有 AB 血型的人適合當主詩人,如果兩個 AB 血型的主持人一塊合作,就會成為最佳搭檔。」我說:「楊瀾,這種文章你會信嗎?」她說:「姑妄聽之,不過,我是 AB 型,您呢?」我說:「很遺憾,我不相信什麼特異功能,也不愛聽那些杜撰的科學知識。不過,我也是 AB 型。」

我們都笑了。

說老實話,我十分高興與這麼一位聰明的搭檔一塊兒工作三年。但我們在這次交談中談到,離開《正大綜藝》真正美中不足和遺憾的是,外界在肯定我們的主持時往往忽略了我們的刻苦以及為這個欄目的付出。我們為創作這個欄目的串場詞,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卻被外界誤以為都不過是較為到位的即興之作。這太委屈了我們自己的努力,太埋沒了我們的勞動成果的特色。我們這次相約,今後有機會對外界講一講我們創作的艱辛。

楊瀾又回了美國。待到她今年主持 1995 國際大專辯論會又回國時,我和她幾乎一致決定,我們共同合作,把三年來的串場詞整理髮表,並分別寫出創作時的生活依據、文化依據和信息來源的依據,出一本創作集。此事,一經向外界透露,已有三家出版社在約稿了。我們當場決定此事委託楊瀾的未婚夫吳征負責聯繫出版,我在國內做前期工作。

這前期工作太多了,我和楊瀾的合作始於第 66 期,結束於第 200 期,計134 集。每集串場詞約占 15 分鐘。要從入庫的錄像帶中,把串場詞聽下來,記下來,再包括打字、複印,這個工作量可不小,我一人承包了。楊瀾在美國讀書,這些事只有我干。這也算一種補償,因為在我與楊瀾合作的三年中,每次欄目中的景片,都是楊瀾獨自看的,她看後再把內容要點告訴我。這樣過去她付出的大量勞動,這次由我部分償還,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於是在很多朋友的幫助下,終於把串場詞調整理出了二十多萬字,楊瀾正在美國寫她承擔的一部分內容。我也開始動筆,本篇算是這個書集的介紹,將來擴充之後放入我們合作集中。

接手《正大綜藝》

楊瀾開始步入螢屏時,她的領路人是姜昆。姜昆是盡了心力帶領這位涉世未深初上電視的小妹妹的,楊瀾以一個沒有任何電視主持經驗的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的水平為起點,能得心應手,站穩在螢幕上,姜昆功不可沒。楊瀾應該感謝姜昆,應該記住這位領路人。

楊瀾與趙忠祥

我和楊瀾的合作,儘管時間較長,在合作中,我盡了努力幫她所需。但是,客觀說,我們彼此都盡力來互相幫助,我也從她身上學到了不少我過去所忽略的素質。

我與楊瀾合作主持《正大綜藝》純屬偶然。1990 年年末,《正大綜藝》一度出現危機,而危機出在主持人的人選上。姜昆主持屆滿一年,退出了《正大綜藝》,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正大綜藝》又去物色新的主持人,這無疑冷落了剛剛走紅的楊瀾。楊瀾和我同在一間大辦公室,一天她來到我辦公桌前,把這個情況對我說了,並表示十分不理解有關方面為什麼會這麼做。我對楊瀾說,這是一個全新欄目,對方如果有這樣的打算,只能說明他們有點無情無義。不過,依我看,沒有比你再合適的人選了。楊瀾這時第一次提出希望我能與她合作。我說,楊瀾,你有所不明,第一,境外合作方,是不中意我的,否則還用請姜昆嗎?第二,我也不喜歡為他們出力,我們台兵強馬壯,人才濟濟,節目源也足夠,我至今也不理解為什麼非要與他們合作。我勸你,你不妨順應形勢,下來休整一段。我斷言,將來非你莫屬,你不要看不到自己的優勢,順利時要多找不足,不順利時要多想自己的長處。並且,即使萬一他們決定換主持人,你一定記住不能埋怨,尤其不能埋怨本台有關人員。你不能忘記,是中央電視台把你調來工作,是電視台給了你成功的開端。至於我,不是不願幫你,實在也出於我自己也不一定有成功的把握。這是我與楊瀾第一次推心置腹地交談,以前沒有機會談這些,以後也很少談業務之外的話題。

有關方面決定讓方舒姐妹一對搭檔,楊瀾和她的一位老師一對搭檔,輪流主持。《正大綜藝》由較為紅火的局面,由於風格的不確定而轉入低潮。一個本來有聲有色的欄目,主持人忽然調換,會使外界對已有的欣賞定勢產生迷失的議論。如果給以時日與耐心,當然可以調整到位,幾位主持人都已在努力了。但這時方舒出了車禍住院養傷,這個局面就非再重新調整不可了。遠水難解近渴,再慢慢物色人選,時間不允許。

於是國際部領導找我談了幾次,每次時間都不長,但彼此坦誠相待,意思是要我接手。我周圍的親朋好友也都向我直言,你大可不必接這個攤子,萬一失手,二三十年前功盡棄。別人的擔心是好意。而我不是一個服輸的人,找了我,我不上就是服輸,誰管你有什麼堂而皇之的理由。最後一次找我談話,有關領導說;「我們請你出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憑你在觀眾中的人緣和多年經驗,應該有把握。如果你也拿不下來,我們總算想盡辦法,那也就沒辦法了。」話已至此,還怎麼說呢?「人憑一句話,佛受一爐香。」再說,我只是電視台一名老兵,總不能像社會上的演員選擇角色,自己做主。於是,我只說了一句:「那就試試吧。」《北京晚報》透露《正大綜藝》主持人接任者是趙忠祥後,有觀眾來信給我,勸我別上。朋友擔心,我自己何嘗不擔心。於是,在並無把握的情況下,我決定與楊瀾同舟共濟,唱好這台戲。

這三年的主持,我何嘗敢一日松心呵。我知道自己其實不是最佳人選,但是卻可以暫時頂上一段,可萬一合作的結果不成功,那我就慘啦。當時年屆半百,沒有時間再讓我打翻身仗了,事隔多年,我回憶當初決定接手主持仍有點後怕。幸好,還算對付下來了,看過兩期播出,朋友們對我說,當初我們為你捏一把汗,不過還行。姜昆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大哥,您接住了。」他的愛人敬民說:「比姜昆強。」這是朋友間寬厚的理解與支持,我感謝他們的鼓勵。

然而在場上,我初次錄製中,還是有許多難以適應之處。

我過去很少與別人共同主持,即使合作,也是完成各自台詞就大功告成。而《正大綜藝》卻不這麼簡單,它一開始,就已有了定勢。這很像一首歌,不管後來者如何發揮,在觀眾聽來都不如原唱者,不如原唱的風格動聽,藝術實在是難於接手的。

姜昆與楊瀾合作一年,這個節目已經搞得不錯,我再努力也不可能模仿他們的模式,這就給我帶來了難點。我的年齡、性格、過去主持節目的風格,都與他們已形成的風格產生反差。擺在我面前的首要一關,就是我難以適應原來的快節奏。我認為,過快的節奏有時令人覺得浮躁,而當時社會上的一種浮躁之風也令我擔憂。我如接手,要讓《正大綜藝》先靜下來,而這個問題不解決,就很難繼續搞下去。

節奏與氣韻

我曾在齊白石先生的一幅畫前,觀看良久。大約是一幅六尺豎幅畫卷,上端一根漁竿,下端一條上鉤小魚,中間是氣韻綿長的一絲墨線,通天徹地。在整體畫面里,墨色只占不到百分之五,而那氣勢已充滿全局。這是國畫大師的一件惜墨如金的精品。

李可染先生也是中國畫無與倫比的大師。看他的山水畫,往往是墨色布滿宣紙,暈染堆積,使山巒雄渾矗立,往往只在山巔上方,留一抹白紙本色。有人謂之,惜字如金。

圍棋國手,幾隻棋子往盤中一布,那勝數已定,通盤在握。

金庸先生小說中,劍客中的頂尖高手,出劍點住對方,這一招已然封住了敵手上中下三路的周身要穴。

記得趙丹先生自導自演的影片《青山戀》的開頭,一位老林業工人背向鏡頭,走上兩分鐘路,無聲無息,就這麼領著你的視線走下去。金山在扮演施洋大律師的一段三分鐘台詞中,那貫口的處理,幾乎一氣呵成,聽不出斷句,如開閘奪門而出的怒濤,氣勢如虹。

中國傳統書法中,有「疏處可以跑馬,而密處不容插針」之說,那是論及書法作品的布局。

這些都可以說成是節奏,也是氣韻,也是獨具匠心的運營,守若處女,疾如脫兔;靜如山嶽,奔如電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這也是節奏,節奏不僅體現在速度中,也體現在氣度上,一味快並非節奏,一個勁兒的慢也不是節奏。動靜之間,快慢之間,張弛之間,都充滿了節奏,充滿了氣度。這一切處理得當就會變為構成大器的神韻。

在《正大綜藝》的主持調度中,我學著做的是在我心目中前輩大師那種峙若山嶽的氣度。我不喜歡把自己當成歡樂的小溪,那是楊瀾的角色。她是一位討人喜歡的清純型少女,是一位有著良好的高等教育的功底,並有著基本教養的年輕的主持人。她可以使自己的活力迸發,使自己對一切外界的事物充滿興趣、充滿熱情。我想這麼做也做不了,我不能和她相比,我們是兩代人。

在場上,我們一老一小;一個沉穩,一個熱情;一個充滿了洞察世態的滄桑感,一個因涉世未深而理想單純。於是動與靜,熱與冷,快與穩,亢奮與凝重,好奇與練達,浪漫與現實,奔放與徐緩,探奇與思索,坦率與含蓄,形成了我們的分工合作的角色格局,既有各自的特色,又相輔相成而統一。

兩個將要長期合作的主持人,首先要有一個共識,即我們將在今後的合作中,如何充分發揮各自的優勢,並使自己能在與合作者的共識中,使場上的調度目的明確,言行舉止互相讓位與補充。

我十分欣賞楊瀾的一點,即她有著很高的悟性。因為,她不但在此之前,由於主持經歷短,沒有這樣的思考。我也僅僅是在這次合作中,才萌生了這種以特性的反差,形成協調統一的構想。

在與楊瀾的合作中,我們較為一致的認識,就是串聯台詞基本上由我們共同創作,而且我們又都認識到這次合作至少應該是一年。我還從沒有這樣長時間與人合作的歷史,加之我們在性別、年齡、資歷、經驗、學識甚至外形上都有那麼大的差距,我們不必在場上形成一順邊兒的、互相遷就的、互相模仿的、互相靠攏的主持形式,而應該在總體上協調。而這種協調是互補型的,要充分展示與發揚自己的個性,在我頭腦中,似乎有著太極圖黑白魚似的反差與統一的模式,不是平面的而是立體的。

楊瀾同意我的這一想法,並且從最初我們就向各自角色貼近。即她是個年輕的少女,我是個和善的大叔。我們之間的分工一經確定,就出現了場上節奏的起承轉合的韻律,使得主持有品味,有回味,有韻味,有趣味。

楊瀾的快,不因我的參與而放慢。我的慢,不因她的輕快而隨之變換。反而,我們更突出了自己的特點,不為適應對方而苦惱,這可能是我們一個有目的、有清醒意識的創新。

有觀賞意味的作品必然是靜與動的結合。靜得過分,那就會沉悶、壓抑甚至產生一種莫名的消沉,如今的時代沒有多少觀眾會喜歡這類節目。如果全場火爆,令人目不暇接,那種過分的躁動,會產生一種令一部分年輕人喜愛的類似搖滾樂的效果,但中年人、老年人準會覺得鬧心,產生煩躁的心情。而一動一靜、一張一弛,則是我當時追求的節奏。動與靜的規律就是節奏,快與慢的安排也是節奏。這種節奏不應當是整齊劃一的切割,而是看似隨意實則有控制的起伏。

播音時的斷句,初念稿子的新手,往往不敢大幅度地停頓。因為他做不到詞斷意不斷,他即使機械地停頓,也使這空隙了無生趣。其實,停頓類似著墨留白,那空隙,那留白,是語言的無聲部分,是感情表述後的一個不可缺少的回味部分。令聽眾順味過去,有一個接受上一句信息包括情感信息的迴旋,並追尋了一句言語的去向,使受眾感到的是連綿不斷的意境。

主持人在場上如果滔滔不絕,怕串場詞與形體動作的間隔太長,那並不是流暢,反而會感到繃得太緊,讓人無法松下心來靜觀。有意識的間隔、停頓,猶如朗讀的斷句,不是忘詞,不是冷場,而是在靜中把觀眾的懸念帶入下一節的發展中。

我和楊瀾在主持時,並不是一開始就默契,也不是一開始就協調的。

楊瀾思維敏捷,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輪到我,就緩下她剛才的節奏,細說端詳;再輪到她又揚起基調,這樣有快攻,有穩守,形成了互補。

也可能她嫌我拖沓,我嫌她急躁,但我們都是有修養的人,我們從沒有一絲一毫指責過對方。我們的合作有寬容亦有諒解。她和我一樣明白,我們就像雙打運動員,任何一人的失手,都會讓我們共同失敗,因此,我們誰都不希望合作者失誤。

這是我們合作成功的基礎。我聽說過有的合作者,希望自己拔尖,因此把合作方的明顯的不足或失誤當成自己的表現機會。這種合作是不會長久,也不可能和諧的。

幸好,我們的合作過程始終都在努力使對方發揮到位,誰也不擠對誰,好了是雙方的,不好也是雙方的。

串場詞的創作

從一開始,我就認識到場上的氣氛與主持節奏的風格,都不過是外部形態。當然這個外部形態如何,也決定了觀眾的喜愛程度,然而最重要的還是內容。

在當今高欣賞層次的觀眾中,大部分人會有這樣的認識,一個專欄必須體現三性,即知識性、欣賞性、趣味性。其中文化水準越高的人越喜愛知識性這一要素,知識本身就給人以美的享受,以無窮的魅力和吸引力。

《正大綜藝》的許多節目已經事先從境外錄好,我們已無法加以任何改變,它給我們主持留下的空間主要是串場詞。

我們意識到這串場詞才是我們創作的小小天地。首先,我們認識到串場詞必須真實,儘量準確,同時要最大限度地為它輸入信息。

真實,就是指的我們在場上所要體現的感情要真摯、真情實意,所敘述的事例與感受不能編造,一定是自己的所見所聞和親身經歷,對任何一種所闡述的事情,要有自己真正的好惡尺度。對這一點,由於我們雙方在許多認識上的差異不強求統一,可以保持各自的認識,但這種差異也不是故意製造的,確實是各自的真正認識。

基於這樣的要求,別人就很難為我們寫串場詞了。我和楊瀾又有文字能力,為什麼不自己創作呢。於是,三年來,我們為創作串場詞費了最大的心力。

在串場詞中,體現了我們各自的性格,不同的經歷,體現了我們是熱愛民族傳統文化與了解世界文化潮流的文化人,這是我們的追求。我認為當今主持人的競爭,主要是文化上的競爭。而文化並不僅僅等同於讀書多少。多讀書是好事,但如果沒有悟性,不能融會貫通,那仍然不能成為一名優秀主持人。

我和楊瀾共創作串場詞 134 集。我們將在合作的書中,較詳盡地介紹我們的創作過程。這裡我僅舉幾個例子,藉以說明,我們曾經為主持好節目而下的功夫。

每當我拿起這沉甸甸的一套串場詞,就會想到為這些內容所進行的挖空心思的努力。每一段小故事,本來都可以鋪陳為一篇歲月的回憶,但為了串場就大材小用。串場詞中,有我們各自溫馨的回憶;有我們雙方角色的把握;有對自己、對合作者小小的玩笑,有自嘲,但絕不嘲笑他人;有對各個地方的了解後在限定的時間中簡要的介紹;有來自報端的內容引發我們的感慨議論。

但我們儘量體現時代的精神,這是主持人的職責所在;儘量貫穿文化的底蘊,雖然引經據典,但絕不能累人,累觀眾。

在我們開始合作主持《正大綜藝》時,為了活躍場上氣氛,也為顯示我們今後合作的格局,曾想了一個晚上,出了這麼一個點子。

趙:(手拿一張紙,紙上畫著一個綠顏色的圓圈,記得這個小道具還是楊瀾自己做的。)楊瀾,請你當著朋友們的面,說說看,我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楊:這也算一張畫嗎?我知道了,您畫了一個西瓜,可太簡單了。

趙:不對,再猜猜。

楊:不是西瓜,那是小一號的瓜,綠皮香瓜。

趙:你思路再放開一點。

楊:是雞蛋,是鴨蛋,鴨蛋有點綠。

趙:為什麼想得那麼複雜。

楊:哦,這不過就是一個綠圓圈。

趙:不能算對。

楊:那我可猜不出來了,您自己告訴大家吧。

趙:我手上拿的是一張畫了一個綠圈的紙。(眾笑,楊也笑)

楊:觀眾朋友,這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玩笑。我們大家對一個事物,往往憑自己的經驗與想像去解釋、回答,其實應該多換幾個角度試著破解與思考。

趙:我們的節目當中,往往會出現許多問題。剛才這個小玩笑,實際上還是有用意的,希望大家對所有問題,輕輕鬆鬆地思考,然後可以從各個方面來回答。我們的問題,往往從您沒有想過的,忽略的角度來回答反而是正確的。

這是對觀眾善意的提示。文藝題材有時就是需要複雜的表述,如果簡單地提醒大家,就失去了趣味性。

可是,我們為了想出前面的點子,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當我們變換了多個方式,終於想到「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這句成語時,這個點子隨之出現。我不想表示,這個點子是如何的高明,也許朋友們會有更好的主意。但我們覺得,哪怕為了場上氣氛能稍稍活躍一點點,我們也願盡心竭力。

我們一生經歷的故事,您可能會覺得有很多很多。其實,仔細回想起來,並不多。真正有點趣味,能拿到大庭廣眾面前的故事則更少。為了《正大綜藝》的串場,我竭盡全力去回想、搜尋。在主持 134 集的過程中,不過才有一二十個故事。活了那麼多年才有那麼幾個故事,讀者諸君若不信,您試試看。聽到的不算,只說有關您自己的。下面兩段串場詞就以我的真實經歷寫出的。

第一個例子,是第 85 期。

楊:觀眾朋友們好,非常高興能與您共度這個愉快的周末。(眾掌聲)

趙:楊瀾,我倒要請問你,你的周末是怎麼過的?

楊:今天上午睡了大半天覺。

趙:莫讓年華付水流,別老睡覺,做點戶外活動也有利健康。你喜歡釣魚嗎?

楊:不喜歡,好像女孩子沒有什麼人去釣魚。我性子急,釣不到。有一回,有一個朋友拉我去釣魚,說給我做鯽魚豆腐湯。釣了半天一條都沒釣上來,就拉他們回來了,也沒吃上什麼湯。

趙:你不喜歡不要緊,別破壞別人的情緒。

楊:那您喜歡釣魚嗎?

趙:已經很久沒釣魚了,不過我仍有過五次釣魚的經歷,其中還有值得一

說的經歷。

楊:那您說說看。

趙:1982 年秋天,我與劇組住在一個湖邊,導演約我去釣魚。他說有兩副杆,一人一副。那是個好日子,天高雲淡,荒草沒膝,四下靜悄悄,我們一會兒工夫就釣了半桶。忽然,我的夥伴大喊一聲,不好!只見他手上的杆兒只剩了半截,那插上去的杆梢被魚連鉤都帶走了,一下子沒入水內。

楊:一定是條大魚。

趙:我想也是。正在惱火,忽然在離我們 50 米外的水面上,那根杆竟然立了起來,在水中轉悠。他脫下外衣就要下去。我說,別,別,還是我下去,我水性好。臨下水前,我對他說,魚要是急了,一條尾巴拍在胸口,就能把人打暈,我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回去叫人。

楊:還挺悲壯。

趙:我蛙泳過去,儘量不濺水花,游近了一手拽住杆,連魚一塊兒往回拽。咦,可能魚累了沒掙扎,待我游到岸旁,把杆交他手上,往上一提,你猜魚有多大?(比畫一下)也就三兩大小。(眾笑)

楊瀾:趙老師的經歷說完了,我想每位朋友都會有自己的經歷。今天我們第一站去馬爾地夫看看他們怎麼釣魚。

這段串場詞就是為活躍場上氣氛而集中設置的開台「鑼鼓」。故事絕對是真實的。只有講自己親身的經歷時,才能有投入的、引人注意的敘述。我在講這段故事時,場上頓時靜了下來。觀眾們饒有興致地想聽聽有什麼意外的事件,其實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條小魚。這就形成懸念與結果的不對位,形成了包袱、笑料。在開心的笑聲中,整場的錄製就顯得流暢而順利。好的開頭往往是成功的一半,的確如此。

當然,口語的敘述,要比落在紙上的情節生動,而只有親歷者的有生活依據的訴說,才會有真實的感情,我們的串場詞就是依據真實的往事改編成的。

第二個例子是這樣的:

楊:我們每次開頭的話,都要講一件親身經歷。我自己經歷不多,機會很少,您到過不少地方,講一個有點驚險的故事吧。

趙:我覺得驚險不如有趣,有趣不如有點道理。我說件小事兒,是在1965 年。

楊:太遙遠了。

趙:那一年,我與朋友們到昌平縣城。因為有點事,我先回我住的一個村子,打算第二天回去。可第二天一早起來,漫天鵝毛大雪,公共汽車不通了,我只能走回來。走著走著,雪停了。周圍銀裝素裹,一片潔白,空氣清新,心曠神怡,我唱著曲子,雄赳赳大步向前。

楊:還挺浪漫。

趙:先經過一個村子,老鄉都在家中,可一條小路掃得乾乾淨淨。

楊:農民們勤勞。

趙:你說,我該往哪兒走。

楊:人家把路都掃乾淨了,現成的。

趙:可是出現了一個問題。

楊:怎麼啦?

趙:那條路上蹲著三條狗,隔一段一條,正看著我呢。(眾笑)我想,好狗不擋道,我給你讓路繞著走,但根本沒這個可能,跟它們商量商量吧。

楊:那怎麼商量呀?

趙:我走到第一條狗跟前,做了個手勢,嘴上說:「靠邊兒。」它還真乖,站起來踩著雪窩繞到我身後,夾著尾巴又蹲下了。

楊:多好呵。

趙:是友好。第二條、第三條照樣給我閃道。也可能在與第三條狗打招呼時,我態度生硬了一點兒,剛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汪汪叫著,三條狗一塊向我撲來。

楊:趕緊蹲下,您趕快蹲下。

趙:對,人往下一蹲,狗就退幾步,以為你抓石頭打它。但我一起來,它們叫得更凶,又撲上來。我又一蹲,它們一退,我跳起來就跑。它們一撲,我又蹲下,再跑。它們氣勢洶洶,我氣急敗壞,連蹲五次,這才脫離險境。我覺得我那顆心,咚咚地跳,渾身汗也下來了。

楊:誰遇到這事兒,不害怕呀,不過要是我……

趙:你怎麼辦?

楊:我惹不起還躲不起,我繞道踩雪過去就算啦!

趙:好,朋友們,下一站去科倫坡,不是看狗,而是看滿樹的烏 。

這是「四清」時,我在村裡遇到的事。我就怕穿別的村,遇上攔路的惡狗。這件事,除了背景我沒講,那情節卻歷歷在目。我覺得在講這件事時,心裡還存有恐懼。

這類串場詞,有生活氣息,能活躍氣氛。但不能一味追求這類效果。再說哪有那麼多故事呀。為了使我們的節目具有文化色彩,有時候也要引經據典查閱資料。

在第 148 期中,我們遇到一個可以有感而發的串場機會。這期節目中,恰好有一個小片子,叫《潮汕行》。

楊:親愛的觀眾朋友們,今天第一站旅遊我們請大家看看潮汕地區。如今這裡經濟已十分發達了。可是早先,這兒是個窮地方,歷史上是貶謫官員的地方。韓愈就被貶於此,曾在這兒當了八個月的刺史。

趙:是的,這裡的人們修起韓公祠,至今仍在懷念他。歷史上蘇軾曾作《潮州韓文公廟碑》懷念韓愈。可見韓愈為政之清廉。不過,韓愈當年曾在此有一個奇怪的舉動,並有文為證,那就是《祭鱷魚文》。多麼離奇,一位大文學家竟然與鱷魚對話。這篇文章相當完美,且義正詞嚴。文中有:「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豬一、投惡溪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

楊:鄭重其事。

趙:韓愈列舉鱷魚殘害老百姓罪狀。文中說:「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必盡殺乃止,其無悔!」據說,鱷魚真的在一個風雨之夜溜之大吉,這簡直是一篇神話,連蘇東坡也著文記述。兩大文學家豈不是在講鬼故事。

楊:鱷魚能聽聽文章就乖乖走了,簡直離奇。

趙:我想這篇文章是真真實實的,然而是另有所指。其實韓愈這篇文章是向惡勢力宣戰,文中說:「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

楊:那時候,韓愈身體不好,而且又是被貶的官員,地方惡勢力一定對他的治理政令進行搗亂。

趙:這些細節可想而知。當時韓愈身體狀況確實是挺糟的,他在《祭十二郎文》中說:「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

楊:未老先衰。

趙:但韓愈以大無畏的氣概與惡勢力抗衡,造福一方,其功不可沒。

楊:往事悠悠,還是看看當年韓愈所在地,今日新風貌吧。

這段串場詞看來稍長了一些。但在綜藝節目中,一味地調侃,沒有一點文化色彩,格調就不會高。像這樣的串場詞我們並非刻意尋找,而是信手拈來,有引文有議論,或許在輕鬆中給愛散文的朋友一點回味,給文化品位較高的朋友一點小小的話題,也算我們的一點古文讀後感吧。

對於文化題材的運用,這是唯一的一次較為沉重的話題。但以輕鬆的方式論古述今,也是我們的追求。

在第 142 期的節目中,我們敘述親情關係,有這樣一次串場安排。

楊:您借給我的資料當中,有這樣一篇。1992 年下半年,在香港文化界一次評選大眾最喜愛的 10 首唐詩中,您猜怎麼著,孟郊的《遊子吟》榮登榜首。我覺得孟郊不能和詩仙、詩聖相比吧。

趙:賈島、孟郊是苦吟派詩人,當然在藝術成就上不能與李白、杜甫、白居易相提並論。

楊:有關評論這樣認為,《遊子吟》之所以打動人心,是因為這首詩用淺顯的語言,生動地表現了母愛的親情。「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這是千百年來最能打動人心的感情。

趙:不論社會制度如何,不論社會發展到哪一步,母愛永遠是偉大的,孝順父母也是人心所向。

楊:像《渴望》《風雨麗人》所表現的親情,儘管出自普通百姓,卻也動人。

趙:著名人物表現出對母親的孝順,我就很感動。人與人之間的親情也同樣動人。記得 1982 年我採訪安定醫院,就為醫務人員對精神病患者的關照而感動。我向大家介紹第一位嘉賓,就是 10 年前我採訪過的安定醫院的姜佐寧院長。歡迎您。

這段串場詞最終的落點是要表彰安定醫院廣大醫務人員,但綜藝節目不可能像新聞節目那樣安排。從母子親情說到人際關係,從人與人的互相關心,談到人們應該關心弱者。這樣,在串場詞編排上過渡得較為自然,同時它也承載著很多信息量,既有文化也論及倫理,這種串場我是喜愛的。

編這段串場詞也是很偶然的,在辦公室讀一篇文摘,看到香港評選 10 首唐詩的消息,我與楊瀾一商量,下午就用上了。

對社會現象的議論,也是我們串場詞的創作內容。在第 169 期里,有一個對「大腕兒」的稱呼的看法。

楊:有人看我們的節目請許多名人做嘉賓,就說:「你們請那麼多腕兒。」儘管他們說時沒什麼惡意,可我聽了不舒服。您過去聽過這詞兒嗎?

趙:我過去是在舊武俠小說上看過的。鄭證因的《鷹爪王》寫於解放前,那上面有江湖黑話,把有點名聲人稱為「萬兒」,不是手腕的「腕」,而是一萬兩萬的「萬」。有一位評書老藝人叫連闊如,寫過一部《江湖叢談》,列有一些重點,就是江湖黑話。據他講,有四五萬言。說的是中國話,可你不懂,這叫黑話。人家是從文學角度來剖析這些通俗的現象。

楊:可是有一些報紙也居然「腕兒」「腕兒」地用得不少。尤其是正式場合,是否合適,要斟酌一下。

趙:這個現象越來越嚴重,這是一些流里流氣的文人痞氣的用法,私下的調侃竟然堂而皇之地上了報端,除了顯示自己追求低下格調,把肉麻當有趣,沒有別的意義。時下,有些小報記者,也可能是非正式記者,滿篇文章,把這些江湖黑話當成自己的專用詞,我看這是一種不良現象。一正壓百邪,難道不能以我們黨歷來提倡的文風來掃除邪惡,而非要以邪攻邪嗎?

我和楊瀾在各地方台錄製過程中,總會一到當地就請來有關方面的專家、學者給我們上課,並請他們從風土民俗、文化遺存和今昔對比等方面幫我們儘快擴充知識。我們也按著當地同志的介紹,編成串場詞,求教於他們,然後上場使用。

這類串場詞,我們力求寫得帶有特色,不落俗套,但也不能像中學地理教科書一樣,羅列一些數字,在這方面我們還是有不少心得的。下面,只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我們的構思走向。

在湖南的串場詞(第 112 期):

楊:很高興又和大家見面了,和大家共度這個周末。

趙:歡迎朋友們,我不知道你們發現了沒有,剛才走過的這個鏡頭,是非常美的,這就是銜遠山、吞長江、朝暉夕陰的洞庭湖。這說明我們已經來到了長沙,從陝西來到了湖南。

楊:也就是說,從黃河來到了長江。

趙:一提起黃河、長江,我們在座的朋友和電視機前的觀眾,就會肅然起敬。

楊:對,我們在湖南可以找到舜帝的墓葬。司馬遷告訴我們,當年舜帝南巡的時候死於蒼梧之間,也就是現在的湖南境內。毛主席當時寫的那一句詩:「斑竹一枝千滴淚」,講述的就是這個美麗的、動人的,而且帶著悲劇色彩的傳說。

趙:楚文化確實是瑰麗的和神奇的。它鼎盛時期的代表人物和代表作,當屬屈原和他的《離騷》,後來一大批的文人墨客也來到過湖南。

楊:如朱熹、李白、杜甫、李商隱、周敦頤等,太多了,而且他們都在這裡留下了他們的傳世名作。

趙:過客騷人,多會於此。這過客指的是什麼呢?是遭貶謫之人,如柳宗元,貶為永州刺史;王昌齡,貶為龍標(今湖南黔陽)尉;屈原也是遭讒去職,被長期放逐;還有韓愈。

楊:韓愈不是吧?

趙:韓愈自己說的,夕貶潮州路八千。他大約也路經過此地。

楊:那也算到過湖南。到明清那一代出現的思想家我們就不再一一列舉了。但可以說湖南是名副其實的人傑地靈的地方,而且出了那麼多的偉人。

趙:毛澤東、劉少奇、彭德懷、賀龍、何叔衡、向警予、蔡和森、楊開慧,一直到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雷鋒。毛澤東是這兒的人。我們今天在座的,都是這些名人和偉人的老鄉,我們向你們表示敬意!

串場詞的舉例到此為止,留待以後詳談。為《正大綜藝》下了多少功夫,「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告別《正大綜藝》

「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在我參與主持《正大綜藝》的一年多之後,我已有了這種感覺。而且越當主持順手,就越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我沒跟別人說過,也沒向楊瀾說過。她正處在業務上升期,年輕人的熱情只能鼓勵不可潑冷水。我曾想過退出這一欄目,但一時無從說起。我也試著向楊瀾提出,假如換一位搭檔如何。楊瀾也可能是順口而出,她說,不希望與另外的人合作這一欄目,我也很感動。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家有緣分在一起共事,而且合作得還很順遂,按說沒有停止這種工作格局的道理。

主要的原因是我們很累、很辛苦。而且,撰寫串場詞的經歷和話題的儲備已基本用盡了。於是,楊瀾也開始有了退意。

我記得多少次,我們在組織自己的串場詞時,常為了一兩句承上啟下的語言的不到位而苦惱。我知道,我很笨,黔驢技窮。但楊瀾有一種擰勁,想不出來,大家別走,誰也別吃晚飯。已過下班時間,還常常是站起來又坐下,打個電話問問朋友與家人有什麼新鮮事兒。遇到有加班的同事進辦公室,問我們「你們還沒走?」正好,我們就請教他,有什麼小故事或有什麼小點子。人家都怕我們了。我們也絞盡腦汁了,楊瀾說頭都疼了。得,回去吧。有時,我們回家之後,還彼此通個電話,只要想出一個路子,都很高興。只要思路想好了,憑我們兩個人的能力都不費勁就可以把串場詞安排好。譬如,第 197 期開頭,導演要求有一段抒情的敘述。我和楊瀾中午通了個電話,商量一下內容,下午就一人寫了一段小串場詞,很協調。

這兩段串場詞是這樣的:

楊:春天是所有生命的節日,是歲歲年年又一次蓬蓬勃勃的開始。她是孩子的,也是老人的,她是拂在臉上的風,更是唱自心中的喝彩。

趙:春天在小溪的流水中,跳起了輕盈的舞步。她躍上了楊柳梢頭,在湖畔河岸,搖曳生姿。她掀起了萬里田原綠油油的滾滾麥浪,她在群芳鬥豔的花蕾上綻開了甜美的笑容。

在優美的圓舞曲音樂襯底中,兩段串場詞說完之後,場上響起掌聲,這是對我們努力的回報。

然而,我們《正大綜藝》合作之路已到了盡頭。於是,我們在場下,幾乎很平淡地提到我們的告退。楊瀾將去美國「充電」,補充文化營養,開闊眼界與思路。我將走上新欄目《人與自然》。創作集體都戀戀不捨,但大家也明白,也理解,我們的合作可以告一段落了。

這時,我們接到不少觀眾的來信,希望我們能繼續在《正大綜藝》主持;也有的觀眾比我們自己還理解我們,一位觀眾提出,希望在告別的那一場,我能穿一身白西裝,楊瀾能穿桃紅西裝,以示我們的努力與熱情。我和楊瀾都照辦了。

真正奇怪的是《正大綜藝》的合作方,竟沒有一人表示一次挽留之意。也沒有一人表示你幹了三年,起碼也為《正大綜藝》做了宣傳。儘管有點別彆扭扭,但總還是出了力,表示一聲謝謝。謝一聲或辦個告別飯局不為過分吧,但沒有。想想真令人心寒,這正是我決心離開《正大綜藝》的一個原因。但我感到創作集體是溫暖的,文化界朋友,其他很多位朋友,聽說我們告別《正大綜藝》,都願在最後一場出席,為我們餞行,許多觀眾都表示了遺憾心理,我們也捨不得這樣一個群體。總而言之,那分別的滋味是複雜的。

我這時想起了開初與楊瀾的一段串場詞。那次節目中,有一段《巴頓將軍》的影片內容。楊瀾在場上說,這部影片不錯,演員斯哥特的表演也十分精彩,但他拒領奧斯卡獎。當時,我說了這樣一段話:楊瀾,你能了解他的心情嗎?也可能是我妄測,影片最後有這樣一段旁白:一千多年前羅馬的征服者在遠徵得勝之後凱旋,他的家人與子女穿著潔白的衣服坐在戰車上。戰車前走著戴鐐銬的大隊的俘虜,一個奴隸手捧皇冠在他耳旁不斷地低聲說:「這一切都是過眼煙雲。」一切都是過眼煙雲。斯哥特既扮演了一位過眼煙雲的將軍,又體味了影片結尾的意蘊,這樣他的不去領獎也就順理成章了。

當我走進第 200 期的現場,在開機前與嘉賓朋友親切話別時,為現場熱情觀眾簽字與合影時,我很奇怪地想起了當初這段台詞。轉眼三年,過起來漫長,回頭望去一剎那。現如今,我們離開《正大綜藝》又差不多兩年。太快了。但這一切不都是過眼煙雲,愛也好,恨也好,恩怨糾結也罷,總之,一切結束了。道是無情卻有情,我至今懷念我的合作集體,懷念我所付出的努力,懷念我的觀眾朋友。

關於這第 200 期的詳細情況,《北京青年報》的記者史詩以《聚散兩依依》為題,做了真實的記錄。現將它抄錄如下,作為本文的結尾:

1994 年 1 月 23 日下午,《正大綜藝》第 200 期實況錄像,這一期是趙忠祥、楊瀾最後一次主持,幾天以後,楊瀾就要飛赴美國。

14:00 趙忠祥從第六化妝間出來,他身著白色的西服、藏紅色的領帶,旁邊的楊瀾是一襲桃紅色的西服。幾天前,有一位熱心觀眾曾來信,建議他們今天的著裝紅白搭配,以寓意「真誠的奉獻和有過的輝煌」。他們和嘉賓親熱地打招呼,都是老朋友了。老朋友聊天中少不了插科打諢,尤其有了侯耀文、石富寬、王景愚、蔡明幾位以喜劇見長的嘉賓。

14:25 嘉賓開始就位,趙忠祥和總導演辛少英一前一後走向演播室。「這場戲永遠不要散,該多好啊!」辛少英說。趙忠祥臉上很平靜(波瀾在他心裡?)「今天下午咱們有的是時間,不急,一段段來。」他叮囑辛少英。

14:50 演播室里座無虛席。「大家知道這一期是正月十一才播出,提醒你們答題時千萬別說快過春節了什麼的,您就假裝春節已經過完了吧。」兩位主持人做開始前的最後叮囑,觀眾笑了。

15:00 燈光亮,《正大綜藝》開始曲響起,節目照例從介紹嘉賓開始。石富寬自己說,這回他是主動報名來的,為的是向趙老師和楊瀾告別,也順便捎來觀眾的感謝。

15:20 第一個節目是關於「家」。畫面在舒緩的音樂中展開,背景音樂是那首古老的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也譯為「一路平安」),不知是有意選的還是巧合? 「不論走到海角天涯,我們忘不了這裡曾有一棵松樹,有一朵蘭花。」閻肅詩一樣的話語脫口而出。楊瀾不禁遲疑了一會兒,沒有及時應答上來。

16:30 結束了「世界真奇妙」的神遊,楊瀾在觀眾席前站定:「此刻,我有很多話要說,可又覺得有些話說出來挺酸的,也許唱出來會自然些。」她邀請王志文和她一起唱《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看時光飛逝。我回首從前……我是如此平凡卻又是如此幸運。我要說聲謝謝你。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在歌曲的間奏中,楊瀾緩緩地說:「就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四年過去了。我對節目的感情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在這裡我衷心感謝幫助、關懷、批評我的老師、同事和觀眾……」說到這裡,楊瀾哽咽了。

16:40 兩束鮮花送到趙忠祥和楊瀾的手裡,他們在掌聲中又把花傳給嘉賓。「該說再見了,每次都和觀眾朋友說下個星期再見,而這次卻是一次真正的告別。真誠感謝給予過我們關心和支持的朋友和電視機前的億萬觀眾,不足之處請朋友們諒解……」趙忠祥那深沉的話音成為結束語,而真正的結束語是一片熱烈的掌聲。

16:50 觀眾退場。有人走上來請主持人簽名,天壇家具公司的兩位同志握著趙忠祥的手:「我們永遠忘不了您帶給大家的歡樂,謝謝您。」

17:00 趙忠祥、楊瀾和《正大綜藝》同事們挨個合影留念。

17:25 演播室的燈光又暗下來。往外走的王志文頗為傷感地說了一句:「離別挺讓人難受的,尤其又有一個朋友要出遠門。」 楊瀾拿起她的羽絨衣,神情黯然,聲音低沉地告訴記者:「我原想高高興興地和大家道別,可是一下子情緒控制不住了。在這裡,我只想說:祝願大家在新一年都有好機會。」

17:32 楊瀾最後一個走出演播室,她竟然沒有回頭看一眼。她的眼角有些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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