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瑪共和國的最後一個冬天,德國如何走上獨裁統治道路?

好奇心日報 發佈 2020-01-19T22:38:49+00:00

譯者簡介靳慧明,女,1974 年生於黑龍江省嘉蔭縣, 1992 年至 1996 年在哈爾濱師範大學學習漢語言文學專業,之後在北京某中學任高中語文教師。

《掘墓人》

內容簡介

這是一份關於魏瑪共和國的最後 10 個星期引人入勝的報告。歷史學家呂迪格·巴特和豪克·弗里德里希以天為單位描寫這段充滿戲劇衝突性的肆無忌憚地爭奪權力的歷史,在故事最後,阿道夫·希特勒成為總理,將德國引上獨裁統治的道路。

1932 年 11 月,魏瑪共和國搖搖欲墜。經濟形勢惡劣。大街上,極左和極右分子對峙的聲浪和暴力衝突一波接一波。德意志民族的命運被掌握在幾個人手裡。以阿道夫·希特勒和約瑟夫·戈培爾為中心的國家社會主義黨正在爭奪權力,弗朗茨·馮·帕彭總理遲遲不願放手,庫爾特·馮·施萊謝爾將軍自掘墳墓。他們全都想盡辦法討好、迷惑那位老態龍鐘的總統保羅·馮·興登堡,混淆視聽,威逼利誘……

作者簡介

呂迪格·巴特, 1972 年生於薩爾布呂肯,在圖賓根大學學習當代史和普通修辭學。供職德國《明星周刊》(Stern) 15 年,現居漢堡,為自由撰稿人和「Looping Studios」聯合創辦人。

豪克·弗里德里希, 1980 年生於漢堡,在漢堡大學獲得社會和經濟歷史學博士,曾學習犯罪學、政治學和新聞學。為《時代周報》(Die Zeit)和《GEO視界 – 歷史》(Geo Epoche)等供稿。

譯者簡介

靳慧明,女, 1974 年生於黑龍江省嘉蔭縣, 1992 年至 1996 年在哈爾濱師範大學學習漢語言文學專業,之後在北京某中學任高中語文教師。 2009 年至 2012 年於 FH Münster 學習企業管理專業。譯有《爸爸要結婚》《掃煙囪的男孩兒》等。

書籍摘錄

序幕

1932 年 11月,德國第一個民主體制建立 14 年後,面臨著深刻的危機。 11 月 6 日,德國國會進行這一年第二次選舉,這對於魏瑪共和國背後的溫和派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三分之一的工人或雇員失業,大約有 500 多萬人。很多人儘管還在工作,工資卻大幅降低。經濟一落千丈,政治文化也遭到摧殘。街頭總是會爆發爭鬥,已經有幾百人死亡。政治家、企業家以及時事評論家都擔心發生內戰。多虧總統保羅•馮•興登堡發布了緊急法令,總理弗朗茨•馮•帕彭才得以繼續執政。緊急法令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只是這一法令並不是由人民代表決定。《魏瑪憲法》第 48 條賦予國家元首發布緊急命令的權力,自 1930 年,興登堡就最大限度地使用這一權力。國會當然可以取消緊急法令,或以不信任為由提請政府引退——這些是憲法的控制工具,制定者曾努力尋求平衡。但為了避免走到這一步,總統兩次解散議會,並因此導致新的選舉。後果是德國政治史無前例地癱瘓。

德國人民剛剛再次選舉完。未來的國會將由弗朗茨•馮•帕彭領導,他是個有堅定信念的君主制度的擁護者。帕彭將要面對的大部分議員儘管像他一樣想廢除民主,卻希望是以他們的方式來廢除。這些人中大多數是國家社會主義黨人、左翼和右翼的激進分子,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痛恨這一體制。

總統終於明白,總理需要同盟者,但是只有德國國家人民黨(DNVP)對帕彭忠誠。他們在 584 個議員席位中占 51 席,少得可憐。直到最近,帕彭才下賭注,認為國家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NSDAP)可能支持他的主張——自今年 7 月以來,國家社會主義黨在國會中還是最強大的黨派。緊急情況下,帕彭也可以讓這個黨的領袖阿道夫•希特勒出任副總理,以控制德國法西斯分子。帕彭剛剛嘗試與國家社會主義黨合作,他稱之為「所有國家力量的聯合」。然而希特勒卻通過信件斷然拒絕。

1932 年 11 月的德意志國是個令人擔憂的國家。美國記者胡伯特•倫弗洛•克尼克博克寫的書《德國,該走哪條路?》(Deutschland. So oder so?)於幾個月前出版,已再版多次,他在書中這樣寫道:「500萬布爾什維克掀起了俄國革命。在德國,估計有 600 萬共產黨(KPD)的選民。 20 萬法西斯分子幫助墨索里尼在義大利取得了政權。國家社會主義黨阿道夫•希特勒背後可能站著 1200 萬的選民。德意志共和國還能堅持多久?」

這是個問題。即將到來的冬天將決定魏瑪共和國的命運。

大廈傾倒 1932 年 11 月 17 日至 12 月 1 日(節選)

11月17日,星期四

德意志國主要由普魯士自由邦主導,由首都柏林執掌權力。實際上權力就集中在幾座建築內,這幾座建築以其毗鄰的街道來命名——「威廉大街」。

離開國會大廈(Reichstag),經過布蘭登堡門,在巴黎廣場後面的阿德隆酒店(Hotel Adlon)右轉,就來到威廉大街。經過英國使館和農業部時,在右側可以看到宮殿的建築群,其中總理府(Reichskanzlei)的側樓向前凸出,是一年前建造的,外牆呈淺灰色。

在街上看外牆有點兒不起眼,不過後面延伸著一片古老的大花園。地下通道將威廉大街西側的建築群連在一起,還有密道通向閣樓。大門與這些花園連在一起,如果願意,人們可以從這裡過去而不被發現。

就我們所知,內閣會議將在總理府的花園大廳舉行,此次內閣會議關乎政府首腦弗朗茨·馮·帕彭的職業生涯,另外,庫爾特·馮·施萊謝爾將軍也在這次內閣會議中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朝西的落地窗使花園大廳在這個時候陽光非常充足。一個陽光明媚、涼爽宜人的秋日到來了。橡樹、榆樹和菩提樹上,秋葉閃著光,當年腓特烈大帝在此散步時這裡的很多樹已經長得很高了。

朝著弗里德里希-埃伯特大街的後牆上,象徵普魯士王國的陶制的雄鷹頭頂著鍍金的青銅冠,栩栩如生。奧托·馮·俾斯麥,德意志帝國的第一任宰相,在這個房子裡生活了 28 年。一些僕人的孩子非常喜歡在這裡玩兒,他們說,在這些花園的某個地方,埋葬著俾斯麥忠實的獒犬,還有一匹駿馬, 1866 年,這匹馬在克尼格雷茨(Königgrätz)戰場上把他拉了回來。18歲的保羅·馮·興登堡作為普魯士第三步兵近衛團的少尉也參加了這次戰爭。

如今,興登堡已經 85 歲了,是德國最重要的人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他是坦能堡包圍戰的指揮官,後來成為陸軍元帥,直到今天他還靠著這一榮譽過活。他有著濃密的鬍鬚,嘴角深深的皺紋,鋼絲般的頭髮——安靜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一座石碑。 1925 年以來,他擔任總統,所有人都討他歡心,討這個老人的歡心。

今天早上,部長和國務秘書也到了花園大廳。

兩天來,美國工會組織者亞伯拉罕·普洛特金逛遍了巴黎。他乘貨輪從紐約到勒阿弗爾(Le Havre),是五名乘客之一,正如他所願,也是他經濟所能承受的,旅途並不豪華,是一次低調的旅行。他 40 歲了,因為經濟危機,在家鄉丟掉了紡織廠的工作。

他年輕時,全家從沙皇俄國移民到了美國。現在,普洛特金又返回了歐洲,只是身上多了幾件衣服,還有手杖和打字機。他到達不久後便開始寫日記。普洛特金對知識如饑似渴,口才過人,他了解普通人的處境。但是他並不是為了來法國而到歐洲的。五天後,他的旅程還要繼續。

他的目的地是德國,他要在那裡見證工人為爭取權利進行鬥爭。他聽說,在柏林街頭左翼和右翼的激進分子正在互毆,已經死了人。這個首都城市吸引他,使他著迷。阿爾弗雷德·德布林的《柏林亞歷山大廣場》(Berlin Alexanderplatz)這本小說他已爛熟於心,現在,他想沉浸在作者所描述的令人震撼的環境中。他想見見妓女、小販、乞丐和雜役。他想看看大家都在談論的,令人恐懼又令人震撼的國家社會主義黨人。據說柏林體育館中約瑟夫·戈培爾的演講非常打動人心,有啟發性,沒有能與之媲美的。對其他遊客來說,11月份並不是來柏林的最佳時間,因為這個月冬季將來臨。普洛特金才不管那麼多,他打算向德國人學習。

已漸漸胖起來的 50 歲的國防部部長庫爾特·馮·施萊謝爾走進花園大廳。照片上,他看起來有點笨拙,笑容僵硬,但他的眼睛閃著光,炯炯有神。許多第一次見到他的人,對他的外表並沒有什麼印象,但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他禿頂已經很久了,個子也不高,卻很能吸引女人。對施萊謝爾沒什麼好感的人,總愛講述他花心的故事。他給已婚婦女送花,其中不乏頗有影響力的人妻。真是處處樹敵。

在威廉大街,他獲得了「頑固的單身漢」的稱號,他知道如何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到了 1931 年,他和一個騎兵將軍的女兒伊莉莎白·馮·海寧結了婚,這是一個來自軍人家庭的女人。

庫爾特·馮·施萊謝爾也來自軍人家庭。他的曾祖父死於 1815 年的利尼戰役(Schlacht von Ligny),也就是在滑鐵盧攻陷拿破崙軍隊的前兩天。庫爾特的父親也是個軍人,他最後的職務是中校。施萊謝爾也像總統興登堡一樣,從第三步兵近衛團開始其軍事生涯,世紀之交時,他在那裡遇到了興登堡的兒子奧斯卡(奧斯卡同時也是興登堡的副官),還有現任陸軍總司令庫爾特·馮·哈瑪施坦因-埃克沃德。

施萊謝爾很快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開啟了職業生涯。自 1914 年以來,他擔任過各種不同的職務,組織、策劃、指揮(以及結識)將軍們,與他們打成一片,這些將軍又反過來賞識他、提拔他。少將威廉·格羅納成了他的導師和忘年交,他讓施萊謝爾隨心所欲,甚至越權行動。大戰結束時,施萊謝爾最終服務於當時陸軍元帥保羅·馮·興登堡。之後也並未中斷聯繫。

此後,施萊謝爾就在暗中處理政治和軍事工作。他是部長事務辦公室的領導,是最大的幕後操縱者。他會見了各黨派的領袖,並與他們建立了親密的個人關係——包括第一任總統、社民黨(SPD)領袖弗里德里希·艾伯特。施萊謝爾組建的「國防軍部」(Wehrmachtabteilung)直接聽命於他:在那裡制定了防衛軍政策——並一直延續到今天。作為國防部部長,庫爾特·馮·施萊謝爾經常工作到深夜。他睡眠很少,天剛破曉,便騎馬1個小時穿過蒂爾加滕公園(Tiergarten)。儘管如此,他還是精力充沛。他說話總是很急,魅力十足,隨心所欲,總是人群中的焦點。

從來沒有哪個德國公民在選舉中將選票投給庫爾特·馮·施萊謝爾,但在這一年夏天,正是施萊謝爾將總理弗朗茨·馮·帕彭的名字暗中給了興登堡,對此無人提出異議。

今天上午 11 點整,他準時出現在花園大廳,出席內閣會議。

房子的主人是 53 歲的總理弗朗茨·馮·帕彭,他遲了幾分鐘。與會者說帕彭坐在桌子中間,對面是高高的窗子,這樣他的目光可以投向花園。他的朋友施萊謝爾在他旁邊坐下, 6 個月前,帕彭的職業生涯令人吃驚地突飛猛進,這要感謝施萊謝爾。 6 個月中,帕彭取代了施萊謝爾,成為總統最重要的顧問。 6 個月,足以使朋友變成敵人。

幾步之遙,總統保羅·馮·興登堡在辦公室里正對著一堆文件冥思苦想。偉大的俾斯麥,德意志帝國的統一者,肯定不會像他這麼艱難。德國人在危機中徹底分裂,他們選出來的黨派爭權奪利,民族團結受到威脅。除他以外,沒人能將德國多數人聚集在一起。只有他能拯救德國。

這一年 6 月初,他從要翻修的總統府(Reichspräsidentenpalais)搬出來——總統府中的家具必須用木塊支撐起來,因為木地板好像都下沉了。自此以後,這個國家元首一直在總理府工作。

3 個星期後, 12 月 6 日,又可以召開國會了,到那時也會清楚誰是新總理了。但興登堡現在應該將誰確定為總理呢?通常情況下,他應該委任國會中最強大的黨派的代表來組閣。那就應該是阿道夫·希特勒,國家社會主義黨的「元首」。希特勒正是4月時總統選舉的對手。自 8 月末以來,這個政黨第一次將赫爾曼·戈林立為國會議長,在國家最高職位中排名第三。這個黨的議員經常打斷別人的話,擾亂秩序,發起挑釁。有一次,在國會餐廳中,他們居然把一名左翼記者打得送到醫院裡——總的來說,真是讓人厭惡的一群人。很難想像,這些人民代表會處理好國家事務。對興登堡來說,最好是弗朗茨·馮·帕彭繼續擔任總理,他總是那麼喜歡帕彭開朗的性格。庫爾特·馮·施萊謝爾也可以,尤其是考慮到他現在正掌管軍隊。有人說,施萊謝爾很刻薄,並且很難看透。不過興登堡長期以來一直信賴這個冷靜的人。

政治是棘手的,特別是對於一名忠誠的軍人來說更是如此。在命令中不會產生妥協。民主是政治中最複雜的形式。但是無論興登堡做出怎樣的決定,他都得避免德國人民受到傷害。

當然,還有他百年後的聲譽。

奧托·梅斯納,興登堡的國務秘書,此時也在花園大廳中。 1920 年以來,他一直擔任總統辦公室主任。他是阿爾薩斯一個郵局職員的兒子, 52 歲,能講流利的法語和俄語。他有法學博士學位,剛開始是在鐵路工作。一戰中他升職為主管, 1915 年結識了興登堡。

奧托·梅斯納是個務實的人。 1932 年 5 月 7 日,他已和興登堡的兒子奧斯卡,還有施萊謝爾將軍一起會見了頗有影響力的國家社會主義黨人阿道夫·希特勒。他們討論了內閣怎樣能迫使頑固的總理海因里希·布呂寧體面退位,以便給新人讓出位置。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幾個月後,八面玲瓏的帕彭就已感受到同樣的壓力了。

半年前,卡爾·馮·奧西茨基被拘,奧西茨基是左翼知識分子周刊《世界舞台》的編輯,據說涉嫌泄密和叛國。他發表了一篇文章《航空之風》(Windiges aus der Luftfahrt),寫到了防衛軍秘密軍備升級。軍方長期以來痛恨和平主義者,現在他們還擊了。奧西茨基受到背叛祖國的譴責,但畢竟軍隊違反了國家法律!他們的秘密武器,以及違反《凡爾賽條約》的行徑甚至已成為國會的重大主題。《世界舞台》周刊中引用的所有文件、數據和事實從前都是公開的。能說是泄密嗎?

無論如何,檢察官針對他的第二次訴訟被撤銷了。他手下最重要的作者庫爾特·圖霍夫斯基在《世界舞台》周刊中寫道:「軍人是殺人犯。」防衛軍看到自己的榮譽受到傷害。

奧西茨基, 43 歲,監獄中飲食惡劣,還飽受禁菸之苦。在知識分子和左翼中,具有批判精神的奧西茨基就是司法犧牲品。 5 月份被捕時,許多作家護送他到了柏林泰格爾監獄。阿諾·茨威格也在,還有利翁·福伊希特萬格、埃里希·米薩姆和恩斯特·托勒爾。奧西茨基發表了簡短的演說,他說,他是有意進監獄的,是為 8000 名政治犯去示威的,「無名之士在監獄的黑暗中受苦」。他沒有要求特權和特殊地位,他要「未被改造」地釋放。

直到 1933 年 11 月 10 日,他才被釋放,差不多過了整整一年。

今年 6 月份時,並沒有人預計到弗朗茨·馮·帕彭會成為總理。現在他也沒準備這麼快引退。他來自中央黨(Zentrums)右翼。他之所以能成為總理,是因為施萊謝爾認為他很容易控制。實際上,這一天帕彭計劃去曼海姆參加新萊茵大橋落成典禮,報紙上說,人們在符騰堡和巴登等待著總理的「訪問」。一切都被取消了。昨天,保守的中央黨領袖告訴帕彭,他們雖然「基本上同意國家集權政策的想法」,但他卻不適合做這樣一個聯合政府的總理。他們談到如果他繼續留任,將會面臨多方混亂的局面。最好他可以辭職。社會民主黨人和國家社會主義黨人根本沒有被允許參與會談。

帕彭意識到了這一切。當然中央黨人都很憤怒,帕彭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現在中央黨的人都覺得被帕彭背叛了。

在戰爭中,帕彭是皇帝忠誠的軍官——在華盛頓是間諜和破壞者,是西線的指揮官和在土耳其的一名少校。之後他作為一名議員,代表中央黨反動的、民族主義的立場。如今,作為總理統治著他所鄙視的共和國,沒人支持他。憲法改革浮現在帕彭眼前:國會癱瘓半年,然後向人民提交一部新憲法進行投票。他想通過這種方式清除議會制令人生厭的弊端。

帕彭來自一個富裕的貴族家庭, 18 歲成為柏林皇家宮廷中的侍衛。他太太是瓷器製造商唯寶(Villeroy & Boch)的繼承人。帕彭從未為錢犯過愁。嘲笑他的人稱他為「紳士騎士」。不過柏林有很多馬術愛好者。當帕彭騎著馬,歪戴著帽子和領結,穿過蒂爾加滕時,可以看出來,他技藝高超。

他所尋求的憲法改革意味著回歸君主制的第一步,或者說是回歸獨裁政府。這是帕彭的夢想。這將是一場政變。

題圖為帕彭,來自:維基百科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