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蘇軾的禪宗思想

九月的小書屋 發佈 2020-01-18T13:12:41+00:00

醉起繞樹用柳宗元《龍城錄》「趙師雄醉憩梅花下」故事:「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間,因憩仆車於松林間酒肆旁舍。見一女人,淡妝素服,出迓師雄。時已昏黑,殘雪對月色微明。師雄喜之,與之語,但覺芳香襲人,語言極清麗。……少頃,有一綠衣童來,笑歌戲舞……久之,時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

論蘇軾的禪宗思想

(一)蘇軾在黃州參安心禪

蘇軾初到黃州,與環境格格不入,「嫣然一笑竹籬間,桃花漫山總粗俗」的目無下塵;「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那忍觸」的孤高自傲,居住在定惠院,生活簡樸、孤寂、落寞,黃州的一切和他所享受過的繁華形成鮮明落差。他一生融會貫通儒釋道,如果論其對三家輕重的態度上看,對釋家的因緣凝聚在三次宦海沉浮中,「問汝平生事業,黃州惠州儋州」。

由《初到黃州》的「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的自嘲,到定惠院的孤高自許,再到不得不接受「僻陋多雨,氣象昏昏也」的環境和「空泡煮寒菜,破灶燒濕葦」的清苦。心情的轉變有賴於禪宗,覓得「安心」之法。「安心」之術對蘇軾影響很大,晚歲習為養氣安心,支撐他的艱難歲月。

(二)蘇軾在黃州透過色界參禪

在佛教中,色界即現象界。蘇軾在色界中尋找禪趣,不避諱佛家的戒律,飲酒吟詩、與妓女交遊、寄情山水等。

正因為蘇軾深諳佛典,從不避諱與妓女的交遊,實踐縱念法。諸多詩詞可以證明,譬如他的《贈黃州官妓》中,贊李琪美為海棠;而且其詩詞中,尊重知書達理的女性,稱文柔為「法喜上人」。

佛教的色界即現象界,所以蘇軾不逃避酒,作《東坡酒經》。亦有「美酒一杯誰與共」;「一尊還酹江月」;千古佳肴「東坡肉」;也「但吃肉邊菜」。只要心中有佛,何必在乎外在形式,蘇軾領悟到禪宗的真諦。他在黃州貶謫轉而參禪的過程中,明白鋒芒外露是為官的弊病,蘇軾就把自己的不吐不快的風格歸結為佛教的造業。

(三)蘇軾筆下石頭中的文化人格和禪

石頭在大自然中,逍遙天地間,不受約束、自在;而在塵世中,被世情世態污濁,迷失本性。文人常用石頭的象徵意義,一方面抒發自己的性靈,與現實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又抒寫出自己忠君愛國的堅定意志。如此一來,成就石頭兩種性格。

蘇軾筆下的石頭是有性格的,蘇軾談到「石文而丑」。陳洪教授曾解讀「文而丑」,文是作者自己美好人格的象徵;丑是站在社會通行標準對立面上的審美評判,蘇軾通過一詩一文對各種怪石的形狀、稟性作以解說,揭示其內蘊的風骨精神。

這些石頭象徵著蘇軾對朝廷的忠心耿耿,修禪就是要去除幻象,揭示「物我不二」的生命本源本質,用「平常心」、「無住心」修道。石頭在大自然中,有性靈,到塵世便迷失本性。石頭常常是文人寄託自己精神的象徵,性是真如本體,靈是般若,是智慧。蘇軾的石頭詩不但寄託他的理想人格,還用來參禪。

論蘇軾與花的情緣探析

如果說年輕時的花是歡樂的背景,痛苦時的花是回憶的觸發,天女所散之花是佛理的規約,那麼坡公生命中還有一些花,是真正被欣賞被喜愛的生靈。

譬如離別時戀戀不捨、托語道別的牡丹,《留別釋迦院牡丹呈趙倅》:

春風小院卻來時,壁間惟見使君詩。應問使君何處去,憑花說與春風知。年年歲歲何窮已,花似今年人老矣。去年崔護若重來,前度劉郎在千里。

坡公自己在推測,釋迦院的牡丹與春風或許要問自己將去往何處,於是便主動對花說明,並請花轉告春風。詩作於將離密州時,戀戀不捨之意縈迴纏綿。譬如貶謫路上千里送行的梅花,《梅花二首》其二:

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

梅花開在幽深處,自開自落,閒愁寂寂,無甚樂趣,何人把酒前來慰問?《蘇軾詩集》本卷卷首王文誥案:「起元豐三年庚申正月出京,二月,至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貶所。」此詩下王文誥案:「公以正月二十日過關山,作此二詩。」《合注》引《一統志》言麻城縣有五關,當即蘇詩所云關山。


麻城在黃州正北略偏東,麻城縣旁的岐亭河一直向南,匯入長江後流經黃州,是以有「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之句,多虧有三百曲回折的清溪,讓落梅花瓣仍能不辭道遠一直送詩人去往黃州。自開封至黃州,貶謫千里,嶺上偶遇梅花能以落蕊相送,坡公是相當引以為知己的,由此更看出坡公對花的情誼,絕不是當作無生命的促飲之具看待。

譬如黃州貶所漫山雜花中那一株海棠,《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輕春睡足。

雨中有淚亦悽愴,月下無人更清淑。先生食飽無一事,散步逍遙自捫腹。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忽逢絕艷照衰朽,嘆息無言揩病目。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致,銜子飛來定鴻鵠。天涯流落俱可念,為飲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那忍觸。

初到黃州尚無住所,寓居定惠院。一日食飽散步,尋訪修竹,忽逢海棠一株,眼前一亮。這株海棠白中透紅、粉白相雜,若置諸都市,當為富貴之家爭逐,如今卻在山野之中無人問津。詩人無法解釋,只能歸之於造物有深意,先遣此佳人一般的名花在空谷等待。


天地蒼茫廣闊,東坡老翁身經牢獄之災,貶謫到這荒僻之地,不早不晚,偏偏遇上這樣一株海棠,心生感慨,悲不自勝。凝神細看,破曉前、白日裡、雨中、月下都清麗動人,詩人想必在這株海棠身邊停留了很長時間。然而想到好景不永,明朝花瓣便如雪般紛紛落下,這番相知情義又怎能下得了心頭?



譬如惠州又見梅花,《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亭下,梅花盛開》:

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豈知流落復相見,蠻風蜑雨愁黃昏。長條半落荔支浦,臥樹獨秀桄榔園。豈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艷排冬溫。松風亭下荊棘里,兩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雲嬌墮砌,月下縞衣來扣門。酒醒夢覺起繞樹,妙意有在終無言。先生獨飲勿嘆息,幸有落月窺清樽。

查慎行注引《方輿勝覽》:「春風嶺,在麻城縣治東嶺上,多梅,故名。」坡公自注此詩:「予昔赴黃州,春風嶺上見梅花,有兩絕句。明年正月,往岐亭道上,賦詩云: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所謂「兩絕句」,即上文所引《梅花二首》。紹聖元年(1094)十月,蘇軾到惠州貶所,十一月二十六日作此詩,距元豐三年(1080)的梅花絕句已近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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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天涯復相見的並不是同一株梅,顛沛流離中來自花的慰藉卻是相同的。這首詩比之前更具奇幻色彩的是「海南仙雲嬌墮砌,月下縞衣來扣門」兩句,仙雲墜落,白衣神女月下來訪,但是緊接著就酒醒夢覺。醉起繞樹用柳宗元《龍城錄》「趙師雄醉憩梅花下」故事:「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間,因憩仆車於松林間酒肆旁舍。

見一女人,淡妝素服,出迓師雄。時已昏黑,殘雪對月色微明。師雄喜之,與之語,但覺芳香襲人,語言極清麗。……少頃,有一綠衣童來,笑歌戲舞……久之,時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樹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顧,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

梅花精靈的幽奇與暗香浸漬在坡公的詩里,夢醒消失的仙女與亭下仍在的梅花,都在努力慰藉先生獨飲的那份揮之不去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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