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往事如煙

散文閱讀 發佈 2020-01-15T05:27:52+00:00

"拉鋸、扯鋸~  姥姥門上唱大戲  不要臉的外孫也要去  一個逼兜打回去……"往事如煙  這是一首地地道道的北方童謠。過去的孩子,常年沒個去處,去姥姥家是最最開心也最為期盼的事。

  "拉鋸、扯鋸~

  姥姥門上唱大戲

  不要臉的外孫也要去

  一個逼兜打回去……"

  這是一首地地道道的北方童謠。過去的孩子,常年沒個去處,去姥姥家是最最開心也最為期盼的事。我姥姥家在巴總營,雖然離城很近,但卻是真正的鄉下,有著一切農村應有盡有的美好——

  不大的小村莊,低矮的土胚牆,由於當地土質好,全村大都是土窯洞,既省錢耐久,又冬暖夏涼。拱形的窯面,花格子的窗棱,再貼上紅紅的窗花~古樸而美麗的鄉村美景如詩如畫……

  巴總營村背靠仙韻靈秀的二八洞山,面朝天澤水潤的東灘濕地,西有大(dai)王廟,南有薛剛山。據說,該村莊最初是住軍"巴總"的營地,水草豐茂,良田肥沃。因此,他們的後代就在此戊邊農耕,世世代代就形成了後來的這座美麗的村莊。晨聞雞叫,暮聽犬鳴,夕陽下裊裊的炊煙,由山水畫一般朦朧的鄉村中升起,令人遐想陶醉,留戀忘返……

  我姥姥家在村西頭,十幾間窯洞圍成的四合院兒,住著銀氏一族。雖說是土窯洞,但卻整潔寬敞粉刷如新。尤其那條順山大炕最暖人,年久磨光的蘆蓆微黃水亮,暖暖地滑滑地,就像嬰兒的肌膚,又像母親的懷抱,反正,覺得姥姥家最好住,最好玩兒……

  我這個"城裡來的"外甥格外招人待見,姥爺、姥姥總是把最好的吃的留給我。表兄弟們也都爭著陪我玩兒。大表哥全全長我十幾歲,生得溫文爾雅,愛讀書,會講故事,還用木頭給我雕刻了一把"大肚盒子"手槍,又用鍋底黑做顏料,把"手槍"塗得跟真的似的,我好喜歡呀!

  二表哥雙全生性活潑好玩兒,春天帶我和姐姐還有表姐妹們到東坡上刨麻麻,刨甜草苗(也就是甘草),他很有經驗,專找崖頭邊生長的甜草苗,順著園葉葉,嫩苗苗往下找,發現是又粗又壯的,便從懸崖半節兒往下刨土,一刨,崖頭倒塌一大塊,長長的甜草苗根兒隨著就了露出來,往下一揪,就是又粗又長的一根甜草苗,紫紅色表皮,米黃的內莖,嚼起來滿嘴生津,甘甜回味……我總是迫不及待地一捋土就往嘴裡嚼,還帶著沙沙的泥土香。

  四姨和我姐歲數差不多,性格爽朗,是女孩子們的頭兒。大姨妹招招與我同歲,靦腆內秀卻和性格相反的四姨很親近。她倆又都跟我姐最要好。夏天,她們帶我和我姐去黍子地里抽"煙莓莓"(生了甜穗病的黍穗兒)。只有朝天生長,穗子上還長著小葉子的才是"煙莓莓"。我不懂,常把好黍子穗兒給抽了,惹得四姨既心痛又不住地埋怨我。姨妹卻總是笑一笑,把她抽的都給了我。剝開綠葉嫩皮,漏出表面白白胖胖,裡面黑莓甘綿的"煙莓莓",吃的我們雙嘴唇兒都黑黑地,相互看著哈哈地笑……

  最好玩的是下東灘去撈小魚兒。綠毯一樣的水草,美酒一樣的甘泉,草叢中被腳步驚跳了的小青蛙,水灘中遊戲的小蝌蚪,尾巴扁扁地擺動著,自由自在十分可愛……我們用篩子架在石頭縫邊,赤腿光腳下水,從上游往下踩趕,將魚趕到篩子跟前,一撈,活蹦亂跳的小魚兒便在篩子裡亂蹦,隨著篩子下滴落的水花,一串串孩子們的笑聲像落開的水花兒漂向了遠方……

  回到姥姥家,一進院就聞到了香噴噴的油炸糕燉肉味兒——

  "六月六,西葫蘆豆角燴羊肉"。今天是六月六,姥爺和姥姥給我們做了最好吃的燉羊肉和油炸糕。巴總營的糕是出了名的,又筋又黃又甜糯。據說拽一塊素糕粘在門上,能把門都拉開~也預示著能夠把走得再遠的親人都拉回故鄉來。也許,這就是令我一生都難以忘懷的鄉愁吧?

  晚上和表哥、表姐妹們一起玩兒藏"老埋埋",碾房,草垛是最好的藏身處所,躲在裡面偷偷地竊喜,但長時間沒被找到又感到有些失落。在姥姥家的每一天,玩兒得都是那麼地開心,是我童年最有趣最難忘的記憶。

  四月八逛廟會,大王廟前唱大戲。聽說請的是大同晉劇團,有著名演員"二毛眼兒"主演。城裡和幾十里外鄉村的人們都來趕廟會看戲,真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有吹糖人兒的,變把戲的,還有賣狗皮膏藥的等等……戲台上紅臉花臉"哇哇"叫,"出將"、"入相"交替換,我也聽不懂唱的是什麼。散戲時人多哄擠,把我新新的"雙菱兒鞋"擠丟了一隻。我只好光腳哭著回姥姥家,二表哥就把他的大鞋板兒脫下來給我穿,自己卻赤著腳回家。乘媽媽看戲還沒有回來,我就悄悄地躲進了姥姥的懷裡……雖然姥姥是媽媽的後媽,但,那可比親姥姥還要疼我,因此,我犯錯了總是找姥姥來保護我。

  文革前,後姥姥就去逝了,也是她修來的福份。但我那耿直的姥爺卻沒有那麼幸運。

  一天半夜,突然一陣急促而嚇人的敲門聲把我從夢中驚醒了——

  "開門!快、快開門!"

  幾名荷槍實彈的基幹民兵闖進了我們家,說是從巴總營來搜查我姥爺的,說他昨晚在批鬥會前逃跑了,問我爸媽有沒有窩藏不法地主分子?我們一家人被嚇得連話都回答不上來……

  第二天,舅舅從商都縣奔喪回來,卻只能夠爬在我們家後炕埋頭痛哭,又不能去為親生的父親收屍埋葬,人生還有比這更痛苦的嗎?

  原來,那天黑夜我姥爺跑到東坡上的墳地里上吊了。他們說我姥爺是畏罪自殺,必須示眾,不准下葬。我不懂,一個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農民會有什麼罪,死了還要被暴屍?我幼小的心被……

  我想起姥爺臨死前的半下午突然會來我們家的原因了——平素,這個時候姥爺只能會在田地里勞動,那有空來我們家呢?太反常了。可當時我爹我媽都勞動不在家,姥爺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姥爺留下了少半布袋糕面,坐在炕沿邊抽了一袋汗煙,摸著我的頭說:

  "旦蛋兒,姥爺走呀,別想老爺!叫你媽媽不要再去姥爺家了。"

  而後他抬頭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兒我們的破房子,抬起腳底扣了扣煙鍋子裡還沒有完全燃盡的菸灰,就起身走了。望著姥爺遠去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東河灣的對岸,懵懂而有點兒省事的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姥爺把臨終前唯一可憐的遺產——半布口袋糕面和無限的痛苦與思念留給了我們,自己卻餓著肚子走了~走向他不該去,卻又被逼不得不去的那個地方……

  從此,我沒有了姥爺,也就沒有了姥姥家。後來,縣磚瓦廠將巴總營挖掘得千瘡百孔,山體赤裸。大型電廠的好幾眼深井,又把東灘抽得枯渴開裂,遍地黃沙;我童年的夢也隨之徹底破滅了……

  ——往事如煙!那個"拉鋸扯鋸"的孩子到那裡去了?

作者:尚全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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