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朝時期南北文化的分裂,看中國古代「文學」與「經學」的脫鉤

文史一壺茶 發佈 2020-01-17T08:29:06+00:00

它與政治、經濟、文化等不是同一個層面的概念,確切的說,應該說是在文化概念下的一個分支。而「經學」,是一個古代特有的概念,主要指研究各家學說要義,闡明其政治理念,思想內涵的著作,往往代表著某家學問的最高行動綱領,比如儒家的「四書五經」,道家的《道德經》等等。

文/文史一壺茶

現代意義上,「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為工具,形象的刻畫社會百態,表現作者心靈世界的一門藝術。它與政治、經濟、文化等不是同一個層面的概念,確切的說,應該說是在文化概念下的一個分支。

而「經學」,是一個古代特有的概念,主要指研究各家學說要義,闡明其政治理念,思想內涵的著作,往往代表著某家學問的最高行動綱領,比如儒家的「四書五經」,道家的《道德經》等等。

在中國歷史的上古時期,也就是兩晉以前,「文學」與「經學」是一體同生,不做區分的,但在南北朝之後,「文學」和「經學」逐漸脫鉤,逐漸形成現代意義上的文學藝術的概念。

先秦時期,「文學」只是「經學」的外延和表現形式,並沒有形成現在意義上的文學藝術的概念

文學這兩個字最早以詞語的意思一起出現,是在《論語》之中。

《論語·先進篇》記載:

「子曰: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這裡的文學,當然不是我們今天意義上的文學概念,而是說文章通達,有學問的人。

這也是「文學」在上古年間早期的含義,由這個含義就能夠看出,它強調的是學問。而所謂學問,在當時自然就是闡述自家學說的道理,具體一點就是儒家學問中展現出的道理。

所以孔子說子游、子夏文學厲害,不是說他們文採好,而是說他們研究儒家的學問比較精深。

由此也能夠看出,上古年間,「文學」與經學是密不可分的,文學本身就是傳達解釋經學的方式。先秦時期很多著名的文采飛揚的篇章,本身也是為了服從闡釋經學的需要。

這一點還能夠從上古經學與文學的統一性上看出來,最典型的就是道家學派的莊子,他在《逍遙遊》裡面以優美的文筆,向世人闡釋道家「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價值理念。

所以說,逍遙遊不僅是一片語言優美,結構對稱的文學藝術品,更是道家思想的承載品,並且,從莊子創作這片文章的初衷來看,應該是「經學」的意義要大於「文學」,也就是說莊子並不是把它當成一篇藝術品來創作的,而是當成一篇道家學說的「講義」來做的,其傳道的意義,要大於它欣賞的意義。

先秦以後,到了秦漢時期,文學與經學的聯繫初步分離,民間也開始出現對優美文章的欣賞需求,表現在文學作品上就是漢賦開始有意識的追求言辭優美對稱。

比如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其中大量使用排比對仗的手法,使其讀起來節奏韻律感十足。如:

「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

但是,秦漢時代,文學畢竟不是主流,占據社會文化主流的,依然是「經學」,創作文學作品的人,往往也都是經學大家。

綜上可見,先秦時代中國的文學,是與「經學」緊密相連的,到了秦漢時期,文學作為藝術的含義逐漸出現,但並沒有與「經學」的概念徹底區分開來,兩者是合二為一的狀態。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的發展和特殊的時代背景,共同催生了「文學」獨立於「經學」之外的意義

到了兩晉及南北朝時期,「文學」與「經學」的聯繫逐漸減弱,社會上研究經學的人,不一定都是文學大家,而精通文學創作的人,也逐漸獨立出來,受到大家的追捧。

比如西晉時期著名的典故「洛陽紙貴」,講的就是民間對於文學作品的追捧。

據《晉書·左思傳》記載,因為追捧左思的作品《三都賦》,出現了洛陽紙貴的現象。

「於是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

「文學」與「經學」分裂的情況,到了南北朝時期,更加突出。當時因為南北朝廷的對峙,文化上也出現了南北分裂的狀況。

留守北方的士人們,依然保守著兩漢時代傳承下來的「重經不重文」的傳統,但南朝由於衣冠南渡造成的經史典籍的遺失,社會動盪造成的各種新思潮的出現,再加上逐漸與江南秀麗清雅的氣息結合,形成了「重文不重經」的文化傳統。到南朝梁武帝蕭統編訂《文選》,創作詩文不僅從「經學」的桎梏之中分離出來,還成為當時社會的潮流。

從現在的角度上看,當然是代表著當時時代潮流的南方文化更為先進。

自此,借著南北分裂的機會,以詩詞歌賦為代表的,現在意義上的文學藝術,開始嶄露頭角,並逐漸取代先秦上古時期「文學」的初始含義。

同時期,中國第一部文學理論著作《文心雕龍》問世,也佐證著文學逐漸作為一種單純意義上的文藝作品來呈現,而不是經學的附庸。

另一方面,文學從經學中脫離出來,也是特殊的時代背景下的產物。國家戰亂不休,根本沒有研究經史的環境,而偏偏經學想要大成,必須要皓首窮經,深入其中鑽研不成。

而當時的社會背景,根本不給士人們這個機會,士人們自己也無心去鑽研經史。

《齊書·高昂傳》之中記載:

「父為求嚴師,令加捶撻。昂不遵師訓,專事馳騁,每言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誰能端坐讀書,作老博士也。「

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的環境下,士人們無力,也無心鑽研經史,而這時候更考驗個人才思敏捷的詩詞,就迅速的代替了「經學」,成為士人們的新寵。

南北朝之後,文學完全脫離於經學,成就現代意義上的文學概念,即是時代的產物,也是當時人們的需求

南北朝之後,經過隋朝短暫的亂世,大一統的盛唐王朝到來,國家的繁榮和大量寒門弟子的上位,直接推動了唐詩的發展,使文學完全從經學的羽翼下獨立出來,變成了語言的藝術,不在具有宣經講道的作用。

而與此同時,由於時代的變遷,經學也逐漸從密切與政治相關的入世學問,變成了理論性,導向性的研究性學問。

首先,以唐詩為代表的文學作品,在唐朝時獨立於經學的基礎,是門閥士族力量的減弱,和科舉制度帶來的知識下沉。經學是非常講究傳承的學問,只有那些有著數百年家學淵源的豪門,才能培養出真正的經學大家,同時,他們也往往代表著經學的權威。

但是科舉制度下,寒門庶族的讀書人,明顯沒有這樣的傳承,他們大多數無法在經學上下死力氣去鑽研,而且經學與政治的脫鉤,也使得他們無心去鑽研繁複的經學。

而另一方面,文學強調的自身感觸和才思,卻不以豪門大族為依託。說白了,靈感這東西,更多的考的是作者自身的天賦和經歷,這就為文學的繁榮帶來了機會。

《論語》中記載: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這是說如果質樸多於文采,就會顯得粗野。文采勝過質樸,就會顯得虛偽。只有質樸和文采都兼具了,才可以被稱之為君子。

孔夫子這句話是說做人的,其實放在文化里也是一樣。如果只像是經學一樣,講究其中的道理,就會顯得太直白,太說教。而如果過分強調修辭,就會顯得很假大空,只有文采和道理兼具,才能稱得上好文章。

在上古的時代,科技還不發達,語言文字也僅僅掌握在極少數人的手裡,這個時候,學問的傳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於修辭和對仗,都是旁枝末節。

可是到了唐宋以後,文化的發展和科技的進步,讓讀書人的數量有了顯著增加,在這種情況下,漸深繁奧的經學,就難免顯得太直白,太艱澀。而帶著藝術美感的文學,就滿足了時代背景下人們對於真和美的雙重要求。

換句話說,如果上古時代的經學是只追求「真」的話,那麼從南北朝時期開始,我們的先輩們已經不僅僅滿足於「真」,還需要「美」來點綴「真」了,這也許就是文學之所以從經學之中獨立出來的根本原因所在吧。

上古時代,由於語言文字的相對匱乏,對於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是知道真理,滿足對於知識的初級需求。在這種社會基礎之上,現代意義上的「文學」,只是「經學」的外延概念,兩者是合二為一的。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時局的混亂,社會文化的發展,都使得單純的經學已經不能滿足於當時人們的精神需求了,這個時候,借著南北朝政治對立的形勢,「文學」在思想交鋒更為激烈的南方迅速崛起,取代了傳統「經學」在文化之中的地位,成為了一門單獨的藝術。

到了唐宋時期,唐詩和宋詞的出現,讓文學徹底的擺脫了經學的桎梏,也讓文學作品逐漸演變為一種單純的藝術作品,成就了現代意義上的文學藝術的概念。由此可見,文學從經學之中的脫離,即是社會發展的必然需求,也是精神文明一定會隨著物質文明共同進步的表現。

參考文獻:

《論語》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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