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在《紅樓夢》五十五回與平兒對家裡的女孩子們進行了一番品評，談到探春是庶出這個問題時，鳳姐說：

「殊不知別說庶出，便是我們的丫頭，比人家的小姐還強呢。」

鳳姐這話不虛，榮國府里的這些丫環們，要論才幹、品行、容貌，優秀的姑娘能排出一大溜：晴雯、襲人、鴛鴦、平兒、紫鵑、彩雲、小紅……曹公也用了極大的篇幅大書特書這些優秀的丫環們，和這些姑娘比，有一個丫頭就顯得平庸的多了，在長相、能力上應該都稍遜一籌，但是，我們不能輕視了這個丫頭，她服侍在賈府最高統治者賈母的身邊，樣樣感覺都不出眾的她，卻贏得了賈母的信任和器重，不但如此，紅樓丫頭是非多，有時你不主動招惹是非，是非也會主動找上門，比如鴛鴦、平兒都遭遇過，這個丫環卻是個例外，更難得的是，她並不掩飾自己的個性，要說活得成功，她絕對算得上是一號人物，這個丫頭就是賈母的大丫環琥珀。

琥珀是賈母八個一兩銀子大丫環之一，工資待遇和鴛鴦一樣。可是她卻沒有鴛鴦的風光，鴛鴦是賈母奴才里的首席，掌握著賈母經年積攢下來的豐厚的體己。賈璉都說，滿府里也只有鴛鴦姐姐手裡隨時能拿得出三二千兩的銀子。鴛鴦特殊的地位和人品也為她贏得了全府上下的尊重。賈母在生活上、精神上都高度的依賴鴛鴦，離了鴛鴦老太太連飯都吃不下去。

鴛鴦的出彩為她贏得了體面，也給她帶來了致命的麻煩和危險，小到賈璉向她借貸這種小事，大到賈赦要娶她做姨娘不成發狠不放過她，作為家生奴才的鴛鴦要麼守著一個好色枯槁的老頭子過暗無天日的日子，要麼尋死。這也是鴛鴦悲劇的根源。

同樣是日日守在賈母身邊，和鴛鴦工作性質差不多，而且兩人差不多是共事關係的琥珀，工資一分不少，論輕鬆愉快，鴛鴦是根本比不了的。琥珀身上有什麼特點？這個丫頭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一、權力大、受信任

《紅樓夢》里有權力的丫頭很多，像平兒，差不多是王熙鳳的代言人，尤其是對那些管家奶奶和奴才們，平兒是很有震懾力的。但是在眾多的主子面前，平兒是需要謹慎的，她不能像鴛鴦那般和主子們玩笑。再比如跟著姑娘小姐的首席丫環像紫鵑、侍書、司琪等，她們是副小姐，在一眾丫頭裡是頂級存在，她們算小姐的玩伴，也就管理小姐的貼身釵環衣物，粗苯活計她們不會幹，而且她們有權力指揮使喚小姐屋裡的其它奴才，包括府里的廚役等粗俗的奴才，某種程度上她們一樣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上述丫頭的權力和賈母的大丫環一比，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這一點，小說給予鴛鴦的描寫比較多，其實不光是鴛鴦，賈母屋裡的丫環個個都是體面的，尤其是大丫環，比如曾經服侍過賈母的襲人和晴雯，雖說已經到了寶玉的屋裡，可是寶玉一提她們的名字，家裡的管家娘子聽見了，馬上教育他：不可對這些姑娘直呼名字，顯得眼裡沒個長輩，給兄弟侄兒的示範也不好。長輩屋裡的貓兒狗兒都是輕易傷害不得的，這才是大家公子行事。

這還是離開了的，還在崗位上的可想而知。琥珀是賈母身邊出場僅此於鴛鴦的丫環，儘管作者給她的描寫不多，但她的每一次出場，無一例外地彰顯她的身份和說話的分量。在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一回，琥珀走進院子傳賈母的話：

「老太太說了，叫寶姑娘別關緊了琴姑娘。她還小呢，讓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要什麼東西只管要去，別多心。」

寶釵一聽就開玩笑說寶琴快去吧，仔細我們委屈你，真不知道我哪裡不如你。湘雲就說寶姐姐你開玩笑，恐怕有人會真心惱呢。這時琥珀插話了：「真心惱得再沒別人，就只有他。」口裡說著，手指著寶玉。寶釵湘雲都說寶玉可不是這樣的人。琥珀又說：「不是他，就說她。」這一次手指著黛玉。湘雲則不作聲，這個態度基本是默認黛玉就是這樣的人。

敢直接去指寶玉和黛玉會惱人，而且這麼肯定，只能說這個姑娘太直率，就連湘雲這麼直的人，心裡這麼想嘴裡卻不敢直說出來。問題是琥珀這樣說，不但沒有一個人覺得她造次，更沒有一個人生她的氣。一個丫頭在主子中間直言不諱說出這麼重的話，關鍵還說錯了，一點影響也沒有，這就不得不佩服琥珀了。

屏山認為，之所以這個場面令人深刻和覺得不太可思議，恐怕琥珀作為賈母大丫環的身份起了很關鍵的作用，不要說和眾小姐了，就算是府里的太太奶奶們，在面對賈母的大丫環時，鳳姐要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姐姐」，王夫人也要客客氣氣地說話。

琥珀雖然沒有鴛鴦的出彩，但是她忠誠、可靠，深得賈母的信任。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例子，就是紫鵑試莽玉，寶玉一聽黛玉要回蘇州家去，急火攻心地病倒了，拉著紫鵑不放，沒辦法，為了讓寶玉安心，紫鵑只好陪侍寶玉在怡紅院，這時為了不讓黛玉受委屈，賈母派了琥珀來瀟湘館侍候黛玉。要知道，賈母最疼愛的就是寶玉黛玉，在這樣的關鍵時間派了琥珀，證明賈母相信她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外孫女，體現了賈母對她的信任。

二、人緣好、處事明

琥珀的人緣極好，尤其是和鴛鴦比，就算是為了保護自己，琥珀的為人比起鴛鴦有過之而無不及。鴛鴦贏得上上下下的尊重不假，但是遇到矛盾衝突，她太過剛烈了，他疾言厲色地拒絕賈赦，和大房結下了仇；她從大局考慮幫了賈璉，給人落下嚼舌頭的素材；她對寶玉正眼不看一眼，多少暴露了她憤恨而複雜的內心世界；她怒罵自己的嫂子，算是斷了自己最後的路。這是曹雪芹所推崇的人格，可惜，性格決定命運，這或許正是鴛鴦悲劇命運的根源之一吧。

琥珀就完全不同了，琥珀釋放個性的時間和場合是有選擇的，她在賈母的身邊時，幾乎沒有什麼語言，不是在給賈母捶腿，就是在給賈母捶背，要麼就是在做職責範圍內的事，賈母覺得她忠誠、可靠，做事有板有眼，很是信任她。其實不過是個奴才，這樣真的就夠了。但琥珀一樣有著自己的好惡，自己的性情，說實話，她比鴛鴦要率真，比鴛鴦要活潑，曹公沒有給她許多的展示的機會，但從她僅有的幾次出場裡，仍能發現這一點。

比如大觀園裡的螃蟹宴上，鳳姐開鴛鴦的玩笑說你璉二爺看上你了，琥珀這時卻拿平兒開涮：

「鴛丫頭要去了，平丫頭還饒了他？你們看看他，沒有吃了兩個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會攬酸了。」

平兒聽琥珀這麼奚落他，拿著螃蟹黃子就要抹，琥珀一躲，平兒使空向前一撞，抹了鳳姐一臉的蟹黃。

琥珀就這麼兩句話，至少證明了三點：一是她和鴛鴦平兒的關係極好，好到可以開這種葷段子的程度。二是她和鳳姐的關係同樣好得很，至少不輸給鴛鴦。你看因為她的躲，鳳姐無辜受牽累，不過嬉笑過去而已。三是她在這種歡樂的場合里，遊刃有餘不說，她的分寸掌握也極為高級。因為接下來遠處的賈母問你們在樂什麼呢？琥珀一下就失了聲，倒是鴛鴦高聲笑回：

「二奶奶來搶螃蟹吃，平兒惱了，抹了他主子一臉的螃蟹黃子，主子奴才打架呢。」

曹雪芹這裡的處理非常有意思，賈母身邊最重要的兩個丫環，一個在賈母身邊沒有言語，一個可以在主子跟前開玩笑。琥珀的結局我們並不清楚，但鴛鴦的結局極為悲慘，以賈母之聰明智慧，難道她不懂一旦自己不在了，和大房結下仇的鴛鴦將何以自處？可是，許久以來，賈母並沒有考慮過鴛鴦的前途，只論這一點，琥珀的處世之道絕對值得鴛鴦學習。

三、甘於平庸

琥珀絕對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丫頭，也絕對是有智慧的，可是她打出的人設卻略顯平庸，準確的說是她自甘於平庸。不知道這個丫頭是不是天生就懂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許多的場合，她是和光彩照人的鴛鴦平兒等一同出現的，比如說螃蟹宴，但是她不出頭，尤其是在長輩主子跟前不出頭。

琥珀的朋友圈其實和鴛鴦一樣的強大，鴛鴦抗婚一回，鴛鴦和襲人平兒講起從小十幾個小姐妹一起長大，開口就提起琥珀。所以，在丫頭們中間，琥珀的氣場並不輸平兒鴛鴦等人。

《紅樓夢》描寫了太多優秀的女孩子，這裡面丫環占的比例和分量是很高的，尤其是鴛鴦、晴雯、平兒、襲人等人的光芒萬丈，讓人很不容易留心琥珀，但是琥珀卻是非常值得用心琢磨的一個女子。琥珀本來是一種寶石，人們很是推崇那種裡面包裹了生命的琥珀，給人以溫潤和故事感，只是那個故事儘管經過了歲月的磨礪離我們很久遠了，沉澱下來的只有一種靜態的美，但那畢竟也是一段驚心動魄，只不過這一點需要讀者自己發揮想像才能還原。

就如同琥珀姑娘帶給讀者的感覺。

我是屏山，歡迎點評、關注。為您研讀《紅樓夢》里的真故事。

參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紅樓夢》

圖片來源：清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