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馬騰馳散文:過年走親戚

讀寫探秘 發佈 2020-01-18T11:33:25+00:00

兒時,過年走親戚,對我們這些娃娃來說,是大年初一過完,就歡天喜地地期盼著的事兒。在老家大張寨,年前,各家的父親們去縣城置辦年貨時,已買好了走親戚的點心。


兒時,過年走親戚,對我們這些娃娃來說,是大年初一過完,就歡天喜地地期盼著的事兒。

在老家大張寨,年前,各家的父親們去縣城置辦年貨時,已買好了走親戚的點心。臘月二十九,母親們蒸的年饃,也早已蒸好稀樣好看的大禮饃。娃娃們,不管了大人們的事,心裡只是盤算著,去了舅家、姑家、姨家,還有其它的親戚家,看能吃上什麼好吃的東西,操心著能領多少錢的壓歲錢。

那時,走親戚買的圓形點心,都是內瓤帶了青紅絲的那種,它最大的特點就是硬,堅硬如鐵石一般。要買這點心,別的地方沒有,還得去縣城的副食店買。去了店裡,報出要買幾斤,售貨員就在櫃檯上鋪開幾張麻紙,稱一斤,往一張麻紙上一倒。稱完,把麻紙上的點心摞成方正形狀,提起麻紙邊,開始「刷刷」地包了,包好,左手摁住,右手一伸,麻利地扯過掛在空中的紙繩子,三下二下一轉,就綑紮好了。

綑紮好的點心上,有了線繩子綑紮出的簡易樸素的線花兒。硬點心,有了這線花兒的點綴,瞬間,就有了韻致,就有了一份有誘人的味道。點心綑紮好啦,售貨員提著點心上邊的線花頭兒,一份份數過,放在了買貨人跟前,交錢拿貨。

點心之類的糕點,老家人文雅地稱為副食,一斤點心,叫作一封副食。那時,這點心算是上等禮,算是好東西了。就是這上等禮的點心,有過這樣的玩笑,說是有人遺失了一封點心在路上,一輛大卡車飛速而過,碾上了點心,「呼」地一下子把車給頂翻了。雖沒受傷,但驚魂未定的司機從駕駛室車裡爬出來,慌張跑過去,看是什麼東西頂翻了車。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了一大跳,哎呀呀,竟然是一封完好無損的點心頂翻了車!

還有另一則故事,說是有人在棺材鋪門前的路上,遺落了一塊點心,路過的汽車扎飛起這點心,飛起的點心,從棺材鋪門前放著的棺材大頭打入,穿過棺材,從小頭鑽了出來,而這塊穿過兩層棺材檔板的點心好好的,一點也沒傷著。呵呵,題外話,題外話,是人們開玩笑時說的話,為的是說那時的點心做得多麼地堅硬,也是在嘲笑做出這種點心的糕點廠。

物資匱乏,生活艱難,那時現實的情況是,就這堅硬如鐵如石的點心,人們捨不得吃,是用來走親戚的。你家送我家,我家送他家,轉來轉去,最後不知送到了誰家就停下了。最後接到點心的這家人,也是捨不得吃的,抬著(放著,藏著),等收完麥子,看忙罷時再拿出來,給親戚家提去。綑紮得結實,放了好幾個月的點心,油漬透出來,外邊的麻紙已被浸成了光光亮亮的油紙。

也有人講過另外的一個段子,就是這在親戚間轉來轉去的點心,其中有一塊從中間斷裂了,一個細法儉省的老人,找來兩截比牙籤還要短的竹梢子,從中間穿起點心,固定好,點心又完好如初了。老人把這點心,又和其它完整著的點心包在一起,這一包點心,又踏上了走親戚的漫漫長路。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我不知道,也沒見過,只是聽不少的人說過。

這是走親戚要帶的副食點心,走親戚,還要帶必不可少的禮饃。禮饃,分饅頭和油包子兩種,情況好一點的,還會帶上一把掛麵,或者幾個雞蛋。那時年齡還小的我,對走親戚送禮饃,怎麼也想不通,走親戚就走親戚麼,為啥一定要送這普普通通的饃?

年長後的我才稍稍明白,關中自古以來,小麥與玉米是賴以活命的主糧。小麥,又是主糧中的細糧,人們從內心裡對小麥,對小麥做成便於攜帶任何時候都可以拿出來飽了腸胃的饃,有一種莫大的尊崇與膜拜。「有饃吃就是好日子」,這是人老多輩常掛在嘴邊的話。給親戚家送饃,這是和祈福豐收,過上好日子連在了一起。饃,它是好東西啊,給親戚們送禮饃,是一種冥冥的下意識的對好日子的祈盼與期望,也是為了告訴親戚們,我們有糧,有饃吃,不要為我們的生計不要為我們的吃飯問題操心。當然,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那時物資極度缺乏,貧寒困苦,日子艱難,想去買好東西,沒有錢去買呀!

好啦,走親戚的這些禮當,年前就準備好了,年剛一過完,各家各戶就動彈起來,就熱鬧起來了,走親戚正式開始啦。

你看,你看,鄉間的小路上,滿路上是穿著花花綠綠新衣裳,說說笑笑著去走親戚的大人與孩子們。他們大都是步行著去的,手裡提著裝著點心、禮饃,還有掛麵與雞蛋的提貨籠籠。條件好一點的人家,騎著新錚錚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車,自行車車樑上,斜坐著臉被凍得紅紅的小娃娃,自行車後架子上帶著大人。「叮里叮噹」的自行車車鈴,脆生生,喜氣盈盈地響著,很是惹人眼目。嗬嗬,鄉間路上那麼多人走親戚,有了美麗的畫面感。因為說笑聲,因為清脆的自行車車鈴聲,又給這美麗的畫面配了音似的,很是好看。

到了,到了親戚家。被親戚家人熱情地迎進家門,互問了過年好的話,親戚家裡有老人的,要先去給老人問安。主家人急忙招呼著來的親戚,給一早就從家裡出發,走了很長路趕來的他們遞煙、倒茶。也有倒了一杯紅糖水的,在那個年代,一杯紅糖水也是稀缺的,也是好東西呢。

走親戚的娃娃,和親戚家的娃娃嘰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喊叫著。親戚家的長輩猛地清醒了,說道:「哎呀,哎呀!光顧著說話,你看我,你看我,把娃都給忘了!來,來,過年呢,給娃要有禮興呢!」邊說邊給了親戚娃一毛二毛錢的壓歲錢,或給抓了一把花生,幾個核桃與干棗。或領了壓歲錢,或雙手掬了花生、核桃與干棗的娃娃,和親戚家的娃娃們一起,「咯咯咯」地笑著,嘻鬧著,奔出家門耍玩去了。

親戚已坐下,喝起茶,吃開了煙。主家首先問起來客,冬上家裡的老人精神著沒有,他們說的冬上是指去年的冬天。當得知老人啥都好,精神著,就有了常常說的一句話:「老人身子骨硬朗,人精神,比啥都強,少讓咱們操了多少的心!」而後,問起了冬上都忙了些啥,開春以後地里要上的化肥,等等的農用物資準備好了沒有,關於農事,他們說起來,話是很多很多的。

聊著聊著,從農事話題轉到娃們身上,相互問了娃們書念得咋樣,叮嚀著,不管啥時,一定要把娃念書抓緊。而後,又聊起各自村子與周圍村子發生的這事那事,這事那事,是被當成了新聞來說的。是呀,這話那話,是說不完的知心話,那些所有的話題,是有了濃情厚意的,是聊也聊不完的。

早上,必吃的是已調好各種調料,湯在鍋里「咕嚕咕嚕」滾沸著,澆了一碗又一碗湯的掛麵,不用說,這是湯煎麵稀,熱乎好吃,百吃不厭的禮泉澆湯麵。中午是幾碗菜,餾了年前蒸的年饃。平時忙,少有時間走動,過年走親戚,就成為了一次難得的相聚,說話,好好地說說話,就成為了這一天主要的事兒。

過去,老家過年走親戚的時間排序上,除過初二走新靈的以外,有「初三姥娘初四姑,初五初六看丈母」的說法。隨著時間的衍變,生活節奏的加快,慢慢地變成了「先看丈人再看舅,姑父姨父排在後。」走親戚中有意思的是,外甥去舅家,嘿嘿,沒隔幾天,舅家就不見了什麼東西,前後院子找,翻箱倒櫃到處找,就是找不見。這時,舅就笑了,說,不找了,不找了,肯定是誰准誰拿回去了,他說的誰誰誰,是說自己的外甥。有語道:「十個外甥九個賊,還有一個沒得錘!」沒得錘,意思是說還沒有得到機會,還沒有來得急「偷」走舅家的東西。

那時的走親戚,是從年前就開始買禮當,就蒸禮饃,就開始準備了的有了重大儀式感的活動。是的,當時走親戚禮當確實微薄,確實不值錢,但那份濃重得化不開的情意,是深厚的,是讓人永遠難以忘記的。

每每想起過去的過年走親戚,心裡就泛起絲絲地暖意。

2019年02月19日於馳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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