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潦倒不通世務的寶玉,是真的不通世務嗎?

浮生漫讀 發佈 2020-01-18T01:39:13+00:00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這是作者對寶玉的批語,寶玉也確實對「應酬世務」深惡痛絕,就連睏倦了要午睡,都會嫌屋子裡掛著「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對聯而不肯睡。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這是作者對寶玉的批語,寶玉也確實對「應酬世務」深惡痛絕,就連睏倦了要午睡,都會嫌屋子裡掛著「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對聯而不肯睡。


這就很容易讓讀者產生錯覺,以為寶玉真的「不通世務」,只是個只知享樂的頑劣孩子。


寶玉天資聰穎,這也是寧榮二公對他寄予厚望的原因,「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性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這份天資,並不會因頑劣而埋沒,因此,寶玉有著「通世務」的天賦,書中至少用兩個事例進行了說明。


舉薦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體現寶玉對俗務的觀察與參與。


一個完全沉浸在享樂中的人,會主動屏蔽享樂以外的信息,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享樂上。然而,在秦可卿去世時,賈珍面對無人理喪而焦灼,寶玉卻主動向賈珍舉薦了王熙鳳。


只是賈珍雖然此時心意滿足,但裡面尤氏又犯了舊疾,不能料理事務,惟恐各誥命來往,虧了禮數,怕人笑話,因此心中不自在.當下正憂慮時,因寶玉在側問道:「事事都算安貼了,大哥哥還愁什麼?"賈珍見問,便將裡面無人的話說了出來.寶玉聽說笑道:「這有何難,我薦一個人與你權理這一個月的事,管必妥當。」賈珍忙問:「是誰?"寶玉見座間還有許多親友,不便明言,走至賈珍耳邊說了兩句.賈珍聽了喜不自禁,連忙起身笑道:「果然安貼,如今就去。」


此時的寶玉,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但如果把這段話單拎出來,此時寶玉的表現,卻是成熟大人才有的樣子。首先,他能看出「事事都算安貼」了,然後,會主動關心賈珍的焦慮,最後,他參與了大人的世務,向賈珍舉薦了王熙鳳,而且強調「管必妥當」,說明她相信王熙鳳的能力,也了解王熙鳳喜歡攬事的心思。


按照這個路數發展下去,寶玉「通世務」的能力會遠遠超過賈璉,完全可以承擔起寧榮二公的期望。


這就充分說明,寶玉並非不留心世務,也並非沒能力「通世務」,他只是不願意而已


擔心香菱被薛蟠新娶的妻子欺負,體現寶玉對人性善惡的清醒認知。


相比於寶玉這個養在溫室里的貴公子,香菱的人生可謂歷經風雨。然而,在對人性善惡的認知上,香菱就像一張乾淨的白紙,寶玉卻能預知香菱將面臨的命運。


薛蟠娶妻,身為小妾的香菱竟然無比期待,「巴不得早些過來,又添一個作詩的人了」。寶玉想給她潑一瓢冷水:「雖如此說,但只我聽這話不知怎麼倒替你擔心慮後呢。


寶玉的擔心不無道理,正妻寬容善待小妾,需要有大胸懷和大格局,完全摒棄私心。尤其像香菱這樣先於正妻進門的小妾,更容易讓正妻忌憚。不過,這種擔心不該由寶玉來提醒,這其實有挑撥是非之嫌,何況寶玉和香菱還有男女之妨。所以,香菱當場就生氣了:「這是什麼話!素日咱們都是廝抬廝敬的,今日忽然提起這些事來,是什麼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個親近不得的人。


當然,寶玉稟性乖張,出於他的護花之好,關心香菱的境遇很正常。只是,這種八卦般的做法,不該是「不通世務」的寶玉所愛好和擅長的。這充分說明,平時沉浸於風花雪月的寶玉,其實對人性之善惡有著深刻的覺察,深諳世俗之人際關係,到了他需要時,他就會隨時調用。


寶玉真的看不出榮國府已經「後手不接」嗎?


寶玉和黛玉的思想走上歧路,是從釵黛「互剖金蘭語」開始的。在寶釵的點撥下,一直在小情小愛里自哀自憐的黛玉,終於看清了自己,從而開始抬頭關注身邊的環境。這一關注,就看出了榮國府的財務危機,「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 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


她這話是單獨對寶玉說的,通常來說,拋出一個話題,希望對方能接著,然後針對這個話題深入下去。然而,寶玉對這個話題絲毫不感興趣,一句話就把天給聊死了,「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


黛玉的重點是「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包括寶黛二人,希望寶玉能和她一樣有所覺醒,開始「省儉」。然而寶玉的關注點卻在「短不了咱們兩個的」,言外之意是「省儉」是別人的事,與你我無關。


這一對比,就更顯出寶玉的無可救藥,所以黛玉懶得理他,「轉身就往廳上尋寶釵說笑去了」。


這便難免讓讀者產生疑問,寶玉能看出賈珍事事安貼,能看出香菱即將面臨的麻煩,他就真的看不出榮國府的財務危機嗎?


答案只有一個:他不是看不出,他可能比黛玉更早看出,只是看出問題和解決問題是兩碼事。看出賈珍面臨的問題,他只要動動嘴就夠了,自有人會去解決;看出香菱面臨的問題,他也只要說句話就夠了,他也解決不了。至於榮國府的財務危機,他連說都不能說了,如果說了,他就有義務去面對和解決,至少能像黛玉所說的那樣,從自身開始省儉。


這是他不願意做的,他寧願當一隻鴕鳥,把頭埋進泥土裡,假裝看不見。因為只有看不見,才能證明他還是個孩子,還是個擔不起事的孩子,是個不可指望的孩子。


這就是寶玉的逃避,他明明有著高超的「通世務」能力,在天賦上勝人一籌,但他只想做個被呵護的小寶寶。因此,紫鵑試玉,寶玉也並非不懂紫鵑的用心,並非不知道黛玉的心思,但他假裝不知道,因為他害怕婚姻,害怕婚姻逼得他去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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