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章然 通訊員 金建明
一件10平方米的小房間，黃灰色的地磚，白色的牆。
房裡陳設簡單，但乾淨整潔。一塵不染的地面，熱水器、剪髮椅錯開擺放、幾個粉紅色擦頭毛巾放在入口處。
這家位於杭州蕭山湘湖家園小區大門旁的簡易理髮店，和大多數社區小店一樣默默無聞。
這裡是丁慶火的小窩，也是他每天工作長達11個小時的地方。
理髮店門口簡簡單單貼著幾個列印的大字：無聲理髮，有事請發簡訊。工作時間從早上7點到中午11點，下午13點到傍晚17點，晚上18點到21點。
從2018年開店以來，丁慶火給人理髮，就嚴格執行這張表，從不缺席。
丁慶火是一個聾啞理髮師，但這並不妨礙他理髮的技藝以及這家小店源源不斷的客源。
春節前，是理髮行業最忙的時候，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走近這家小店。
1】來這裡理髮的大伯大媽說：他都懂
1月16日，天空下著綿綿陰雨，中午丁慶火休息，理髮店門關著。12點到13點的時間段，門口等了五六個爺爺奶奶。奶奶們走了過來，看了看門口的時間表，急脾氣的說「怎麼還不開門？」一些等待的爺爺安撫著，「別著急，耐著性子，到1點才開。」
丁慶火戴著白色口罩準時出現，他身體瘦削筆直，帽子縫隙間銀絲閃閃。指著門口散落的幾張凳子，丁慶火示意奶奶們坐下來。「他不願看到我們站著等他。怕我們累。」一位奶奶說。
第一位奶奶已經開始剪髮了。
丁慶火怎麼知道奶奶要剪什麼髮型？
奶奶笑著說，他都知道哦。
丁慶火迅速指了指牆壁上的黃色便貼紙，奶奶點頭。隨後兩人開始了無聲神秘對話。奶奶用手掌把劉海砍了一下，又用手把鬢角拽了拽，拖了拖耳朵。丁慶火點了點頭，明白了。
「我把劉海砍下，就是把劉海剪短，到手比的高度。鬢角這裡理一理，但是要蓋住耳朵。冬天冷。」奶奶笑著解釋，末尾又加了一句，他都懂的。
貼在鏡子上的黃色貼紙，上面歪歪扭扭的寫了一些剪髮用語：刮臉、寸頭、理短點、儘量短、平頭、光頭、不要太短。
有時丁慶火會指一下黃色貼紙的剪髮項目，有時丁慶火也不指，直接開剪。
來這裡的爺爺奶奶熟悉這一套無聲流程，爺爺用手繞臉一圈，這是要修臉、修鬍子來一套。手掌在頭上無聲盤旋，這是要把頭髮剪短點。
表達需求後，剩下的工作全部安心德交給丁慶火。
爺爺們躺在椅子上，嘴邊捂著一塊溫熱的毛巾。丁慶火拿著剃刀，颳去爺爺們臉上的絨毛，眉間、鼻樑、眼周全部都照顧到。
爺爺們安靜躺著，像是一個個快要沉睡的嬰兒。整個理髮店無比安靜，只有剃刀刮過臉頰的刷刷聲，和爺爺們時輕時重的呼吸聲。
剪髮、洗頭、刮臉三件套下來，15塊錢。
理髮店生意好，爺爺奶奶們，一個接著一個進來，安靜的無聲理髮室，也沾染了點點熱鬧的氣氛。
2】爺爺們夸，只愛來他這，只有他願意給我們刮臉
來丁慶火這家無聲理髮店的客人，多是60、70多歲的老人。
是的，無聲理髮室所在的湘湖家園小區，很多老人居住，小區里隨便一問都能碰到不少丁慶火的「老年粉絲團」。
「喜歡去無聲理髮店剪髮。」一位來了三四次的爺爺給出了理由，去外面的理髮店，年輕的理髮師門都不懂我們需要什麼，隨便搞搞，也不會修臉刮鬍子剪鼻毛。
「丁慶火會的，他很認真給你修臉刮鬍。」爺爺在丁慶火這裡，似乎遇到了在外面紛雜年輕世界裡找不到的尊重感。
奶奶們銀絲晃動，「年紀大了，不求新鮮花樣，就喜歡剪得樸實清爽點。」湘湖小區周邊理髮店很多，奶奶搖了搖頭，說其他都不喜歡，獨獨喜歡來這一家。「其他店不是辦卡，就是要做很多項目，吵吵鬧鬧的，理個頭髮也不安生。他這裡好，剪得清爽。」
小區的保安大叔，說是被別人推薦過來理髮，他來後就愛上了，「價格便宜理得還清爽，簡直是寶藏理髮店。」
一些老人來這理髮多了，成了丁慶火的朋友。一位爺爺操著一口蕭山土話，往門口一站，「我不是來理髮的，就是找丁慶火玩的。」他將兩根大拇指併到一起，跟記者說「這代表著關係很好，是鐵哥們的意思」。
丁慶火的店，只提供剪髮與染髮兩個項目。這些天裡，他無聲重複著三個步驟，剪髮、洗頭、刮臉或者吹乾。
或許，對喜歡這裡的老人們來說，這便是剪髮最舒服的重複儀式。
3】丁慶火是個怎麼樣的理髮師
1月16日下午，從13點到18點，丁慶火接待了快10個客人，很忙。
送完一個客人後，丁慶火一定會掃完頭髮，然後再接待另一位客人。
客人洗完頭起身，他一定抹會去台上的水漬再開始下一個流程。
剪髮時，無關的凳子必須緊靠在牆邊，洗頭時再拉出來。
給客人的充電寶，也會細心地套上一個毛氈套子。
店裡觀察下倆，能發現些關於丁慶火性格的好的細節。這一點也被丁慶火的姐姐證實了，她告訴記者，弟弟毛乖，特別特別愛乾淨。
姐姐說，丁慶火的聾啞並不是天生的。一家四個兄弟姐妹，丁慶火排行老三。他8個月大的時候，因為發燒沒有及時就診才導致失聰，進而失語。
丁慶火在聾啞學校學習了手語、初中知識、理髮技術。1981年在廠里當車間專配工。1995年，在廠裡面開理髮室謀生。
2018年，丁慶火退休，家裡人給他在社區旁邊弄了一個小理髮室。
「慶火不會說話，我也不會手語，但這不影響交流。」丁姐姐爽朗笑著，他們溝通有個訣竅：大拇指代表爸爸，食指代表媽媽，中指代表哥哥，無名指代表姐姐（丁大姐自己），小拇指代表妹妹。
家中諸事，一個手掌便能說明。
丁姐姐說，慶火愛乾淨，家裡面、店裡面收拾得乾乾淨淨，衣服、褲襪一定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你看，他都63歲了，穿的乾乾淨淨，自己的臉也是修得很光潔。」
除了愛打掃衛生，丁慶火私下還是個寵妻狂魔。
丁慶火63歲，老婆林文英48歲。
這段相差15歲的感情，讓丁慶火對老婆，像是對小孩子般的寵愛。「在家裡，洗衣做飯都是慶火來。還會把做好的飯端到阿英面前，叮囑吃飯了。」
丁大姐笑著說，我們親戚都說，阿英是遇到了個好男人哦。
4】他想一直工作，賺錢給孫子買鴨子、魚、蝦
丁慶火收拾店鋪時，記者和他通過寫字聊了一會兒。
他讀書只讀到初中畢業。他的字字體清楚，但寫著寫著，有時會遇到不會寫的字。
丁慶火一家人都住在湘湖家園，大兒子35歲，小兒子13歲。他同時還是7歲孫子和4歲孫女的爺爺。
「除了回家做飯、洗澡、睡覺，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理髮店了。」丁慶火寫，有時工作一天很累了，但只要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又可以工作了。
丁慶火喜歡給人理髮。
「喜歡給男女士理髮，喜歡染髮。」他繼續寫。
「想要去培訓學校再學習，努力改進理髮技術。」他一字一字打下。
看得出來，一輩子只做理髮這麼一件事的丁慶火併不滿足於現狀，想要能做得更好。
他熟稔地打開微信，調出視頻通話，給記者看他和老師視頻交流理髮的技術，有時候，他也看書看電視學習理髮技術。
丁慶火對自己要求嚴格，春節只有初一到初五休息，初六理髮店就開門了。
每月4500元的退休工資，他的生活沒有捉襟見肘。
為什麼要這麼拼？
「我要工作，一直工作。如果生病了，就去醫院，吃藥好了，還會回來理髮店正常營業。」
「我能工作能掙錢，不用別人養活。」
這樣活著的丁慶火覺得挺好的，他寫道，讓自己沒有一點因殘缺帶來的自卑感。
年前這幾天生意好，每天10-12個人來理髮，丁慶火每天能多掙100多塊錢。
「有了錢，給孫子孫女買鴨子、魚、蝦。還想努力攢錢，等小兒子再大一點，給他買房買車。」
冬夜的18點，外面天已經很黑了，丁慶火急著回家吃飯好再開始晚上的理髮時間。
他輕輕關上門，無聲理髮店的燈光從門縫透出來，微弱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