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中旬，網絡媒體傳出TVB大裁員，約350人受影響，解僱員工包括監製、導演、編劇等。

不出幾日，無線花旦徐子珊宣布全面退出娛樂圈。

兩則消息一出，令人唏噓。

像是孔尚任借蘇崑生之口說的話：「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作為香港電視業的半壁江山，無線的輝煌燦爛仿佛還在昨日。

那是香港娛樂業一馬當先、蓬勃發展的年代。

無線電視台正處在全盛時期，旗下人才濟濟。

有一檔名字十分合襯的綜藝節目《萬千星輝台慶》，於每年年底隆重登場，星光熠熠，爭奇鬥豔。

1997年《萬千星輝台慶》引入電視頒獎禮的環節，頒發最佳男女演員等獎項，以表揚全年最出色的藝員，於是歡慶的舞台變成當紅電視明星們逐鹿獎盃的戰場。

獲得首屆視帝的羅嘉良，在無線期間一共拿過三次視帝獎盃，直到2010年之後，才有郭晉安和黎耀祥平了他的戰績。

除了太陽誰都不能黑的古天樂，在做影帝前也兩登視帝之座。

歐陽震華、林保怡、陳豪、鄭嘉穎……

一旦數起來，這些視帝和他們的劇集在腦海里像走馬燈似的轉動。

不如我們穿過記憶的閘門，回去看看。

PART0 1

進入娛樂圈之前，羅嘉良是一名小小繪圖員，現在的海港城，還是他當年做繪圖員時參與的項目。

女友覺得他條件好，偷偷為他報名了香港第十三屆新秀大賽。

這個比賽，首屆冠軍是百變天后梅艷芳，羅嘉良這一屆，捧出來的是張衛健。

柳暗花明，羅嘉良被「詞聖」盧國沾看中，加入了亞視。

在亞視兩年多時間裡，先後演唱了《雲海玉弓緣》《秦始皇》《萍蹤俠影》等多部電視劇主題曲，雖然《秦始皇》的主題曲讓他初嘗走紅的滋味，但始終只是居於幕後，默默配唱。

轉折發生在1986年，盧國沾與亞視鬧翻，帶著羅嘉良過檔到無線。

那個時候羅嘉良22歲，還是一副瘦弱模樣，面無四兩肉，眼睛凹陷，顴骨突出，駝背，總戴一副框架眼鏡，看起來呆呆的。

經紀人覺得他性格好，給他一些機會跑跑龍套。

他也聽話，叫不唱歌就不唱歌，叫演戲就演戲。

跑龍套的第一部戲《城市故事》，主角是郭晉安。

郭晉安是在第十四屆新秀大賽中出道，那一屆的冠軍是後來的歌神陳奕迅。

並無所獲的郭晉安也被盧國沾看中，納入麾下，和羅嘉良一齊帶到無線。

兩人相識於微時，結下一份友誼。

分吃一份盒飯，在片場從天亮守到天黑，只為一兩句台詞。

郭晉安初始運氣好過羅嘉良，第一部戲就做了主角，有觀眾覺得他貌似張國榮而認為他是「張國榮接班人」。

隨後郭晉安主演的《誓不低頭》頗受歡迎，又紅一把。

做配的羅嘉良和郭晉安碰到記者，記者一涌而上把郭晉安團團圍住，羅嘉良被擠到一邊備受冷落。

這並未令兩人產生嫌隙，後來郭晉安因為歌手夢破滅，與盧國沾差點對簿公堂，羅嘉良來做和事佬，調解不成功，站到好友這邊，為他作證。

這件事八成讓盧國沾氣得七竅生煙，不過羅嘉良為人圓融，多年後師徒冰釋前嫌，在盧國沾的金曲演唱會上，羅嘉良仍以弟子身份獻唱。

再說回來，羅嘉良熬了一兩年，終於在武俠劇《龍廷爭霸》中有了戲份吃重的角色。

嶄露頭角的同時也多了一件頭疼事，他很怕出席記者會或者走紅毯，3000元的月薪，買身出席活動的衣服錢就去了一半。

1993年，羅嘉良在《孽吻》中扮演為擠入上流社會而不擇手段的張文偉。

這是一部少見的以壞人為主角的戲，羅嘉良在劇中一言不合就開殺，震驚觀眾，自此開啟了他的惡人之路。

年過三十的羅嘉良，不再像以前那樣瘦竹竿似的，骨肉均勻得恰到好處，原本的大五官顯得越發立體，配上一張國字臉，端正大氣，即使是演奸角也不令人生厭。

直到《天地男兒》中徐家立這個人物的出現，才真正讓羅嘉良一躍而起。

有影評說：這是時裝港劇寫得最豐滿、最全面、最完美的壞蛋。

回想一下，丁有康、丁蟹、潘朗清，以及後來的甘量宏、許文彪、張自力，大概只有那個令人搞不清楚的丁蟹可以與他較量。

羅嘉良不負眾望，把徐家立詮釋得淋漓盡致。

這之後，羅嘉良終於迎來錦繡前程。

1997年，羅嘉良憑藉總被命運無常捉弄的李奇榮獲視帝，《難兄難弟》的另一位男主，是還在無線打拚的吳鎮宇。

次年，羅嘉良又因《天地豪情》卓尚文一角蟬聯視帝。

被稱為香港商戰劇巔峰之作的《創世紀》，更是無線為他量身定做。

這齣長達百集的劇集裡，羅嘉良90%的時間都穿著西裝。

隨著劇集播出，他被稱為全港穿西裝最帥的男人。

羅嘉良有個花名叫「撈家」，字面的意思是很能賺，也是說他人際關係好，處處逢緣。

同行都形容他做人圓滑，特別懂得順從別人的意見。

呂良偉說羅嘉良喜歡抽菸、喝酒，但從不失態。

和蔡少芬演對手戲，有一場戲兩人要接吻，開拍之前羅嘉良特地請蔡少芬吃飯熟絡感情。

會做人，會做戲，羅嘉良在無線的日子，一哥之位無法撼動。

或許是想求得更大的發展，2002年主演《流金歲月》第三次獲得視帝後不久，羅嘉良離開了。

頂著一哥光環來內地拍戲的羅嘉良，依然秉承「打好這份工」的理念。

永遠不會遲到，會自己帶合適片中角色的衣服到場，隨著帶小筆記本，記下哪一部戲穿那一套衣服，配哪一條領帶。

北上以後，如當年在港劇中的風光和影響力已難尋回，但敬業和圓融都為羅嘉良贏得很多機會。

PART0 2

羅嘉良離巢後，把自己曬黑了的古天樂很快冒出頭。

說起來他們也有些緣分，94版的《射鵰英雄傳》羅嘉良演楊康，95版的《神鵰俠侶》古天樂演楊過，到1996年兩人在《天地男兒》同框，觀眾打趣說：只有這樣的楊康才能生出這麼帥的楊過。

古天樂事業起飛是在曬黑之後，1999年和2001年，分別憑《刑事偵緝檔案Ⅳ》《尋秦記》兩次榮獲視帝。

多年來，我們看著黑古的事業蒸蒸日上，對白古時期仿佛小說里走出來的顏值也念念不忘。

一見誤終生的楊過——

平平無奇的丁鵬——

好看成這樣的人，讀書時送心儀的女孩子花，卻被她當眾丟到垃圾桶。

以前的古天樂，一點也沒被老天眷顧。

五官沒長開，戴著高度數眼鏡，家境不好，成績不佳，性格叛逆，會考都沒參加就離開中學闖社會。

沒一份工作做得久，不能吃苦，不能受氣，隨時會撂挑子不干。

這樣的小年輕是很容易走偏的。

他在自傳《尋樂記》中回憶：

「當時我20歲，有大好的未來，但是身邊卻圍繞一群不務正業的朋友，沒多久即惹禍上身。

那時我講義氣，願意承擔一切，而換來的卻是因為搶劫一位女子而成為他人眼中聞之色變的強盜犯……」

入獄前，古天樂把女友託付給好兄弟，誰知沒幾天那兩人就在一起了。

憤怒的古天樂在獄中屢次打架，加刑到22個月。

按常理說，他將來的人生也就那樣了。

但時也運也，一位年邁的修女規勸了他，出獄後，叔叔介紹他到一家模特公司做經紀人。

誤打誤撞，他自己做了藝人，無比俊俏的一張臉蛋，讓他很快躥紅。

可他依然是個不擅交際，討厭壓力的藝人，覺得娛樂圈和監獄沒兩樣，沒自由，拜高踩低。

後來，他入獄的事情被媒體曝出，人生陷入低谷，是無線高層芭姐伸出手幫他。

講義氣的古天樂深感恩情，認真拍戲報答。

於是有了《創世紀Ⅱ》的張自力，TVB史上罕見由一個反派角色奪得觀眾最喜歡的電視角色獎。

是的，楊過、楊康再度相逢。

再後來，芭姐在派系鬥爭中離開無線，古天樂也離開了。

在影壇摸爬滾打，當年那個不愛工作、喜歡待在角落的叛逆少年竟然變成兢兢業業的影帝，做了香港演藝人協會會長。

PART0 3

古天樂走後，無線還有一眾帥哥，沒想到拿過接力棒的是和他在《美味天王》一起掌勺的歐陽震華。

歐陽震華是屬於不英俊也不有型，觀眾緣卻好得驚人的演員。

從1982年在《射鵰英雄傳》中連名字都沒有的乞丐開始，到1992年《壹號皇庭》中大受歡迎的余在春，歐陽震華一共用了十年時間。

遇到余在春之前，公司從二三線到七八線都會安排歐陽震華去做，今日不知明日會有什麼角色。

曾經有一個助理編導找他，要明天幫忙演夜總會一個嫖客，歐陽震華說：「嫖客不需要我去演吧。」

助理編導說：「你有好處，有女人讓你摟抱。」

他氣極，馬上掛斷電話。

早時，還有同班的吳鎮宇陪著他一起熬。

那時候吳鎮宇還叫吳志強，找了個大師指點，改名叫吳鎮宇。

大師說，現在流行華字輩，劉德華、黃日華……你鎮他們就對了。

歐陽耀泉依葫蘆畫瓢，改名歐陽震華。

吳鎮宇紅了，他還在低谷徘徊。

一日走到商場，看到一家服裝品牌招聘，寫著月薪不少於一萬。

歐陽震華思忖，自己收入還不到一萬，年近30歲事業毫無起色，還有多個十年可以耗下去呢？

自己讀書不多，若能找到一份這樣的工作就很不錯了。

於是決定這回的合約到期之後改行。

誰知道機遇來的不聲不響，《壹號皇庭》來到歐陽震華面前。

這部戲沒有絕對主角，監製鄧特希不想戲份集中到某一人身上，所以沒有用一個一線演員。

原本不被高層看好的劇集，結果從午夜播放改為黃金時段播放，連拍了五部。

每一部都加入新鮮血液，第三部林保怡上場，因為演繹太有魅力，後兩部戲份都很吃重。

憨態可掬的歐陽震華一下子紅了，成了第一個外形最普通的師奶殺手。

往後的每部戲，都創造了收視佳績，被冠以「收視福將」的稱號。

與關詠荷的《醉打金枝》

與關詠荷的《陀槍師姐》

榮獲視帝之作的《洗冤錄》

一改嬉皮笑臉角色的《談判專家》

很多年後，歐陽震華談及當年相貌平平卻大受歡迎，笑呵呵地說：

「當年要有我們這種相貌的人當主角，演出來不錯，能配美女又不蓋其鋒芒，還旺她們全部嫁得好。」

說起來也真是，很當得起「福將」這個稱呼。

PART0 4

如果說歐陽震華是讓人安心快樂，宜家宜室的最佳老公人選，那麼林保怡就是撩撥人心的最佳戀愛對象。

林保怡長了一張有魔力的臉，單看他的五官都不突出，但是湊在一起就有別樣的魅力。

鏡頭對準他的臉，即使出演的是配角，也讓人過目不忘。

1992年群星薈萃的《大時代》，林保怡在後半段出場。

似笑非笑的一張臉，尤其到了股市搏殺之時，就有幾分肅殺之意。

在《壹號皇庭》的第三部加入，就大有後來者居上的意味。

這時，林保怡還算新人，身上已經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這是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迷人的男人。

18歲時，林保怡進入一家唱片公司做助理兼鼓手，幫老闆買買咖啡，寄寄信，幹完這些事，就和樂隊其他成員聯繫練習打鼓。

做了幾年鼓手，他決定當歌手。

唱片里的歌都由他自己選，一年多時間做出來10首，在每個電台播放率都很高，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在年度歌曲頒獎典禮上得獎，結果卻空手而歸。

他不甘心，開始做自己的第二張唱片，這時候公司就要求他唱一些流行、賣錢的歌曲，喜歡小眾的林保怡不肯屈服，同唱片公司解約了。

林保怡有個性，原則性也很強，這也成了他進入無線的原因。

朋友被無線錄用出演劇集，身體不適無法參演，又不敢跟工作人員說。

林保怡認為做人要有交代，就代朋友去說。

誰知過兩天監製通過朋友聯繫到他，問他是否介意當該劇男主角，26歲的林保怡就這樣入了行。

到1997年《鑑證實錄》播出，林保怡成了大眾情人。

《鑑證實錄》中，因為林保怡飾演的曾家源，陳慧珊飾演的聶寶言這個高知女性才顯得特別鮮活親近，聶寶言只要撞上曾家源，兩人馬上就變成鬥氣冤家。

曾家源平時各種開玩笑，危難時以命相搏，情到濃時撒嬌賣萌，打動的何止聶寶言，還有電視機前各位女性的芳心。

在兩人合作的下一步戲《妙手仁心》里，林保怡本身亦正亦邪的氣質，將徘徊在浪子與紳士間的黎國柱真是演的讓人又愛又恨。

他們的曖昧有多甜，分開就有多讓人惆悵。

兩部經典加持，這對CP就成了觀眾心中的硃砂痣。

可惜陳慧珊後來嫁人淡出，兩人再無合作。

2004年，《金枝欲孽》以黑馬姿態出現。

林保怡藉此拿了視帝。

也捧出林保怡和黎姿這對CP。

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孫白揚是怎樣沉淪到一段砒霜之愛里的，林保怡用細膩的表演詮釋了這種感情。

觀眾也明白到，愛情是真的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並不是一個好人愛上另一個好人這麼簡單。

離開皇家宮殿，再到黃土高原，《金枝欲孽》原班人馬又相逢一場。

從這個時期開始，林保怡的角色都很複雜，很難用簡單的幾個詞形容清楚。

《珠光寶氣》的高長勝是這樣——

《掌上明珠》的常興是這樣——

到《天與地》，心事已如千堆雪——

拍到後來，林保怡不想再重複自己，乾脆進入半退休狀態。

2016年，他演了個極其沉悶無趣的男人。這部講都市普通男女細碎生活的《瑪嘉烈與大衛》，在沒有什麼宣傳的情況下，靠口碑傳播開來。

有人看了說：把感情拍的這麼真實直白，讓我們怎麼敢面對自己呢？

林保怡要是聽到了，一定會回一句：生活怎樣都要過，做人開心點。

半退休的他忙於享受生活，每日清晨起來跑步，就覺得是快樂的開始。

發微博時，「Be Happy」是必帶品。

PART0 5

起步不錯的郭晉安，後續發展卻力有不逮，陪跑多年，一直在二線與一線間徘徊。

羅嘉良崛起，他通常做配角。

之後論英俊有古天樂，論可愛有歐陽震華，論魅惑有林保怡，難以出頭的郭晉安靠一部《戇夫成龍》終於異軍突起，憑藉傻子丁常旺拿了兩屆視帝。

只不過導致很長一段時間，觀眾看他演什麼都像阿旺。

他發力挑戰不同角色，主演了《隔世追兇》《古靈精探》《與敵同行》……但總欠了那麼點運氣。

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人紛紛冒出頭。

努力不懈的鄭嘉穎——

丑蘇丑蘇的陳豪——

都來視帝頒獎禮分一杯羹。

時間接近2010年，看港劇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把2004年的《金枝欲孽》視作無線最後一部佳作。

2009年和2010年無線推出《巾幗梟雄》和《巾幗梟雄之義海豪情》，激起千層浪，又讓人回到了往昔的追劇時光。

黎耀祥從千年綠葉熬到蟬聯視帝，那張臉經過歲月洗禮顯得特別有味道。

第二次拿到視帝，他首先想到的是退休，稱自己「才華和容貌兩樣都沒有。」

這大概是見過世態炎涼，默默無聞半輩子的人，希望急流勇退的生存智慧。

2012年，《大太監》三度拿視帝之後，黎耀祥就真的很少活躍在銀屏。

最後只有郭晉安還在。

在《忠奸人》里飆戲三度奪帝，但他最圈粉的角色，還要數2019年的《白色強人》中那個看起來喜歡玩弄權術，實則正直善良的YT。

這一年之後，郭晉安也離開了無線。

再看90年代末的新五虎：林峰、黃宗澤、陳鍵鋒、馬國明、吳卓羲，除了馬國明都轉戰內地。

去年底，超豪華陣容的《飛虎之雷霆極戰》，除了一批老戲骨，還集齊黃宗澤，馬國明，吳卓羲，加上林峰演唱片尾曲。

看前期待滿滿，看後吐槽不斷，典型的劇情不夠人來湊。

林保怡在談到自己很少再接戲的時候說：「你不能夠把八幾年、九幾年的故事，搬到現在，換一個地點，重新來一遍。」

更何況，曾經的金牌幕後也早早離開，後人搬來的故事有形無神，再也吸引不住人。

八九十年代的主角們悉數退場，台前幕後的小輩們撐不住局面。

《金枝欲孽》的末尾，起義軍衝殺進來，鬥了半輩子的幾人，死的死逃的逃，所有的繁華與喧囂像燒過的灰燼，歸於蕭條。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部TVB大戲的帷幕，也要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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