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老婆不要?」四十年前的愛情電影就是這麼直接

新周刊 發佈 2020-01-17T15:06:56+00:00

/《牧馬人》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看一遍這部電影,重溫一種屬於過往的、或許曾經存在過的、純粹的美好。

今天的觀眾,有多少人在丈量朱時茂年輕時的眼睫毛。/《牧馬人》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看一遍這部電影,重溫一種屬於過往的、或許曾經存在過的、純粹的美好。


「老許,你要老婆不要?你要老婆,只要你開金口,我等會兒給你送來!」


郭大叔急匆匆闖進許靈均的小屋,問出這麼一個讓後者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銀幕上的許靈均不知道,這位熱心牧民「送上門」的老婆,將成為照進人生陰霾的一束陽光。銀幕外的觀眾更不知道,整整三十八年之後,這部《牧馬人》會以另外一種方式感動又一代人。

「老許,你要老婆不要?」/《牧馬人》


歲末年初,這部比大多數網民年紀還大的老電影火了,社交網站、短視頻平台到處都刷到它的片段。粗糙的畫質,略顯平淡的情節,帶著濃濃時代氣息的表演,卻似乎有著比大片更強的吸引力——

尤其是許靈均和妻子李秀芝的神仙愛情,像在無數單身青年嘴裡擠破了檸檬,心裡打翻了醋罈,一遍遍看下來,唯有濃濃酸意:有一個人能夠如此理解我嗎?有一個人值得我如此全身心地付出嗎?

蒼茫草原上,「家」遠比現代都市裡的簡單純粹。/《牧馬人》


真愛稀缺的年代,《牧馬人》在唏噓和轉發中傳遍網際網路。


爆紅的《牧馬人》:草原上的烏托邦

日後,每每聽到別人介紹自己是「著名小品演員」,朱時茂都有點不樂意。搭檔陳佩斯口中「濃眉大眼的朱時茂」,可是從話劇、電影一路走來,曾經風靡全國的老牌帥哥。

而朱時茂紅遍大江南北,就是從這部《牧馬人》開始的。

儘管時隔幾十年,國人的審美變了又變,但還是有許多人忍不住在電影片段下留言:「年輕的朱時茂可真帥啊!」


打馬過草原的小朱,過的也是現代人的理想生活。/《牧馬人》


高挺的鼻樑,憂鬱的眼神,頭髮和鬍子不加修飾,雙臂隆起的肌肉是長期參與勞動的見證,朱時茂飾演的許靈均距離精緻十萬八千里遠,卻從頭到腳流露著如今稀缺的陽剛氣質。

這濃眉大眼的,誰頂得住啊。/《牧馬人》


這種今昔間的對比,恰是《牧馬人》走紅的主要原因。

父親遠走海外,母親因病離世,故事裡的許靈均從少年起就孤苦無依,後來因為出身問題,在歷史風波中屢受磨難,來到草原農場勞動。當地牧民不僅沒有歧視他,反而誠心相待,時時處處照顧他的生活。

從四川逃難而來的秀芝無所依靠,在郭大叔的介紹下與許靈均結婚。二人在一貧如洗的生活里相互依靠,給彼此黑白色的人生填充顏色,終於等到許靈均重獲新生的一天。


我的生活中,突然闖進這樣一個善良的人,我好像等待了多年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她對我是這麼信任,和我沒有一點陌生的感覺,好像她也等待了我好多年……


也就在這時,已經成為富翁的父親從大洋彼岸歸來,希望帶兒子走。

而許靈均毫不猶豫地選擇返回草原,那裡有等待他的妻子和兒子,有一群善良的人們,有低垂的天幕和無垠的青草。


那裡有等待他的妻子和兒子,有一群善良的人們,有低垂的天幕和無垠的青草。


這樣的故事如果挪到當下,編劇一定會惹來無數的口水:先結婚,後戀愛,真的靠譜嗎?貧賤夫妻百事哀,家徒四壁哪有真愛?為什麼不帶著家人和父親出國,去過更好的生活?

正因為它發生在八十年代——或者說我們想像中的八十年代,一切質樸和真誠才顯得足夠真切妥帖。

屬於許靈均和秀芝的年代

《牧馬人》和前後的《天雲山傳奇》《芙蓉鎮》,共同構成導演謝晉的「反思三部曲」。

如果要問當年中國人心目中「大導演」是誰,答案一定是謝晉。他善於通過個體和家庭、感情和道德,展現歷史柔軟的一面。這部《牧馬人》,就是謝晉作品序列中最浪漫的一部。

1975年,一個從北京來的劇組到文工團挑選演員,匆匆忙忙的一次握手,謝晉就看中了朱時茂,幾次相邀,最終成就了這部電影。而另一位主角叢珊,當時還是中央戲劇學院的學生,不到二十歲年紀,恰好演出了秀芝的青澀。

搭檔朱時茂的女主叢珊與姜文是同學。/《牧馬人》


姜文和叢珊同一年考入中戲,大二那年,謝晉也找上了門。起初有同學說謝晉找他,姜文死活都不信,直到大導演一屁股坐在宿舍的床上,姜文才覺得,偉大的導演就該這樣。

幾年後,姜文憑藉《芙蓉鎮》里秦書田一炮而紅,與他搭檔的是二十歲出頭的劉曉慶。後來,姜文說自己最欣賞三個導演,謝飛、姜文自己,還有謝晉。

謝晉導演作品《芙蓉鎮》(1987),由姜文和劉曉慶主演。


謝晉成就的角色還有很多,演遍上下五千年的唐國強也是其中之一。

謝晉挑中許靈均的那年,話劇演員唐國強終於有了一個演電影的機會。片子叫《南海風雲》,拍攝時需要坐船出海,北方人唐國強被海浪顛得嘔吐不止。

後來他說,那時候自己總是想,好好地待在青島不好嗎,為什麼非要來吃這樣的苦頭。

第一代「奶油小生」唐國強。/《南海風雲》


電影上映,唐國強不敢在人群中看完自己的處女作,悄悄繞到了幕布後面,倒著看完片子。那時候的唐國強膚色紅潤,劍眉星目,妥妥的美男子。之後幾部電影,走的都是英俊小生路線,那個著名的「奶油小生」的稱號也隨之傳開。

不巧的是,唐國強還沒有火太久,就被許靈均式的硬漢們蓋過了風頭,這時候,他來到一個大部分演員都要面對的十字路口:沉寂,還是轉型?

八十年代初,謝晉籌拍《高山下的花環》,唐國強看中了主角趙蒙生這個角色,有人擔心,奶油小生演得了軍人嗎?唐國強試著給謝晉寫了一封信,不久後,謝晉決定讓 「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的唐國強來演。

這部電影里,唐國強的表演展現了很強的可塑性。(沒錯,中間那個是年輕的蘇大強)/ 電影《高山下的花環》


也正以此為起點,唐國強才得以成為80後、90後心目中的實力派,而非花瓶演員。

為什麼《牧馬人》能夠呈現一種剔透的質感?拋開懷舊濾鏡,大概因為電影之外的人們,身上也帶著一種有別於今天的純粹特質。

鐵打的銀幕,流水的愛情

審美總像一個輪迴,兜兜轉轉四十年,中國人又在小視頻的提醒下,想起朱時茂青色的絡腮鬍,感念起含蓄的愛情。

《牧馬人》的前幾年,日本電影《追捕》來到中國。作為動盪後引入中國的第一部外國片,《追捕》標誌著一種新的審美和愛情觀開始覺醒,它帶給全體國人的震撼,無論怎樣形容都不為過。

同時它也送來一個中國女人共同的情人、中國男人共同的情敵——高倉健。

一代男神高倉健。/《追捕》


在1978年,《追捕》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新鮮感。東京的摩天高樓、家用電器、時尚服飾,隨處可見的電話、汽車,甚至女主角真由美父親的私人飛機,在大多數還穿著千篇一律藍灰色服飾、腳蹬自行車的國人眼裡,這種啟蒙般的刺激絲毫不亞於一次新幹線旅行。

中國人民就像電影里的杜丘,驚訝又欣喜地站在原地,看著颯爽英姿的女主角真由美騎馬而來。

真由美的笑容迷倒了一代中國人。


就在火焰跳動的山洞裡,杜丘對搭救自己的真由美感激卻費解:「我是被警察追捕的人。你為什麼要救我?」真由美熱情似火地回應:「我是你的同謀!我喜歡你!」

很多年以後,中國觀眾看到原版電影才知道,這段情節原本比想像中更加奔放,後面本來還跟著一段被剪去的畫面:男女主人公脫掉衣服,在搖曳的火光中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諧。

英雄美人戲從來不少,但仍給那個年代的我們帶來了驚喜。/《追捕》


至於原版中救助杜丘的妓女,在國內公映版本乾脆沒有出現,理由也很簡單:美女救英雄可以,妓女就算了。

不過,說句事後諸葛亮的話,如果當時對《追捕》一刀不剪,那麼兩年後上映的《廬山戀》里,全體中國人的銀幕初吻就失去了劃時代的意義。

在這之後,電影里中國人的情話越來越直白,表達越來越物質,溝通越來越簡短。比如那部《愛情呼叫轉移》,比如那部《非誠勿擾》,男主角要馬不停蹄地相親,才能增加遇上「真愛」的幾率。

為什麼傳統的銀幕愛情不再打動人?

因為現實早已不同。在「寧坐寶馬車裡哭,不坐自行車上笑」的言論大行其道的時候,誰還會真正相信許靈均能放棄億萬家產呢?即便有,恐怕也只是機率極低的個案。從前車馬慢,一生只愛一個人,縱然讓人懷念,但慢悠悠的車馬和郵件畢竟追不上飛奔向前的時代。

電影學者戴錦華寫道:「消費主義的大潮以劫掠者和摧毀者的姿態沖刷著一切,斜塔已成為一片瓦礫的廢墟。」


恰到好處的愛情,實在太少了。/《非誠勿擾》


《牧馬人》憑什麼讓人羨慕?


2015年,中央電視台《新聞調查》欄目播出了一期《隴東婚事》,細緻地描繪了一個甘肅小縣城的婚戀產業鏈:

適齡男性傾其所有,拿出十幾萬元彩禮,只為娶到老婆,媒人成為類似中介的掮客,幫忙牽線搭橋,而有女方家庭抱定「奇貨可居」的想法,進一步拉高彩禮的額度。

《隴東婚事》截圖。


只有女兒的家庭固然可以藉此增加收入,兒女雙全的家庭也可以做到「收支平衡」,但對只有兒子的家庭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在這個並不發達的甘肅小縣城,天價彩禮帶來了數不清的糾紛。

這當然是一個極端案例,但中國人被現實捆綁的愛情,早就變得沉重無比:買房買車、婚禮酒席、鑽戒婚紗、生兒育兒,愛情帳的反面就寫著一本經濟帳。

他們的婚姻是一本書,而今天大多數的婚姻是一本帳簿。/《牧馬人》


電影里,秀芝當初沒有嫌棄許靈均的貧窮,後來的許靈均自然也不會因為金錢離開妻子。平反的許靈均得到一筆五百塊的補償,在當初,這可是一筆巨款,熱情的牧民向他們道賀,秀芝認真地說:

「我把心都扒給他了,比錢貴重得多。」


單身青年對著那句「老許,要老婆不要」羨慕不已,但捫心自問,自己又能否做到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和相濡以沫的堅守,能否配得上這樣的託付呢?單純從愛情出發,當然是對這部電影的窄化,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正透露出年輕一代的焦慮所在。

至於愛情之外,當初的堅毅,當初的質樸,當初許靈均拒絕父親的志氣,更是廣大掏空六個錢包、背負房貸勉強上車的啃老一代們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許靈均拒絕做個二代,當代人卻天天幻想著成為二代。/《牧馬人》


沒有熱忱的我們,當然也換不來別人的熱忱。當慾望淹沒頭頂的時候,純真就成了一種遙遠的神話。

正如加繆曾經冷靜地寫道:「人們可能會——非關浪漫地——對失去的窮困有一種鄉愁。」


一種近乎絕跡的金錢觀。


《牧馬人》的熱度總會過去,電影外的演員、我們也總要投入生活的洪流,屬於過往的鄉愁再濃,也是與你我隔著千山萬水的塞上草原,是終究越來越模糊的八十年代。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看一遍這部電影,重溫一種屬於過往的、或許曾經存在過的、純粹的美好。


我們早就不是許靈均和秀芝了。/《牧馬人》

✎作者 | 曹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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