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啟軒（化名）剛滿10歲，但他有9年的光陰是和保姆度過，他的生母將尚在襁褓的他委託給保姆照顧後消失不見，善良好心的保姆一直將小啟軒悉心照顧，但如今保姆年事已高，不得不將小啟軒「丟」在法院，起訴要求生母撫養照顧，生母雖然找到了，卻拒絕將小啟軒帶回。最終，一直未曾露面的生父在法院判決下，將小啟軒接回了家中，可父親也早已組建了新的家庭......
至今，小啟軒已經回家一個月了，他的情況如何？面對變化巨大的生活環境，他能適應嗎？為了及時了解小啟軒的生活情況，廣州市荔灣區人民法院家事少年庭副庭長陳俊薇近日趕到了小啟軒就讀的小學進行回訪。
「啟軒，你記得陳法官嗎，她沒能參加你上月的生日會，今天給你補送禮物哦！」杜老師把陳法官準備的幾套書拿出來。啟軒高興地翻開書，一邊看一邊打開了話匣子：「陳法官，您送我那麼多書，我可以回去分給兩個弟弟哦。你們都不知道，我去長鹿農莊玩了，我在廣告上看過，都沒想到真可以去的，爸爸帶我們三個一起去的。我最近英語成績進步了，有八十多分啦！」
陳法官忍不住打趣道：「啟軒同學，以前學校老師也說你英語有八十多分哦，我看你是原地踏步，進步在哪裡啊？」
啟軒握起小拳頭一臉正經地說道：「以前我學英語就像被拳頭打，現在我覺得英語是棉花糖啦！」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開朗的啟軒，陳法官由衷地說道：「那可太好了，希望你天天吃著棉花糖長大……」
告別了啟軒，陳法官見到了學校王校長。王校長表示，啟軒與新家庭的融合情況良好，父親趙其（化名）曾和妻子一起來接啟軒放學，看得出來趙其為了增進家庭關係的確付出了很多努力。
杜老師也對此分析道，啟軒的狀態跟前兩個月大不一樣，當然，要真正融入新家庭還需要一段較長時間，要再多一點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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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緣由
保姆起訴孩子母親
在陳俊薇法官的職業生涯里，辦理了很多不同類型的家事案件和涉未成年人案件，其中有父母甚至祖輩爭奪孩子撫養權的，也有父母一方代表孩子起訴對方追討撫養費的。
2018年2月的一天，內勤如常給她送來一件新案，薄薄的，看上去沒什麼特別，但當她打開案卷一看起訴狀，就有點懵了。
原告是一位60來歲的沈阿姨（化名）。訴狀中，沈阿姨寫道，她是一名保姆，受被告張冰（化名）委託照顧一名叫張啟軒的男孩，現在要求張冰將孩子領回撫養，並向她支付勞務費、醫藥費等。「保姆起訴孩子母親？」憑著職業直覺，陳法官即刻意識到這是件不同尋常且相當棘手的案子。
為了解沈阿姨的訴求緣由，陳法官打通了沈阿姨的電話。電話里，沈阿姨向陳法官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十年前，沈阿姨經人介紹認識了剛生下孩子的張冰。張冰告訴沈阿姨，她是單親媽媽，需要獨自賺錢撫養孩子張啟軒，因此想找保姆日常照顧孩子。沈阿姨很同情張冰便答應了，每日到張冰的住處照顧孩子。
啟軒半歲時，張冰告訴沈阿姨，她要去外地打工才有經濟能力養孩子，懇求沈阿姨把啟軒帶回家照顧。沈阿姨只好收拾了孩子的衣物，把孩子帶回了家。但張冰此後再沒回來，甚至連沈阿姨的電話也很少接。
到啟軒六七歲時，張冰竟失聯了。沈阿姨急忙到居委會打聽情況，並找到了孩子的外公外婆、張冰的父母。可萬沒想到，張冰的父母生氣地要把沈阿姨趕出去。他們說，張冰不聽勸告硬要把孩子生下來，之後還欠下大筆債務，偽造文件把父母的住房抵押了。
沈阿姨只好把啟軒留在家裡，依靠老伴的退休金撫養孩子。經過多方尋找，沈阿姨終於重新聯繫上張冰。張冰表示因生意失敗無法再養孩子，已要啟軒生父每月付款給沈阿姨。沈阿姨隨後發現，銀行帳戶每月都會存進1000元。
可到最近，沈阿姨的老伴病了，家裡積蓄幾乎用光，啟軒也已升讀小學二年級，沈阿姨感到再也無力繼續照顧啟軒，左思右想決定將張冰起訴到法院。
2 波瀾
生母現身卻拒絕接回孩子
沈阿姨的遭遇讓人同情，但小啟軒的遭遇和命運更讓人感到揪心和擔憂，陳法官和助理馬上嘗試聯繫張冰。得知訴訟後，張冰申請了法律援助律師來法院應訴。
彼時，陳法官心想，難道她不撫養孩子真有苦衷？同時又分析，因撫養啟軒產生的必要費用，啟軒生父也有義務償還，應該追加啟軒生父為案件被告。
根據張冰提供的信息，啟軒的生父叫趙其，但陳法官按張冰提供的地址寄出的郵件並無人收。因無法直接送達，法院採取公告方式向趙其進行了送達。
2018年7月，案件第一次開庭。庭前，陳法官聯繫了司法局、街道、學校等負責人，計劃庭後合力調解勸張冰接回啟軒。然而庭上張冰明確表示，她已撫養孩子多年，現已無力撫養，應由趙其還錢和撫養孩子。庭後，大家輪番勸說張冰回廣州母子團聚，經濟上困難可以申請低保、公租房。但張冰一臉淡漠，冰冷回絕。
3 困境
搜尋生父但對方早已成家生子
首次庭審的情況讓陳法官陷入思考：孩子的母親不肯接回孩子，那孩子的父親呢？他知道兒子情況嗎？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為找到孩子父親趙其，陳法官還嘗試前往工商部門查詢企業信息資料，查到若干個名為「趙其」的經營者，但最終均無果。
一天中午，一個「不期」的電話打進了家事少年庭。放下電話，助理高興地喊道：「有位律師來電，說是趙其的代理人要過來拿起訴狀！」茫茫人海中，趙其竟然被找到了！
趙其出現了，隨後是進行親子鑑定和再次開庭。鑑定結論顯示，趙其和啟軒確實是親生父子關係。此時，趙其也來到法院細說緣由。趙其表示，他與張冰戀愛分手時張冰沒有告訴他懷孕一事，此後他與妻子結婚並生下兩個孩子，張冰曾託人告訴他兩人生有小孩，雖然半信半疑，但他還是每月轉1000元到張冰提供的銀行帳戶，他完全沒想到張冰會把孩子扔給保姆這麼多年，但現在如此狀況，他實在不知如何面對家中妻兒。
4 疑問
無家可歸的孩子，誰來關愛？
第二次開庭後，陳法官考慮，趙其目前有家庭，而張冰是單身，啟軒由張冰撫養較為合適。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又發生了：張冰失聯了！
經查，張冰已持單程證前往香港。原來，張冰在幾年前已與一位香港居民結婚並申請赴港，條件符合後即赴港至今未返。與此同時，得知張冰赴港的消息後，趙其另案起訴要求張冰攜帶撫養啟軒。這起案件也交由陳法官審理。
孩子該何去何從？為妥善解決啟軒的撫養問題，陳法官多次約談趙其。通過談話，陳法官了解到，趙其不接啟軒回家，是擔心引起另一場家庭風波，如處理不好，對啟軒的成長也不利。「陳法官，你也是女人，如果是你，能接受一個外來的孩子嗎？」每次離開法院，趙其都問同一個問題。
案件無論怎麼判，小啟軒將面臨的都是巨大變化，他能承受嗎？為此，法院為啟軒安排了專業的心理疏導。幾次心理疏導後，杜老師分析，啟軒的生活經歷讓他習慣了壓抑情緒，但幸運的是，他的性格較開朗，習慣也較良好，只要能正確引導，相信是可以順利過渡的。
2019年7月，在歷經多次調解無果後，上述兩起案件一併進行一審宣判。在撫養糾紛的判決書中，陳法官寫道：「趙其開始時並不知道張啟軒的出生，也從未與張啟軒見面、相處，而且其已另行結婚生育。本案審理過程中，趙其通過親子鑑定確定張啟軒是其親生兒子，面對這一事實，趙其感到茫然、無助，不知如何面對妻兒，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張啟軒始終是其親生，作為父親依法負有保護和教育未成年子女的義務，特別在張冰已自行前往香港、置張啟軒不顧的情況下，趙其無論遭遇多少困難，都應想方設法承擔起撫養張啟軒的責任，還望趙其能積極面對，撫養張啟軒長大成人。綜上，本院確定張啟軒應由趙其撫養。作為不直接撫養張啟軒的張冰，應負擔相應撫養費。」同時，在沈阿姨起訴的案件，判決趙其接回張啟軒撫養，趙其和張冰共同向沈阿姨償還勞務費和生活費。
無奈事情再起波瀾。拿到一審判決書後，沈阿姨便堅稱再無能力撫養啟軒，把啟軒留在了法院，要街道工作人員負責照看。街道工作人員雖同意接回暫予照顧，但此時的啟軒只能居無定處，有時跟著社工小彭姐在街道的庇護站過夜，有時在社工工作室過夜。
其後，民政局、教育局及時介入，把啟軒送到了未成年人保障中心暫住，後又幫助啟軒轉學到一所寄宿學校就讀。啟軒的住食問題暫時解決了，但陌生的環境讓他缺乏安全感，他有時會故意把自己弄病，好讓小彭姐把他接走帶回社工站。
啟軒的情況讓陳法官挂念不已，多次嘗試說服趙其先把啟軒接回，但他以案件已上訴尚未終審為由，拒絕接納啟軒。陳法官只能頻繁地通過電話向小彭姐、街道、學校了解情況。
2019年11月，兩起案件進行二審宣判，均維持了一審判決。二審判決中寫道：「張冰出境後沒有履行撫養照顧張啟軒的義務，並且消極應對訴訟，本院對於其刻意遺棄孩子的不負責行為予以譴責。而趙其的上訴理由並非法定不適宜撫養攜帶子女的情形。中小學時期是孩子成長過程中的重要時期，也是其世界觀形成的最關鍵時期，撫養方的家庭氛圍好壞，具有潛移默化的表率和導向作用，張啟軒與趙其另外兩個子女年齡相差不大，亦是作為兄弟姐妹融洽相處的融合時期，且有利於親情關係的培養。本院期望趙其能從張啟軒健康成長角度出發，積極面對生活中的困難，爭取得到其他家庭成員的支持和接納，切實履行好撫養和教育孩子的責任，給予孩子更多的心理支撐，讓孩子在家庭的愛和關懷中健康成長……」
5幸運
父親同意接孩子回家
但二審宣判後，趙其依舊沒有接啟軒回家。趙其表示，妻子已經知道這件事，現在家庭矛盾很大，他一定會接納啟軒，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面對遲疑的趙其，陳法官誠懇地說道：「我很理解你。但大家傾力相助，都是為了讓啟軒有個安身之處。啟軒這半年過得非常不易，他一直當成外婆當成奶奶的沈阿姨也把他擋在門外，如果你再遲疑，他會又一次受到傷害。」趙其沉默了。陳法官繼續告訴趙其，孩子戶口的事情，可以努力想辦法解決。趙其繼續沉默。
和趙其通完電話，陳法官立即聯繫街道，希望通過街道幫助協調解決啟軒的戶口問題。第二天，陳法官再次致電趙其，告訴他街道已第一時間把啟軒的材料送去派出所，大家都在努力幫助啟軒。趙其沉默半晌，說道：「陳法官，事情已經一年多了，我知道你做的都是為了小孩好。我明天就去接啟軒吧。」
在街道、民政、教育局、學校、法院等的共同努力下，啟軒終於回家了！2019年12月17日，啟軒被爸爸從學校接了回家。
法官後語：
每一個孩子都是墜落凡間的天使，需要成人用愛給予溫暖的守護
案件經歷一年多，終於划上句點。案件里的當事人，或有著幸與不幸，或有著善與善念，或有著恨與可恨。在成人的世界裡，他們終獲得法律公正的評斷。而案件里的小啟軒，有個能回的家，就是他的全世界。
在社會各界的幫助下，小啟軒終於回到了他夢裡出現過又不敢相信可以擁有的家。每一個孩子都是墜落凡間的天使，需要成人用愛給予溫暖的守護。人生實苦，有家，有愛，就有穿透寒苦的光與溫暖，孩子們終會遍識煙火、懷揣感恩長大成人。
孩子，願你未來成長路上始終有愛相隨，也願每個心存愛與善念的人，都將被世界溫柔以待。
廣州日報全媒體文字記者章程 通訊員荔明、梁斯睿
廣州日報全媒體圖片記者章程 通訊員荔明、梁斯睿
廣州日報全媒體編輯 彭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