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模特的社會學研究:誰能成為超模?

vista看天下 發佈 2020-01-18T11:59:26+00:00

●王臣 / 文 沈佳音 / 編輯23歲這一年,阿什利·米爾斯從模特行業「退休」,開始了自己的學術生活,成為紐約大學社會學研究院的一名研究生。


● 王臣 / 文 沈佳音 / 編輯

23歲這一年,阿什利·米爾斯從模特行業「退休」,開始了自己的學術生活,成為紐約大學社會學研究院的一名研究生。

之後,她把自己5年模特生涯的經歷,作為田野調查的樣本,融入到了「新事業」——以社會學的角度展示光鮮亮麗的T台秀背後的秘密和意義,寫出了這本《美麗的標價——模特行業的規則》。

我和她經歷相似,我從大學一年級開始做模特,之後的5年里,我在天津接過時裝秀、電視台節目、雜誌拍攝的工作,也與北京的模特經紀公司合作,接車展、時裝周的工作,全國各地演出。

最開始,這份經歷帶給我很多前所未有的體驗:凝聚的關注、讚美,以及不菲的日薪(足以承擔一個普通大學生的全部學費和生活費)。但很快,這份體驗中殘酷的一面驅散了很多魅力,我把興奮點調節為短期目標——相對輕鬆地賺一筆外快。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年,我在北京徹底結束模特生涯,回歸專業,向一家家報社遞簡歷。

「你這個外形不做模特可惜了啊!」每次面對陌生人這樣的「誇讚」,我其實都有點手足無措,笑著回答「謝謝」,但心想「你對模特行業肯定是有什麼誤解」。

我很難解釋的感受,米爾斯在《美麗的標價》里以學術視角給出了答案。

負債纍纍的「超模」

我有一個模特朋友,號稱「什麼活兒都接」,工作「成果」散落在各種角落裡:五六線城鎮路邊花哨的廣告牌、淘寶自營小店鋪、在線視頻廣告一閃而過的鏡頭……

另外一個與他外形條件相當的朋友,則執著於國內模特行業里最直接的「上升通道」——模特大賽,憑藉比賽成績和頭銜,奔波著面試各種大品牌廣告、時裝秀和車展。

前者賺得盆滿缽滿,但有人談論起那些看著有些「俗氣」的照片時,多少帶點調侃。後者收入甚微,所有努力其實都是時間和金錢的巨大投資,期待有一天「衝擊頭獎」成為「明星超模」,就可以「贏家通吃」,名利雙收。

這兩種圈層,在米爾斯研究的國際市場甚至更加割裂。

服務大眾市場的被稱為「商業模特」,他們為服裝店拍目錄圖、不起眼的廣告,他們愛笑,工作量大而持續,佣金高、聲譽低。

而服務高端時尚市場的被稱為「媒體模特」,他們出席米蘭、巴黎、倫敦、紐約時裝周,為《VOGUE》雜誌免費拍照,他們看起來不太會笑,一年到頭沒什麼工作量,但行業名聲高,很可能成為下一個「凱特·摩絲」(世界超模),以補償他們前期的 「入不敷出」。

書中呈現了一個赤裸裸的帳單:在米爾斯合作的經紀公司,大約20%的模特是赤字的,背負著幾百美元到15000美元不等的債務。他們欠著公司大筆錢,也是經紀人們在時尚圈下的「賭注」。公司財務追在經紀人後面:「能不能不要再投資這些模特了!」而公司的大部分利潤來自那些底層的商業模特,彌補超模預備軍的負債深淵。

書中提到,時尚圈遵從的是「反經濟的邏輯」:這一經濟中,令人渴望的工作酬金卻最少,而那些累計有很大收益的工作卻處於最低的地位。

回到我那兩個朋友。「什麼活兒都接的」那個仍然年復一年地重複著類似的工作,而那個不斷給自己下注的朋友,真的中了頭彩。某知名導演在飛機上看到其拍攝的雜誌大片,立馬選定他為自己新影片的重要角色。

但倒退幾年,各自又會做什麼選擇呢?包括當年的我自己,每個模特都不得不做些取捨。

在這個為美麗標價的世界裡,事實上並沒有什麼邏輯。那個所謂的機遇,就是一場豪賭。

「炮製」一個贏家

T台秀你可能看多了,你可以想像背後有這樣一個畫面:

數以百計的模特穿著高跟鞋湧入這個城市的地鐵,最終集合在某個品牌公司門口。等待的隊伍排到了樓梯間,姑娘們在公共場合匆忙地補妝。

等待一個小時後,經紀人把幾個人帶入面試間,模特們對著客戶走台步、轉身。

面試全程用不了2分鐘,如果客戶在一個人身上的眼神多停留5秒,或者多問了一個問題,這個幸運女孩就出現了。

但在座的所有人,誰也說不清為什麼她是那個「百里挑一」的人。

我曾經試圖量化和總結一些規律:身高超過178cm,體重不足106斤,黑長髮,鼻子高挺,面部立體,台步穩定,表現得很自信。但眼前的所有人似乎都符合以上標準。

模特生產一個「外形」,經紀人的眼光發掘它,客戶品味決定它。最後,這個「外形」被展示在T台,成為下一個時尚風潮。發揮作用的那個關鍵點無跡可尋,十分模糊,但創造了價值。

米爾斯試圖挖掘這個「運氣」到底是如何發生的,經紀人的「眼光」和客戶的「審美」如何相交於一個姑娘?她發現了一個催化劑——炒作。

書中講到她的親身經歷。

紐約時裝周開始前的幾周,當地至少12家高端經紀公司,開始籌備推薦自家約50位模特。這意味著,每個客戶至少要從600位模特里做初篩。於是,「慣例」開始了,經紀人們開始傳播炒作。比如,客戶們傾向於了解這個模特「在哪些秀的候選中」,以了解競爭對手的品味。

「Prada選了這個女孩」,經紀人很快在初篩階段製造、宣傳流言。對客戶來說,這大大減少了初篩難度——畢竟這600個女孩非常相似——並積極地回應這樣的流言,「我能看出來這個女孩有幾分不同」。

這種小小的炒作帶來積極的市場反饋,被稱為「馬太效應」——成功的人會得到更多成功。換句話說,那個「被Prada選走的女孩」會得到更多機會,Gucci、LV、Chanel......

之後,經驗成為一個非常好的賣點。客戶們關注一個模特曾經的合作對象,為了安全,他們就可以隨大流。面對相當大的不確定性、同質化的選擇、高風險的決定,客戶其實求助於這種被構造和傳播的流言炒作。

你是不是秒懂了這個機制?

想一想,你身處的圈子中,一個有威望的人做的決定,很快就能帶動大多數群體效仿。這些人不用再靠自己搜集信息,就能做決定。經紀人炒作、客戶回應,引發羊群效應。行為經濟學作用於「外形」價值。

所以,回到剛剛那個畫面,有一個小小的細節可能被曾經的我忽視了:在經紀人推門進入面試間的瞬間,在客戶旁邊低聲說了什麼?兩分鐘以後,那個你根本看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女孩被選出來了。

為什麼模特要那麼瘦,還不太美?

我是不相信模特信息頁面的任何數字的。在我做模特的那5年里,我從沒超過104斤,也永遠都在18-21歲範圍內。



這當然不可能,但這些數字就是一個安全而古老的生存標準,你必須符合。對模特來說,符合標準是頭等而艱巨的任務。雖然我已經離開模特行業10年了,但關注體重和三圍成了慣性,像記日曆一樣記這些數字。

關於時尚圈最常見的迷思是:為什麼模特要這麼瘦?真正買衣服的人誰穿得了那些衣服?而且她們長得也沒那麼美,甚至有點 怪。

如今的網際網路公司、消費市場,生產者最關注的是「用戶(買家)是誰,在哪兒,畫像如何」,精確到年齡、性格、職業、習慣……

但在我淺顯的觀察和米爾斯深入的研究中,高端時尚客戶並不放太多注意力在這裡,也不會做市場調研。他們追求的是「前衛」、「引領潮流」。用書中的話說:高端時尚領域的生產者們試圖相互敬畏和鼓勵,需要有獨特個性的精英製作人在微型社會網中互相捧場。在這個基礎上,他們需要區別於「大眾消費市場」。

比如,商業品牌想找那些笑容甜美、身材性感的模特,是希望讓消費者聯想到「鄰家女孩」、「大學校花」、「優雅職場人」,以喚起主流審美的共鳴。

而「追求前衛」的高端時尚圈則恰恰相反——要與眾不同,所以那些秀場模特沒那麼主流美。但不管怎麼不同,她們仍然保持不變的「極瘦、慘白」。

在米爾斯看來,如同那些時髦客戶們自娛自樂地追求圈層品味一樣,他們追求的其實是一種「階層」,某一個特定階層就需要遵從一種「傳統」。

極瘦的身材似乎映射了一種「被渴望但難以企及的美麗」,且歷史根深蒂固地認定「白人才能象徵精緻的貴族」。即便歐巴馬夫人都入主過白宮,中東和東亞人逐漸成為高端消費品的主流消費者,但「不做市調」、「自我取悅」的高端時尚圈封閉而頑固。即便他們有所變,也十分緩慢、受限。

最終,和絕大多數模特一樣,作者在「23歲高齡」離開了模特圈——有些人迫於經濟壓力,她們還完公司的負債,就與這個行業劃清了界限;有些人不再抱有「一夜成名」的幻想,一次次的被拒絕抵消了所有美好的情緒。

對當年的我來說,選擇其實毫不糾結。作為一個勞動力市場,模特就是一個按日計酬的臨時工,收入不穩定、沒有五險一金、現金酬勞到帳慢,甚至還有被拖欠工資以及負債的風險。而和絕大多數社會成員一樣,我需要一個有保障的穩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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