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萊美獎提名,華人,80後 | 一位作曲家的三重聽覺

上觀新聞 發佈 2020-01-17T07:58:57+00:00

在周天看來,要成為一名優秀的作曲家,需要三重聽覺———傾聽自己的內心聽覺,傾聽演奏家,更要聆聽台下的聽眾。

前不久舉行的上海交響樂團2020首場樂季音樂會中,作曲家周天的《樂隊協奏曲》廣受好評。

曾獲葛萊美獎提名的周天受邀擔任上海交響樂團本樂季的駐團藝術家,中外藝術家已陸續演繹他的多部代表作。

在周天看來,要成為一名優秀的作曲家,需要三重聽覺———傾聽自己的內心聽覺,傾聽演奏家,更要聆聽台下的聽眾。

余隆執棒上海交響樂團,攜手大提琴演奏家王健演繹周天作品《水袖》。

聆聽演奏者

2017年11月28日,周天和往常一樣開車去大學教課,電話鈴響了:「恭喜您獲得葛萊美獎提名。」周天以為是委約他寫《樂隊協奏曲》的辛辛那提交響樂團獲得了提名:「謝謝,辛辛那提交響樂團確實是很棒的樂團。」

道賀的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進來,周天停下車,趕緊讓妻子上格萊美官網查詢。確實,35歲的周天憑藉《樂隊協奏曲》獲得了2017年最佳當代古典音樂作曲獎提名,成為首位獲得這一獎項提名的華人。

出生於杭州的周天是在音樂中長大的。父親經常為影視劇或晚會作曲。他從小就在錄音棚中接觸各種音樂,民歌、爵士、流行……在周天最初的記憶中,音樂是沒有界限的。

在父親的影響下,周天學過小提琴、鋼琴,很小就做過一些配器的嘗試。在根本不知道何謂和聲、何謂對位的日子裡,他完全是用耳朵引導音符的走向。如今回想起來,周天覺得那種「玩音樂」的狀態很幸福。

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後,周天常常會寫一些作品請學長們演奏。直到高三那年,他才寫了一部自認為不丟人的作品:弦樂四重奏。當他的同學王之炅、鄭聞曉等人把作品演奏出來時,周天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希望成為一名職業作曲家。

畢業前夕,周天將這部弦樂四重奏的樂譜和唱片寄往美國知名音樂學府柯蒂斯音樂學院。他記得,那個航空信封上貼滿了郵票。因為這部作品,周天成了柯蒂斯音樂學院作曲系招收的第一位中國籍學生。

開學第一天,一張中國面孔在周天的面前匆匆掠過,那個人就是郎朗。當時,柯蒂斯音樂學院只有一棟教學樓,但幾乎每間琴房裡都藏著未來的音樂家。催人奮進的環境對作曲家的成長有很大幫助,這種幫助不僅在於學習的氛圍,更在於作曲家和演奏家之間密切的交流。一部作品不是靠作曲家一人在紙上完成的,必須通過演奏家的演繹獲得生命。從寫作到演奏,作品的誕生可能要經過多次磨合與改動。

「作曲家必須學會聆聽演奏者,因為作曲是很難和演奏分離的。如果我不知道演奏者想的是什麼,不了解他們演奏的潛力在哪裡,就很難創作出一部令人心服口服的作品。」在柯蒂斯的學習,給了周天很大的啟發。

《樂隊協奏曲》排練現場,周天向樂手們解釋作品。

強大的內心聽覺

作曲是一門特別的藝術。攝影師拿起相機按下快門的瞬間,他所見到的,就是觀眾所看到的畫面。畫家在創作時畫出的每一筆都能被清晰地看到,但古典音樂作曲不一樣。「我寫了一分鐘的旋律,不可能找一個交響樂團,請他們演一下,我聽聽好不好,然後再寫下一分鐘。在漫長而孤獨的創作過程中,我必須想像70多件樂器、100多位演奏者所奏出的整體效果會是怎樣的。這需要作曲家具備強大的內心聽覺。」周天坦言,這份內心聽覺,需要天賦,更需要後天的訓練與經驗的積累。

儘管現代科技可以幫助作曲家在創作中模擬他所寫的音符,但樂器之間的和聲是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計算機的模擬與真正的交響樂團所演奏的音樂依然有很大的差距。「樂隊第一天排練作品的時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聽到自己作品的時候,那種感覺很緊張,也很美妙。」周天說。

周天將《樂隊協奏曲》第三樂章命名為「探索者的諧謔曲」。在他看來,作曲家在創作時就像是一位探索者,他不會在一開始就設計好每一個細節、每一個音符的走向。「我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創作會跟著感覺走。我會先創造一個音樂主題,然後讓這個主題自己『說話』,自己發展,讓音樂來產生音樂,這就是我作曲的方法。」

「寫我作為聽眾想聽到的音樂」

上觀新聞:你的許多作品都含有中國音樂元素,很有中國味道,卻不一定都採用中國樂器。作曲時是如何考慮中國樂器的使用的?

《樂隊協奏曲》上演前,周天與觀眾分享自己的作曲心得。

周天:真誠而自然地表達我個人的音樂語言,是我一直追求的。我的成長經歷、對各種音樂的喜好和不同文化的薰陶,塑造了我的審美觀。在創作時,我儘量依照這種審美觀來構思作品,並且永遠將音樂本身放在第一位。換句話說,我努力讓自己的作品在沒有「東西方」文化符號的前提下,成為一部我自己愛聽的純音樂作品。何時使用中國樂器也會依照這個標準來。文化的交融發生在我過去近20年每天的生活里,它對我而言太自然了,因此我就讓它自然地通過音樂流淌出來。

上觀新聞:你創作的《九成宮》源自清代的繪畫,《禮獻》的靈感來自樂府古詩。從一個靈感到一部作品,中間會經歷哪些環節?

周天:其中的轉化是很個人化的過程。以《九成宮》為例,我上中學時曾在書上看到過清代畫家袁耀的《九成宮》。2003年,我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偶然看到了這幅畫的真跡,被深深觸動,突然就想寫一部作品。

我記得那天在大都會博物館先看了許多西方的油畫,光影下,一幅又一幅人物肖像出現在眼前。而當我走進中國館,一眼望去,都是大自然,人是自然中的一個一個點,那種感覺和西方繪畫截然不同。音樂是很抽象的,如果畫里有4個人,我就寫4段旋律,那音樂就沒有生命力了。在寫《九成宮》時,我試著把中國的美學融入交響音樂的語言裡,把那份意境寫出來,然後再慢慢地把中國的音樂色彩填進去。這部作品沒有宏大的旋律,但能讓人感覺到自然的力量。

上觀新聞:你的不少作品都由西方的交響樂團首演,演奏員們能夠理解其中的中國文化和中國精神嗎?

周天:他們基本都能理解,但有時候還需要我和他們交流。我會讓演奏員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寫,甚至還會解釋一些例如裝飾音之類的細節,只有讓演奏家信服了我的音樂,他們才能帶給聽眾令人信服的演出。

上觀新聞:有些聽眾覺得,現當代音樂很深奧,甚至聽不懂,但你的作品卻不會給人以距離感,如何實現旋律美和作曲技法之間的平衡?

周天:打個比方,我今晚要去聽一場音樂會。節目單上第一首曲子是貝多芬的序曲,第二首曲子是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下半場出現了一個不知名的作曲家的作品。我和所有人一樣,會想像這首曲子是怎樣的,我作為聽眾希望聽到的音樂是什麼樣的,我就會那樣去寫,因為我自己就是聽眾。我寫的音樂百分之百是我個人所喜愛的,不會為了任何理論或別的目的去寫音樂,這是我作曲的初衷。我覺得很幸運自己的品味可以被聽眾接受。

上觀新聞:作為「80後」,你覺得自己與譚盾、周龍、陳其鋼等上一代作曲家有哪些不同?

周天:我非常敬仰上述作曲家。他們的成功為我們年輕一代打開了一扇門,也為我們樹立了目標和榜樣。他們的創作提醒我要大膽地從自己的人生經歷和審美觀中汲取營養,並將其融入作品裡。但我們也不能簡單地模仿上一代的成功之路。我出生在改革開放後,這是一個繁榮的大時代,我的音樂里或許會少一份壓抑和焦慮,而多一份包容和擁抱世界的渴望。我記得有一位外國的樂評家曾經說,聽我的音樂,他聽到不是東西方的差異,更多的是東西方的融合,我想這也許會是中國音樂今後的一種走向。

上觀新聞:聽說你正在為下一屆上海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比賽創作《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對這部新作品有怎樣的構想?

周天:這部作品目前正在寫作的階段。我非常喜歡小提琴這件樂器,我在第一部小提琴協奏曲中把我對小提琴的情感化為絢麗的節拍和旋律,就好比是我對小提琴的初戀。在新作品中,我會對中國元素進行更深的挖掘,在旋律和炫技之外,會有更深層的思考。

欄目主編:施晨露 文字編輯:施晨露

圖片來源:上海交響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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