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詩人席慕容:詩不會不見,有人就會有詩

環球網 發佈 2020-01-17T14:03:22+00:00

新書《我為記憶命名》中的第一篇日記,是她16歲在台北寫下的:「還記得初二寒假,張老師送了我一本日記,那時還在頭一頁寫什麼『長大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多麼幼稚。

張 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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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作家、詩人席慕蓉接受《環球時報》專訪:

詩不會不見,有人就會有詩

本報記者 張 妮

「對不起,我要請你稍微大一點聲音,我的右耳或者左耳絕對是退化了。」76歲的席慕蓉(圖①)毫不諱言自己的衰老,當然,也並不喜歡衰老。新書《我為記憶命名》(圖②)中的第一篇日記,是她16歲在台北寫下的:「還記得初二寒假,張老師送了我一本日記,那時還在頭一頁寫什麼『長大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多麼幼稚。也許要到我有一天老了的時候,翻開這兩本日記,該怎樣好笑呢?」記者讀到這,這位影響幾代人的蒙古族台灣詩人突然哽咽。她把眼鏡微微下拉,用手指擦掉眼淚。「你看,現在就老了。我之前聽一位100歲的先生做演講。他說,100年怎麼過得這麼快呢?」

席慕蓉抱怨自己太沒出息,還沒開始採訪就先哭了一鼻子,但她很快調整情緒切換話題,「我已經有一個關節是人工關節。朋友說,換一塊馬蹄鐵,我又可以在草原上多跑幾年」。20年前,席慕蓉就為歌曲《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創作歌詞。如今,席慕蓉更放下「狠話」:為自己寫散文到此為止。言外之意,從此只為自己的蒙古族群和文化創作。這時記者似乎才明白新書封面那幅畫的含義。那是席慕蓉自己的作品:皎潔的月光下,一匹白馬在草原上自由地奔跑,尋找著自己的方向。

寫日記,為了不要忘記現在

環球時報:為什麼會有《我為記憶命名》這樣一本「日記體」回顧之書?

席慕蓉:我上初中時,要隨父母舉家從香港搬到台灣。臨走前我對自己說:你要去換一種新生活了,不要忘記現在,要把它記起來。然後我就開始寫日記了。到了台灣,作為一個新來的插班生,我沒有朋友,日記就變成了我的朋友。後來再大一點,我就開始在日記里寫詩。其實,我的日記本都是母親幫我留的。我的兩個姐姐先出國,母親已經養成一個習慣,給每個孩子準備一個書籃,把那些不方便帶出國又捨不得扔掉的東西放在裡面收好。我去比利時留學前,就把幾個日記本放在裡面,6年後從比利時回來,母親就原封不動地把日記本給了我。

寫這本書是源於2014年我在母親的家鄉內蒙古克什克騰草原參加了一次國際學術會議,並得以了解到更多關於外祖父的故事,於是試著為外祖父寫生平記述。之後還想寫父親。於是,我把日記一本本地翻開、摘錄,選著選著,就發現它有點像一冊回顧的「日記書」了。我給記憶命名,或許,它們就會有了歸屬,有了顧盼,有了呼應。

環球時報:現在很多孩子都迷戀手機、網路遊戲,詩會不會和現在的孩子漸行漸遠?

席慕蓉:葉嘉瑩先生有一句很有名的話:寫詩和讀詩是生命的本能。在網絡時代,不需要編輯同意就可以自己發表,沒有比這再好的了。這時紙本反而變成弱勢,臉書上就有很多詩。所以你放心,詩不會不見,有人就會有詩。

「席慕蓉熱」曾讓我害怕

環球時報: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您的抒情詩曾在海峽兩岸掀起「席慕蓉熱」。這給您的人生帶來什麼影響?

席慕蓉:對暢銷這件事,我覺得很溫暖,有這麼多人喜歡我的詩。可是暢銷所帶來的一些事,也讓我覺得很害怕。因為我知道這個盛名是別人給你的,別人也可以拿走,是不可靠的,不能把它當真。有人勸我說,你的詩暢銷到這個程度,你可以辭職,不用去教書了。我心想為什麼?教書對我不是負擔,跟年輕的學生在一起是我喜歡的,是我的本意。而寫詩從年輕到現在都是我的興趣,我喜歡它,我想要寫。但當我出版到第三本詩集時,我不想再出書了。我想讓自己安靜下來,努力躲開一些東西。之後的12年,我寫了一些詩和散文,但一直沒有出版。當我再次出版詩集,把12年里寫的詩放到一起時,我才明白,我還是要寫詩,因為它就是我。我何必因為其他事的影響,把這個我消滅掉?我不需要消滅自己,只需要保持自己。

環球時報:您覺得席慕蓉詩集暢銷的原因是什麼?

席慕蓉:我不回答這個問題。不是因為我看不起自己寫的東西,我對自己的詩很珍惜。至於說它為什麼受歡迎,我不知道,也許我知道,但如果我要回答的話,也不算數。幾年前,我參加了一個席慕蓉研討會,會上有一名學者認為我的詩集暢銷是因為包裝好。我說,我本人就在這裡,我可以告訴大家,我的詩集沒有包裝,第一本詩集《七里香》的封面是我自己畫的,畫得很難看,也沒有召開記者會,你們為什麼不問問我呢?結果那位學者說,作者本人說的話不算數。我當時就明白了,原來如此,我就放輕鬆了。所以,如果有人認為,我的詩集暢銷是因為畫了美麗的插圖之類,我都沒有意見。

愛情不能用一句話來解釋

環球時報:您的情詩打動了很多人。您的愛情觀是什麼?

席慕蓉:愛情不能用一句話來解釋,不能只有一個例子。我寫的只是自己的感動,愛情沒有一定的規則。我在一本日記里寫過,有一位很有名的學者說,他的老師愛上一個女子,那個女子對他的老師並未給予同等回報,學者就認為他的老師什麼都沒得到,並用不是很好聽的形容詞來形容那個女子。我想,如果你真的像那位老師一樣好好地愛上了一個人,並不是一定要求那個人回報的。就算那個人不愛你,你還是得到了愛情里的某一部分。如果你們很相愛,後來那個人辜負了你,你也曾好好地愛上過一個人,它不算愛嗎?還是啊。

我只是翻譯者,草原才是原文

環球時報:為什麼您近幾年很少寫抒情詩,而是將更多精力投入寫原鄉蒙古的詩歌和散文?

席慕蓉:我在台灣上初二之前,一直不覺得蒙古人跟漢人有什麼不同,我跟身邊的朋友都相處得很好。但初二那年,我的地理老師在講到蒙古人時,那些排斥和歧視的話傷了我的心。我問到一些在台灣長大的蒙古孩子,他們都是在那一堂課突然發現,原來不同的文化群體之間會有這樣的排他心和歧視。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同一名師範大學的老師在教地理系的學生,而一屆一屆學生都到中學教書,每個人講到這堂課時,都會用那名老師的話來講給全班。那名老師絕對沒有去過蒙古高原,也絕對沒有研究過遊牧文化,他也是聽來的。所以,教育這件事,可以變得可親可善,也可以變得很恐怖。後來我想,如果一名老師可以影響到整個台灣那個年代的教育,那麼一個人寫一本書是不是也可能產生一些影響?所以我從2010年開始發表蒙古英雄敘事詩。

環球時報:從30年前第一次回蒙古到現在,您對蒙古文化如何理解?

席慕蓉:我離蒙古文化的核心還太遠,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辦法了解。但我還是發現,遊牧文明是最早的珍惜大自然的文明。它崇尚萬物有靈,眾生平等,它的一切都是和大自然和諧的。這些都是草原上的牧民告訴我的。我現在所寫的東西都只是翻譯,你要看原文,就要站在這塊土地上,它就是原文。

現代文明對遊牧民族有很多幫助,比如運輸工具的發展、醫療進步、遠距離通訊、小孩子可以就近讀書。只要能幫助牧民生活得更好,現代文明就和遊牧族群之間沒有衝突。但如果現代文明意味著一定要讓牧民搬進樓房,那就很可惡了。現代文明不是只有看得見的樓房,大片草原也屬於現代文明。在那片有生產力的草原上,牧民同樣可以享受勞動後的成就感和生存的快樂。

責編:張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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