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以翔之死背後:影業寒冬,普遍過勞,有人熬三個大夜後被車撞飛

臉紅的思魚期 發佈 2020-01-16T02:43:22+00:00

「飯可能經常是餿的,菜里可能有指甲頭髮創口貼,而肉是不能吃的,有時候還會有蟲子。加上工作時間混亂,許多人因此得了腸胃病。有一次張艾劇組裡的日本導演來拍戲,直接網購方便麵,吃了三個月。「生活製片剋扣食宿經費,已經是國內多年來屢見不鮮的惡習,即使是導演和演員,對此也非常無奈。」

「為什麼說影視行業都是青春飯?全都在透支生命做節目。」11月27日台灣男藝人高以翔在錄製節目時猝死的消息傳出,節目製作人蘇蒙克首先想到整個行業的氛圍。她說,「這個行業的畸形在於,所有人都把熬夜當敬業。大家被一種虛無的榮耀感籠罩,好像連續多少天沒睡覺有多值得驕傲。」

「降薪令」的出台,導致演員片酬斷崖式下降,大量影視明星拋棄演戲的「正途」,轉而奔波於各類綜藝節目掙快錢、維持曝光度。影視業寒冬下,平台方成了稀缺資源,原來拿著天價片酬、動輒耍大牌的明星們變得弱勢,不但失去了議價權,還不得不服從節目的要求。

儘管微博「高以翔超話」上充滿了指責浙江衛視的聲音,但影視娛樂的龐大機器依然在運轉,行業內部的運行機制還是硬生生地在那裡。高以翔之死,在業內人士看來,只是個「偶然事故」。

微博「高以翔超話」,已有12萬餘的發帖。

「崩潰」

11月27日一早,許多不知道「高以翔」這個名字的人都被刷屏了。而知道這個台灣明星的網友,則開始了一場網上的追責和討伐。

事故發生在凌晨。浙江衛視綜藝節目《追我吧》在寧波的片場錄製,到凌晨1點45分,奔跑中的高以翔突然倒地。據現場觀眾描述,高以翔倒地後的片刻,所有人都沒在意,還以為是節目效果。螢幕上,攝像師甚至給高以翔的眼睛拍了特寫鏡頭,還是同在現場的明星黃景瑜最先發現「他的眼睛不對勁」。

有網友稱,高以翔跑了半分鐘就坐在了花壇上,之後休克三分鐘,在花壇上倒了半小時。

現場人員對高以翔做了15分鐘的心肺復甦,2點之後,他被送往4公里外的醫院。微博博主@吃瓜群眾CJ 透露,「情況很嚴重」。大約5點半,傳出高以翔死亡的消息。後來浙江衛視公布的死因是「心源性猝死」。他年僅35歲。另據好友透露,高以翔此前有感冒症狀,原準備29日為朋友婚禮當伴郎。

據粉絲們梳理,高以翔23日去廈門參加完金雞百花電影節開幕式,25日在台灣,26日凌晨1點多發出最後一條微博,26日下午1點半抵達寧波,上車前還向粉絲招手。這是他最後一次公開亮相。

27日,大量網友發微博和朋友圈悼念高以翔,並提到他飾演過的角色「王瀝川」。而浙江衛視姍姍來遲的《說明》,引發了批評和質疑。網友依據眾多來源不一的消息和材料,指責浙江衛視缺乏安全措施、現場救援不及時、節目難度過高、掩蓋事故消息等。浙江衛視第二份戰戰兢兢、語句重複的道歉聲明,又被批缺乏誠意。

事故發生當天,許多粉絲趕到醫院外,為高以翔獻上鮮花,以示悼念。

蘇蒙克覺得,一味指責浙江衛視有些不公平。「就像一本書《崩潰》里寫到的,大家都處在一個龐大、複雜的行業系統里的時候,每個人都只能注意到很小的範圍,而各個環節又環環相扣,聯繫緊密,沒有人能掌握所有的狀況。這樣就極容易發生崩潰的事情。」

高以翔的事故,在她看來,也是一場綜藝節目,甚至是整個綜藝圈和影視行業的「崩潰」。

例如,粉絲注意到,高以翔出事前已經喊著「我不行了」。「正常情況下,很多演員都會說我不行了,我累了,」但包括導演,幾乎所有人都沒注意到危險,「因為在這個複雜的系統里,每個人都集中在自己做的事兒上。」而導演的背後,有龐大的團隊、資金問題,「這是一個如此大的遊戲,很多事情就不可控。」

事後,有網友回顧了《追我吧》的內容設計,以及當期錄製和往期節目中的危險場面。這檔「都市夜景追跑競技秀」包含「蜂巢蟲洞」「平衡滾筒」「爬樓速降」等環節,其中最後一關需要明星吊「威亞」徒手攀爬70米高的大樓,再從樓頂藉助滑索,從鋼索上滑降140米。此前,吳宣儀、宋祖兒參加該環節時,均曾表露出驚懼的神情。

但蘇蒙克說,一般來講,參加綜藝節目的明星事先都與節目組簽訂了合同,合同中規定的節目內容、時長等都是藝人接受的,藝人及其經紀公司應該對藝人的身體狀況和時間有基本的把握。她並不認為,這個極限挑戰強度過大,「跟好幾年前一些讓明星去蹦極、跳傘這樣的節目,有什麼區別呢!」蘇蒙克覺得,此次事故中,經紀公司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

對於高以翔的死亡,許多明星都出來表達自己參加綜藝節目時類似的危險甚至「瀕死」體驗。28日,男明星姜思達在微博上發文,指高以翔事故背後是「野心、集體夢想、健康、幸福生活指數、金錢、攀比心的混合鬥爭」。

高以翔不是特別紅,但他參演的電視劇《遇見王瀝川》很多人都喜歡,他在粉絲中有帥氣、溫柔、儒雅的口碑。

蘇蒙克認同姜思達的說法。她說,如此超時長、高強度的工作,所有人依然拚命參與,「因為我們熱愛這項事業。」蘇蒙克說,「導演願意晚上兩三點去熬夜開會,大家願意加班錄節目。如果沒有熱愛,是支撐不下去的。」

而這層熱愛背後,是影視行業的大變局。

「降薪令」後,藝人收入縮水9成

已從事綜藝、網劇、電視劇8年的製作人王凱華說,《追我吧》是當前國內真人秀挑戰競技節目的一個演變個例,融合了此前的《跑男》《全員加速中》等通關闖關類節目,「其實就是大雜燴,全是不同類型的嫁接。」

王凱華覺得,近些年,國內極限挑戰類綜藝節目越來越多,一端是綜藝本身的要求,而另一端是觀眾需求端的獵奇心理。

「觀眾就想看更精彩、新奇、刺激的東西,電視台希望更高的收視率。」因此,出現如此高難度、危險性大的節目,客觀上也是市場主導的結果。矛盾的是,事前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貢獻了《追我吧》CSM69城市網收視排名第一的好成績;事故發生後,又集體出來責罵製作方。

大量網友指責浙江衛視的高強度內容壓榨藝人,「殺死」了高以翔。

「現在的輿論矛盾點都集中在浙江衛視身上。浙江衛視肯定是有問題的,但這是一個行業普遍存在的問題,而不單單是浙江衛視的問題。」王凱華說,浙江衛視的被動地位,造成他們「說什麼都是錯的」,招來罵聲一片,「自媒體時代,每個人的信息更通暢了,但是陰謀論的觀點也更盛行。」

高以翔到達片場開始錄製的時間未知。騰訊《貴圈》稱,「當夜(26日)12點,他被節目組的車接到錄製地——寧波環球航運廣場」,但當日白天好像已經經過一輪彩排。

據稱,浙江衛視的錄製從26日早上8點半開始,至次日1點45分,時長17個小時。事發後兩天,網上充斥著高以翔「連續錄製17個小時」的說法。實際上,從離開寧波機場的時刻算起,高以翔的工作時間最多12小時。但網上輿論已經無法冷靜看到這一誤差。

但另一方面,從韓國引進這一類節目的過程中,國內缺少了一個把控限度的環節。「韓國的節目導演,在設置一些關卡、障礙的時候,往往要先去挑戰體驗一下。他們會親自體驗,覺得自己能承受能忍,節目才會去做。」但國內通常不是這樣,「你讓他自己去闖,他也沒有把握完成。別說日常天天休息不好的藝人,就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往上攀登70米,也挺費勁的。」

上一期節目中,女星宋雨琦高空速降時,發出驚恐的尖叫。

而「吃瓜」觀眾最後在螢幕上看到明星們驚險闖關,只是沉浸其中,感受刺激。「看節目和真的去體驗挑戰,這是完全不一樣的。」但在這裡,真實體驗和「節目效果」的界線變得模糊了。

除了27日的高以翔、黃景瑜、陳偉霆等人,前三期參加節目的還有范丞丞、李振寧、畢雯珺、鍾楚曦和前運動員李小鵬、鄒市明等。「你看參加這個節目的嘉賓,大多數都是演員。為什麼演員現在願意來參加綜藝呢?」

答案是「限薪令」。2018年,國家廣電總局發布多輪「限薪令」,9月規定,單期綜藝單個藝人的片酬不能超過80萬,常駐嘉賓一季節目總片酬不能超過1000萬;11月進一步規定,影視劇演員片酬,不超過製作總成本的40%,其中主要演員不超過總片酬的70%。這給一線明星的收入帶來巨大打擊。

以浙江衛視此前一檔經典節目中的女明星A為例。王凱華說,一般綜藝每季12-14期,一季打包的費用,A可收入8000萬;而限薪令後,她一季的收入只有720萬。而從2018年8月開始,受范冰冰事件影響,明星所得稅率從原本6.7%飆升到42%,這讓明星的收入呈跳崖式下跌。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王凱華說,許多明星的消費習慣、心理認知沒有適應這個變化。「收入萎縮到1/10,相當於一個普通人,我以前拿一萬,現在拿一千。」許多藝人因此不得不接受來錢快,且可以維持出鏡率的挑戰性綜藝節目。

收入下降,給明星帶來的心理焦慮也是明顯的。一線女演員B,在影視界有著巨大的粉絲量,此前一部劇的片酬在1億左右。今年,B所在的公司為她接了一部戲,消息傳出,粉絲們以「為什麼去給新人小鮮肉抬轎」為由集體反對,B只能拒了這部戲。但她因此得罪了片方,導致今年無戲可接。「一時半會兒片酬降不下來,沒有人去找你。她只能通過綜藝節目去維持熱度和曝光率,總比沒有工作要好啊。」

影視寒冬下,平台卻變強勢

高以翔死後第二天,有人統計,超過40位明星在微博上發布了悼念高以翔的文字。演員宋佳說,「高危職業,同行們熱愛的同時請保護自己」。某種程度上,這也是藝人們一次集體宣洩情緒的吶喊。

明星「身價」和收入下降的背後,是影視寒冬下,影視行業資金規模的銳減和利益的再分配,這進而產生了各種連鎖反應。

演員身價虛高、「天價片酬」,曾是中國影視界的一個畸形現象。去年「限薪令」甫一發布,就有人預測,綜藝節目可能減產。如今,這已是寒冬里的事實。

《追我吧》節目常駐嘉賓陣容,多為演員。

王凱華說,目前,中國一線的網際網路平台,除了芒果TV之外,全部都在虧損。「節目平台兩個最大成本,就是帶寬成本和內容成本。帶寬成本是國家規定的,沒辦法;所以只能減少內容成本,而內容成本的很大一塊,其實就是演員片酬。」

過去,一些網劇成本逐年攀升,高達3億到6億。2017年頭部電視劇《如懿傳》成本5億,僅周迅、霍建華兩位主演的片酬就占去一半,很多時候,一些主演的片酬甚至占到全部演員片酬的80%-90%。

當年國家政策支持、影視市場繁榮的大環境,直接導致了演員身價虛高。「他們實際上可能並不值這麼多錢,只是因為有資本的大量湧入,他們是稀缺資源,有叫價能力。把自己的價錢叫得那麼高,並不代表他們的實際價值就那麼高。」王凱華說,「資本撤走之後,價值和價格偏差就不會那麼大了。但是演員的心理落差會很大。」

降片酬,曾經也是製作公司和平台一直呼籲的。而如今,當這種呼籲最終實現的時候,行業形勢也發生逆轉,壓力轉移到了演員一方。

據《證券時報》報導,2019年前三季度,全國拍攝製作電視劇備案共646部,比去年同期的886部減少27%;拍攝製作電視劇備案共24617集,比去年同期的35209集減少30%。其中,橫店影視城的開機率同比銳減45%。如此行情下,許多一線明星也無戲可拍。

演員迪麗熱巴在一檔綜藝節目中說,自己已經七八個月沒有拍戲了,她公開喊話導演,說自己「有時間」。同時,《演技派》《演員請就位》等演員養成類綜藝節目卻熱度上升。

在影視劇數量減少、資金外逃的趨勢下,頭部聚集效應愈加突出。於是,一些收視率高、資金量充足的節目,成為明星們渴望的蛋糕。

王凱華透露,影視生產環節中的製作公司、演員、平台三大角色中,平台如今逐漸成為「大托拉斯」。「現在平台強勢程度已經到了什麼地步?三家聯合。第一家說,我們不用這個演員,OK,那兩家也說不用這個演員。那這個演員在市場上就沒有活路了。」

如此一來,過去身價上億、動輒耍大牌的明星們,如今反過來要看平台的臉色行事。「最怕的一點,就是得罪平台。」王凱華說,幾年前,演員文章在杭州參加一個節目,臨上場前提出「要吃油潑麵」,否則不上台。這樣的情況,今天不會再有了。買方市場已經變成了賣方市場。

因此,和電視台簽的合同上關於「工作時長」的協議,就是一紙空文,明星們也不可能完全按照合同規定來。「大家的習慣是,這事沒做完,無論是誰的問題,咱們先把這事做完,再來理論法律、加班這些東西。」超長時間工作,反倒成了不成文的行規。當高以翔、黃景瑜們錄製節目時,他們遵守的,同樣是這個行規。

現在,演員在錄製過程中不敢再提出格的要求,因為一旦得罪平台,他將遭到遺棄;如果拒絕加班或故意怠工,後期剪輯中,他的鏡頭可能會被大量剪掉。

平台的強勢地位增加,某種程度上也體現了公平。2017年,製作成本3億的網劇《如懿傳》賣出8.1億的獨家網播價。「製作公司只要把劇賣出去,它就一定會賺錢,演員只要出演了,也一定會賺錢。」但是平台承擔了所有的風險,「可能因為演員吸毒、嫖娼、出軌,導致這部戲沒法播出了,或者這部戲播得特別不理想,虧了2個億,這些跟演員和製作公司都沒任何關係。」

高以翔猝死在娛樂圈引起軒然大波,許多明星藉此抗議行業的工作強度及惡劣的工作環境。

如今形勢變了。許多平台在購買影視劇前,會學習票房模式,與演員、製作公司簽訂一個風險共擔的三方協議。「在拍戲之前,就會跟演員簽協議,要求其在基礎的道德層面不能出現問題。一旦出現問題,要賠償損失。」2018年高雲翔和范冰冰共同出演了成本高達5億的《巴清傳》(前名《贏天下》),隨後,高雲翔被曝在澳洲涉嫌性侵,面臨巨額賠償。為減少損失,今年5月,高雲翔與妻子離了婚。

「以前藝人是稀缺資源,平台要捧著他;現在平台是稀缺資源,演員要求著平台。情況完全變了。」王凱華說,平台有了分割資金的權力,會把錢用到更多、更需要的地方,「同時,也有了要求、制約、規範演員行為的權力。」

從業人員普遍「過勞」

高以翔之死,在影視行業內外都引發了程度不一的震動。結合今年討論熱烈的「996」「熬夜死」等社會話題,許多人將之聚焦到「影視行業過勞」的問題上,而高以翔成為全社會加班、過勞的一個代表。

蘇蒙克說,她的朋友圈裡,浙江衛視的編劇導演同行經常在凌晨四五點發類似「上半夜錄節目,下半夜開會。過倆小時還得開始錄」的狀態,配圖則是凌亂的會議室和無比疲倦的導演們。

影視行業里,導演熬大夜,連開十個小時的會,後期剪輯工作到半夜,直接在機房睡,這些都是常態。而蘇蒙克自己,也曾在一個月里,每天凌晨兩三點回家,早上七八點又到台里。「能怎麼辦?所有人都這樣,只能生扛著。」

相對而言,電視電影遭受的創痛則更為嚴重。「電視台要比我們這種做綜藝的穩定很多,幸福很多,員工也是有固定薪水的。」影視攝影師張艾說,演員在綜藝節目裡能掙到更多,按照設計好的台本走,吃的苦也比演戲少。

從業人員素質參差不齊、溝通效率低等,導致拍攝時間被無限拉長,加班成為自然。演員之外的技術和工作人員,甚至每天工作15個小時以上。「演員還好點,一般有上下班時間,但攝影、燈光、化妝,都是提前2個小時到,完了還要收場。」青年導演楊啟後在橫店拍戲的一段時間,一些工作人員每天只能睡4個小時,有時候乾脆不回賓館,直接睡在片場。

楊啟後和張艾都對國內流行的開機儀式心懷不滿。「開機儀式要看吉利的日子,有時很耽誤時間。」不僅如此,劇組裡還流行「女人不能坐箱子」的說法,「據說女人坐了鏡頭箱、蘋果箱,會沾濕氣,因為女人的月經是污穢的,會給劇組帶來不好的運氣。」楊啟後說,有身份的女演員不小心坐了箱子,會被提醒,一般女性坐了箱子,則會被嚴厲責罵。如果拍攝出了問題,比如杆子倒了、票房不好之類,就會歸咎於坐箱子的女性。「這些,全是從香港那邊傳過來的。」

明星耍大牌的現象依然存在。張艾曾參加一部宮廷戲的拍攝,片酬1億元的女主演經常耍大牌,「什麼睡美容覺啦之類的荒謬要求,還有提前不背台詞、現場背。這導致拍攝進度嚴重延誤,「後期只能瘋狂追趕進度,天天熬夜,導演都熬不住了,然後換副導演監工,我們底層的弟兄有好幾個都累暈了。」

他也和英國的劇組合作過。全劇組員工和演員同吃同住,所有人都實行8小時工作制。「但我們劇組的拍攝量,一天下來是他們的5-10倍。」

編劇黃石說,2014年冬天,他們在東北拍攝,因為連續熬了三個大夜,劇組裡人都是蒙的。「當時在高速公路上搶拍一段重場戲,一個場工不小心站到警戒線外,一輛大卡車飛速駛過,直接把他撞死了。」最後劇組和保險公司才賠了不到30萬。「這個場工有兩個孩子。」

楊啟後看到的圈子裡,每年都會有劇組發生猝死事故,「但因為不是聚光燈下的演員,而是普通人,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也不會上熱搜的。」一些工作人員從腳手架上跌傷或摔死,許多編劇深夜寫劇本,因為大量抽菸和飲用功能性飲料,長期處於亞健康狀態。這些,都是明星、熱搜效應背後,大眾看不到的「過勞」和事故。

2014年,楊啟後導演拍攝了一部紀錄片,他每天的工資只有4000塊,「因為導演和演員有露臉的機會,覺得自己早晚有一天會熬出頭,所以能接受報酬低一些。」而更辛苦的攝影、燈光等工作人員,收入可以達到12萬至15萬一個月。「這就是為什麼這麼辛苦,他們還肯干。」

蘇蒙克說,影視人熬到半夜,大腦通常是高度亢奮的。90後媒體人邵光宇的女友在北京一家影視公司做剪輯,近兩年,女友經常工作到凌晨3點,打車回家後睡不著,在床上打「王者榮耀」遊戲,直到天亮才睡。「我真的受不了,就分手了。」

「但是為什麼我們經常熬夜卻沒有死?」蘇蒙克說,這是因為影視人有調休期。「可能一個節目忙了兩三個月,完了之後可以輕鬆點,休息一個月。」蘇蒙克說,「但也不是完全放鬆,因為還要籌備下一期節目。」

蘇蒙克覺得,中國綜藝從抄襲台灣、歐美和日韓,到後來有了版權意識,「買模板」,進步是很明顯的,但代價是無法顧及影視行業人員的身體。「這不就是我們要的中國速度、拼搏精神嗎?所有人都自願加班,所以我們的節目水平、製作效果才快速增長。咱們的發展,就是靠不斷壓榨人取得的。勞動法、加班費,誰見過?」

可惜的是,中國節目始終缺乏創意,而創意和努力往往是矛盾的。「就是因為我們太努力了,才沒有創意。」蘇蒙克說,「搞創意人全都在工作,他們根本沒有生活,哪裡來的好創意呢?」

影視業亂象

行內人都承認,明星「過勞」,實際上遠不如幕後人員的「過勞」。而導致這種情況發生的,正是目前影視業存在的種種亂象。

楊啟後說,影視行業中,普遍存在著小作坊式的生產形式,製片人拉到資金後成立劇組,會將不同工種轉包出去。在預算太少的情況下,層層轉包,往往導致拍攝質量、安全係數的下降。

楊啟後舉例,一部1000萬投入的小成本電影,製作人截留300萬甚至500萬,再分攤給各個部門,而後續每個部門會繼續剋扣。「層層轉包下來,落到拍攝上可能只有200萬。要用200萬經費做出1000萬的效果,你只能把下面每一個環節都壓榨到極致。本來一天拍8個小時,現在一天要拍20個小時,才能勉強到人家要求那個樣子。」

「比如某個老闆打算投資一部電影,他找影視公司,影視公司找製片人,製片人去拉皮條,找編劇、導演、演員,然後討論如何分攤資金。然後各個部門的老大,比如攝影指導、燈光師、化妝師,再去拉自己的部下。拿到多少錢,也是老大事先談好的。」張艾說,這些老大、群頭其實就是包工頭。

楊啟後曾經給一個道具組50萬經費,包工頭實際只花了10萬。「做出來的內在質量,其實是有安全隱患風險的,但外界還看得過去,只要沒出事情,就是很好的。」

但在其他方面,影視行業又存在許多腐敗現象。張艾說,國內影視劇組中,層級關係非常突出。其中權力較大的是製片方、導演和大牌演員。「製片方相當於給編劇、導演、演員及經紀公司拉皮條的皮條客,油水最大。」製片方又分生活製片、現場製片、外聯製片等,「他們負責給錢,上下打點,疏通關係。比如你去某個商場拍攝,商場不同意,外聯製片撒錢解決。所有劇組中的不公、過勞,主要基於這種畸形的層級關係。」

有時候,劇組還要和官方打交道。「比如要租借某個政府機構的房子,監獄、行政機關大門口之類,這個時候官方要擺架子。」張艾說,「怎麼擺平呢?要麼塞錢,要麼給他的子女上鏡機會。」

許多從業人員都是關係戶。「比如一個燈光組,包給了一個小老闆,他找來一幫鄉親、兄弟來做,這些人根本沒有經過專業的影視培訓。你跟他說一個燈光效果,需要描述很久,現場還要不斷調試。」楊啟後說,「美國好萊塢有他們的影視流程,工會體系、教育體系也很發達。他們操縱搖臂的人,可能是南加大理工的一個碩士,而我們搖臂的人,可能高中都沒有讀完。」

一般的影視劇組中,個人簽合同的只是劇組中幾位核心人員,其他工種的人員,只由部門老大或群頭代簽集體合同。這樣的合同,形同虛設。

因為轉包和剋扣,影視劇組裡的器材質量經常不過關,有時臨時搭建的三合板攝影棚刷完油漆,甲醛嚴重超標。「甚至會令人昏過去,我身邊接觸過好幾次這樣的事情了,」張艾說,「有一次當地消防局過來把我們攝影棚查封了,最後靠外聯塞錢了事。最後影片結尾還會出現:某某市某某公安局、某某消防局協力製作。」

剋扣截留資金,導致劇組人員的伙食也很差。張艾說,劇組人員習慣吃饅頭,因為饅頭保質期長,可隨身攜帶、抗餓,不容易壞。「飯可能經常是餿的,菜里可能有指甲頭髮創口貼,而肉是不能吃的,有時候還會有蟲子。加上工作時間混亂,許多人因此得了腸胃病。有一次張艾劇組裡的日本導演來拍戲,直接網購方便麵,吃了三個月。

「生活製片剋扣食宿經費,已經是國內多年來屢見不鮮的惡習,即使是導演和演員,對此也非常無奈。」張艾說,「帳面上15塊錢標準的盒飯,實際上成本不過三四塊,你想想這還是人能吃的嗎?」

張艾始終認為,演員還是要從作品出發,而不是什麼綜藝節目。因為失望,他放棄了過去從事多年的現場攝影,開始自己寫劇本。

要解決這些腐蝕影視行業的問題,張艾覺得需要引入凈化力量,比如工會。在他接觸的外國劇組中,各個工種薪酬差別不會很大,也不存在剋扣問題,帳目都會報有關部門公示。

「任何行業沒有這個,都是不會有希望的。」張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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